侯炳仁笑呵呵道:“杜主任,老朽恭候多时了,您里边请。”
来到村公所的里边,分宾主落座,杜飞道:“这次来之前,就听楚明同志说,上水侯家,世代忠义,当年有许多子弟投身抗战,前赴后继,令人敬佩。”
侯炳仁连忙客气:“杜主任,您过奖了。”
虽然杜飞说的没错,当年侯家的确有不少子弟从戎,但投的都是对面,等于押错了宝。
如今哪敢再提这茬儿,连忙谈起侯家与楚明的交情,又说侯家心向国家,忠心耿耿他云云。
足足东拉西扯半个小时,双方这才谈到正题上。
侯炳仁一脸愤然,说起yg人如何欺人太甚,资本家如何压榨工人,香江工人如何如何苦……
杜飞也是戏精附体,听完,“啪”的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因为动静太大,把屋里这几个人吓了一跳。
杜飞一本正经道:“侯村长,您放心!这次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们彻底摆脱yg人的残酷压迫……”
“这……”侯炳仁一愣,听着话锋有点不对。
他知道一些现在国内的情况。
包括在座几位侯家的叔叔伯伯,他们这些人,真较真起来,可都是地主。
真要挥师南下,他们能有好果子吃?
几人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联络外援,目的是给南边施压,让那些贪婪的资本让步。
可没想掀桌子同归于尽。
侯炳仁连忙干笑道:“那个……杜同志,上天有好生之德,再说都是同胞,能不动刀兵,还是尽量不动刀兵。”
杜飞眉梢一扬,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侯炳仁,沉声道:“侯村长这是什么话?难道有什么顾虑?”
“这……”侯炳仁咧咧嘴,不知不觉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子。
他倒不是怕杜飞,而是害怕覆巢之下无完卵。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屋里的气氛压抑下来。
直至几分种后,杜飞觉着火候差不多了,突然哈哈一笑:“侯村长,诸位~不用紧张。”
侯炳仁一张老脸抽了一下,心说我不紧张才怪,面上却勉强笑了笑。
杜飞则道:“刚才我一时义愤填膺,可能表述上……呃,不太准确,让各位有所误解。”
侯炳仁这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杜同志,这个……请您明示。”
杜飞等王大斌翻译完,笑呵呵道:“虽然我跟诸位一样,恨不得现在就赶走侵略者,但是基于现实,对香江的态度,我们一如既往。”
侯炳仁松一口气,既然一如既往,就是不会出兵。
但接下来,杜飞话锋一转:“不过……俗话说,天助自助者!香江的问题本质上还是诸位自己的问题。如果没有进一步改变,我们能提供的帮助,实在非常有限啊!”
侯炳仁愣了一下,立即明白杜飞的言外之意。
接下来又谈了半个多小时,却没什么正经内容。
毕竟只是第一次见面,双方都在试探。
等完事,杜飞提出告辞,侯炳仁连忙留客,晚上要好好招待贵客。
杜飞婉言谢绝,他还得赶着回去,看林天生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从打昨天,得知林天生打来电话,杜飞就有一种预感,可能有意外收获。
至于到上水来见侯家人,更多是一种姿态。
他来这里的消息,估计不到天黑另外几家就会知道。
到时候再看他们的反应。
送走杜飞之后,侯炳仁跟侯家几位族老回到村公所。
其中名老者一拍桌子:“大哥,刚才你为什么不问问阿路的情况?按说他昨晚上就该回来,现在一天一宿了……”
侯炳仁看了一眼说话那人:“阿灿,我知道你的心情,但你让我怎么问?让阿路去试探试探你也是同意的,现在弄成这样,谁也没想到。”
侯炳灿一时无话可说。
候路是他这一脉的,算是在外边混得开的。
一旁另一个老者道:“阿路的事儿先放一边,今天咱们见到这位杜同志了,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侯炳灿却不干了,怒道:“二哥,你这是怎么说话呢!合着不是你这一枝的你就不管了呗?”
老二侯炳义一瞪眼,正要反唇相讥。
这时,侯炳仁咳嗦一声,喝道:“行啦~都别吵了,阿路那边回头我给国权打电话问问。”
国权是周常力他们帮会的老大,侯炳仁跟国权他爸有些交情,说话也够分量。
侯炳灿这才不再揪着不放。
他根本没想到,候路已经死了,昨晚上就沉海里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侯炳仁又道:“这次有些大意了,小瞧了这个杜飞。这个细仔年龄不大,却一点也不好湖弄。”
侯炳义点头:“是呀!竟然留都不留,这是对我们候家不满了。”
说着眼角扫了一眼老三侯炳灿。
当初,最早提出让侯路去试试杜飞的就是侯炳灿,现在明显起到了反效果。
候路人还不见了,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侯炳灿吹胡子瞪眼,哼了一声,看向旁边。
侯炳仁眼看二人又要别苗头,立即接着道:“本来就是我们的事儿,不能总想指着外人。这次咱们这些老家伙要是护不住那些在厂里工作的孩子们,以后就甭指着那帮小子再听咱们招呼……”
说着看向老二侯炳义:“尤其你们家那个侯涛,天天叫嚣着要去参加葛命,你把他给我看住了。”
侯炳义嘴角抽了抽,闷头“嗯”了一声。
侯涛是他小儿子,算是老来得子,四十才有的,娇生惯养。
但学习很好,今年十九岁,去年刚考上香江大学,一直是他的骄傲。
谁知上学后,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性情大变,一门心思想上北边去。
与此同时,杜飞和张大斌开车出了村子。
顺着土路继续往北边走。
再有几公里就是深圳河。
却刚出村子没多远,忽然从道路前边冲出来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张大斌一脚踩住刹车。
杜飞被晃了一下。
定睛一看,却是几个年纪不大的青年。
为首的人个头不高,皮肤白白净净的,理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第一印象给人一种书生气,但一双眼睛很明亮,又有几分精明机警。
开车的张大斌把脑袋伸出车窗,叫道:“嘿,你们干什么?”
