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发现尘雾里如同时出现了无形的平台,承载着他的身躯,让他能够站直身体。
“江澈子上仙……”他有些嗫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哼,你们妖怪难道就没学到人类的诚信吗?一诺千金的道理懂不懂?懂的话你做不到?”
江澈子劈头盖脸,先是一顿训斥,之后才缓下声音,“看在你有死志的情况下,暂且给你一个机会,不要以为真仙是冷血无情的生命!”
恶龙长大了嘴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露惊喜之色:“多、多谢上仙,多谢各位上仙,我们妖怪必定铭记终生,不敢有忘……”
他直接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江澈子翻了一个白眼,顺便看了看天上的日头。
时间,距离入夜还有两三个小时,这个时候妖怪要是放弃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走吧,既然妖怪的首领都求到这个份上,我们就帮上一把子力气吧!”他说。
……
天坑中层,一群妖怪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防御措施。
女孩静静地站在走廊栏杆处,眼神迷蒙,像是看着对面,又像是看着虚空。
一劫真仙的感知范围是相当有限的,特别是想要重点感知,完全掌握的时候。
在这个距离上,她只能勉强感知到,先生的气息就在天坑底端,却无法明确,至于陈鲁公的气息,那就更加缥渺无踪了,偶尔才会惊鸿乍现,一闪而逝。
在这种情况下,女孩竟然是有了一点孤独的感觉.
事实上,他们做的事情就是非常孤独的。
趁妖怪没有下来前潜伏上去,利用霸蛮和师信然在东南妖大的影响力,煽动了一批妖怪反叛恶龙,这一些列操作听起来像是行云流水,但不知道当中充斥着多少凶险。
安雪君还好,她毕竟是一劫真仙,拥有脱身的能力,但霸蛮和师信然虎彻等人,一旦被发现被妖怪包围,那么便是力竭战死的结局。
甚至更惨。
“你怕过吗,师老大?”安雪君轻轻问道。
不知道何时,师信然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她的叫法跟先生是一样的。
听到了这个很久都没有听过的称呼,师信然身体不由得一颤,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来到东南妖大大约半年了。
这半年中,物是人非,时间仿佛过得飞快,又仿佛一点都没过。
但是师信然已经是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连心态都变得沧桑起来。
“我原本来东南妖大的目的,是为了见证妖怪另一条生路,但是没想到,居然搞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怕?为什么要怕?对我来说,死亡才是安宁的归宿,现在不过是生前的挣扎而已。”
师信然的语气有些暗淡。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煽动同胞对抗自己的同胞。
哪怕是被恶龙等人追捕的时候,哪怕是自己有这个影响力的时候,他都没做过类似的事情。
东南妖大是妖怪唯一的归宿,可以走一点歪路,但是不能被分裂。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
这曾经是师信然的坚持,还跟霸蛮安雪君犟过几回。
然而他还是被说服了。
当他看到妖怪和人类的惨烈厮杀,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当他看到人类和妖怪像是麦子一般倒下,尸首像是泥土一般被踩踏在脚下的时候。
对东南妖大的信仰和坚持,最终还是被动摇了。
如果生命就这样子消逝了,那这个团体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东南妖大成立的理由,不应该是更好地保护人类吗?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师信然无数回痛苦地想着,却是无处吐露。
连安雪君和青云,都不是好的倾诉对象,他们是人类。
而妖怪,到现在为止,像是团团主席一样的妖怪要么是没有,要么是修为太低,无法承担大局。
孤独至此,师信然准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煽动自己影响到的妖怪,去做违背自己信仰的事情,真的很孤独。
“先生说过,师老大你是一个很特殊的妖怪,如果有可能的话,如果老天给机会的话,如果团团主席还活着的话,你一定会成为东南妖大的中流砥柱。”
“只可惜……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师信然苦笑。
“没错,恶龙的行径连先生都没有预料到,师老大你没必要自责。”安雪君看出了师信然心中的苦涩,不禁安慰道。
师信然脸上的苦笑,就像是海水一样,又苦又涩,看着就令女孩不禁想到了中年潦倒,一事无成的男人,胡子拉碴,眼神颓废。
虽然师信然的人身并没有那么多外在特征,但内在的思想和心态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战斗在即,师信然说自己会从中层跳下去,女孩也深信不疑。
“我们要在这里拖一段时间,为下面的陈圣堂等人争取时间。”
安雪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这么说道。
“我明白的,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不可能半途而废,我会完成跟你的约定的,算是我帮青云的最后一趟吧!”师信然平静地说道。
安雪君舔舔嘴唇。
师信然的修为并不高,还在元婴后期徘徊,当然,这种速度放在上妖身上已经很惊人了。
只不过在一劫真仙面前,真的无法相提并论。
但是女孩并不像用修为来压制师老大。
因为她每每看到师信然,就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楚天的时刻。
那段记忆,充满了意外、惊喜,当然还有伤痛。
但就算是伤痛,那也疼得痛痛快快,让人类留恋。
师老大这个称呼,跟着这份记忆一起,成为了她心中的回想,难以忘怀。
她不会忘记师老大、应泽、胡穗等妖,就像是不会忘记刚开始跟随先生的那段时日。
“师老大,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跟先生谈一谈好吗?我不会说话,但是先生一点有办法说服你的。”女孩柔柔地说道。
这还是安雪君少有的温柔态度。
师信然不由得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了起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