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腰里的手枪。
虽然对方看着岁数不大,也不像什么悍匪,但在这种地方,不得不加小心。
这里已经快到界河,属于两不管的地方。
对面为首的青年往前走了两步,大声道:“我叫侯涛,哪位是杜飞同志?我是香江大学支部的,有话要跟杜飞同志讲。”
杜飞微微诧异,这个侯涛居然会说普通话!
虽然是蹩脚的广谱,但别忘了,这是哪里,这个年代非常不易。
杜飞推门下车,笑着道:“我就是杜飞,侯涛同志,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听到“同志”两个字,侯涛有些激动,抢了几步上前,跟杜飞紧紧握手:“杜飞同志,我们总算把你等来了!”
杜飞道:“你知道我要来?”
侯涛平复了一下情绪:“一星期前,我们支部接到上级指示,说有一位姓杜的上级同志过来指导工作,我们一直等着,却没新的消息,没想到今天回家竟然遇到您了!”
杜飞点了点头,在广州的时候,新h社分社的王社长的确跟朱婷提过,说香大这边有一个支部,必要时候,可以动员。
只不过杜飞过来,并没急着去。
一来觉着一群学生没什么用,二来暂时也没什么需要。
杜飞又看向侯涛身后,问道:“这些也是你们支部的?”
跟侯涛一起来的,还有七八个年龄相彷的,但看他们的眼神气质,并不像大学生。
侯涛忙解释道:“这是我在村里发展的积极分子,或许他们现在觉悟还不够,但将来有一天一定能成为合格的同志!”
杜飞暗暗点头,这个侯涛的组织能力还挺强。
不过能考上香大,在村里肯定是凤毛麟角,再稍微会说话办事,不难积累起威望。
尤其在同辈中,那些学习不好的,不管嘴上怎么不屑一顾。
但在内心深处,其实更容易对学习好的同龄人产生钦佩和认同。
排斥和不屑,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显然,侯涛这一点做的非常好。
但杜飞有些没弄明白,侯涛带人拦住他是什么意思?
侯涛在激动过后,很快也冷静下来。
沉声道:“领秀说过,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我大伯和三叔四叔却不明白,总把希望寄托于敌人的妥协。”
杜飞听出几分味道,这个年轻人明显更有想法。
而这正是杜飞需要的。
杜飞问道:“那依你,想怎么办?”
侯涛坚定道:“上山,游击,跟敌人干到底!把那些傲慢的侵略者彻底赶走!”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带着期盼的神采注视着杜飞:“不仅是我,我们支部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同志!我们需要‘家里’帮助!”
迎上侯涛的眼神,就连杜飞的内心都被微微触动。
那一声‘同志’蕴含着太多期盼,一声‘家里’更充满了归属感。
至少此时的侯涛,内心没有一点杂质。
只有单纯的信仰和理想,还有战胜敌人的决心。
杜飞却没立即答应,与他对视片刻,沉声道:“你真的准备好了?这可不是儿戏,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你懂吗?”
侯涛坚定的点点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如果真要牺牲,我愿是第一个!”
在侯涛身后,一个黑黝黝的干瘦青年,蓦的接茬喊道:“我跟着涛哥,我不怕死!”
随后几个一起来的青年全都表态。
杜飞舔舔嘴唇,本来还有一些话,但现在他们自个先打满了鸡血却都没法说了。
索性进入正题,问道:“侯涛同志,既然你来找我,肯定早就准备好了。你们一共有多少人?想要什么帮助?”
侯涛略微沉吟:“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武器,我们现在有三百人,却只有几根土铳,根本没法战斗。”
杜飞想了想,摇了摇头。
侯涛脸色一变,立即张嘴想要恳求。
却被杜飞抢先道:“三百人不够,不说yg人的驻j,单是警查就有两三万人,就算我给你们都武装起来,也是杯水车薪,白白牺牲而已。”
“这……”侯涛无言以对。
杜飞又道:“还有,新j虽然有丘陵树林,但三面环海,空间狭小,没有纵深,你们怎么打游击?”
“我……”侯涛仍然不知怎么回答。
他的热情很高,信仰也够坚定,但还是太稚嫩了,只凭借着一腔热血要干一番大事。
这也是学生常有的毛病。
有目标,有理想,缺少实际操作的经验和能力。
但侯涛非常聪明,就在觉着万分沮丧的时候,忽然蓦的一愣,抬头看向杜飞。
心里灵机一动,这不就是现成的老师嘛!
虽然杜飞的年龄十分年轻,却是实实在在上级派来的指导他们的领导。
既然杜飞提出了这些问题,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想到这里,侯涛殷切的盯着杜飞:“同志,您是上级领导,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杜飞却拍拍他的肩膀道:“侯涛同志,你有牺牲的觉悟这很好,但革命是为了胜利而不是牺牲,不要本末倒置。至于你的想法,倒也不是不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侯涛忙问:“为什么?”
杜飞道:“很简单,想打游击,别的困难都能克服,但有一个条件绝不能缺,那就是群众基础!”
“群众基础?”侯涛重皱眉重复。
杜飞道:“没错,就是群众基础,敌人来的时候,有人通风报信,没有粮食吃的时候,老百姓饿着肚子也要挤出口粮。战斗负伤,不用撤离,躲在当地老百姓家里就能养伤。这些你觉着你们能做到吗?”
“这……”侯涛咬了咬牙,那个‘能’子却重若千金,怎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