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等人来到位于雅典西北方向的小城厄琉息斯的时候,天才刚刚破晓。他们夜深时就离开了学园,一路安静地走到了厄琉息斯。此刻,他们看到了厄琉息斯海岸上的房舍,和山坡上的神庙。柏拉图、欧多克索、斯彪西波都在队伍中,他们一入城就消失不见,只留下带队的色诺克拉底管理着众人。
“我们要去哪儿?”赫米阿斯东张西望着,“这里没看到什么场地或是教室啊?”
“那里。”阿里斯塔指了指山顶上的一座神殿,说道,“我虽然没参加过‘奥林匹亚’,但肯定是那里,不会出错。”
“那是什么地方呢?”亚里士多德伸着脖子看了一阵,却发现根本看不清那里供奉着什么。
“如果你们参加过三月的游行,就知道那是厄琉息斯的德墨忒尔神庙。”阿里斯塔小声说,“那里祭祀大地母神德墨忒尔和祂的女儿珀耳塞福涅。”
看着色诺克拉底登上山坡,学生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向山上走去。这里的山不算高,但山路却很崎岖,路面上充满了碎石和沟堑。赫米阿斯走了一会儿,就小声抱怨道:“如果每年雅典人都要来这里献祭,那他们为什么不好好铺平一下这条山路呢?”
“最早的人们也许这样干过,但很快这条路就会恢复原样。”阿里斯塔告诉他们,“据说这条路永远保持着德墨忒尔来到厄琉息斯时的样子,那时神庙还没有出现,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去修缮这条道路。”
“如此说来,这也是一个神迹?”赫米阿斯瞪大眼睛看着地面,“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你当然看不出来。”亚里士多德拍了拍他,“如果真的是神迹,怎么可能是我们凡人所能理解的呢?”
“如果是在三月的祭典,人们要举起麦穗,奉献初果。”阿里斯塔继续说道,“不过现在不是祭祀的时候,所以这里十分冷清。”
他看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突然小声地哼唱起了一段歌谣:
“我要歌唱,歌唱那飘着美丽长发的德墨忒尔,神圣的女神
还有那处女,她那纤弱的女儿
遵照宙斯的命令,埃多涅俄斯劫她离去——当时她在玩耍
而她的母亲,在收获金黄的麦穗。”
“这是荷马的《德墨忒尔颂歌》。”他笑了笑说道,“在厄琉息斯人人都会唱这首歌,我之前来这里时就学会了几句。”
“剧作家,你的歌声很不错。”赫米阿斯呵呵一笑,“但是这词句和我一直听到的故事不一样啊。”
“说的不错,这首歌里没有提到哈迪斯,也没有提到珀耳塞福涅。”阿里斯塔解释说,“当地人把珀耳塞福涅称作刻瑞(Kore),而带走她的是莫洛希亚(Molossia)国王埃多涅俄斯(Aidoneus)。他们还说她离开也不是被迫,而是和她的情人逃走了。他们认为,这个故事比哈迪斯掳走珀耳塞福涅还要更早地流传在厄琉息斯。”
“有意思的传说。”亚里士多德再次仰望着山顶的神庙,“现在是百花开放,万物生长的时节,刻瑞一定还在她的母亲身边吧。”
“赞美地母,赞美刻瑞。”阿里斯塔像一个当地人那样说道。接着他们就听到了色诺克拉底冷冰冰地说道:
“所有人,在神殿中集合,考试马上开始。”
亚里士多德仰头望去,这里的神殿与雅典不同,它没有如帕特农一样的廊柱,而是一间巨大的房子,房子四面也没有开窗,只有摇曳的烛火照亮了房中的一切。如果此刻关上大门、熄灭火把,那么即使在白昼,这间房中也会漆黑一片。
“考试?”赫米阿斯听到这个词时就打了一个寒颤。他曾经想象过这门毕业考会是怎样的情景,但万万没有想到在如此封闭的地方,如果还没有光线,那就更可怕了。仿佛为了证明他的猜测,色诺克拉底下一刻就关上了大门,在大门关闭的同时,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真的是……在黑暗中啊。”学生们中间起了一阵骚动,但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人敢随意走动,只是一些学生开始默念着一些可以实践的命题,希望马上派上用场。阿里斯塔则试图使用火元素,但身旁的亚里士多德拉住了他。
“有些东西。”亚里士多德说道。接着阿里斯塔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脸上拂过,而在这封闭的大厅里,应该是不会有风的。
与此同时,大厅里的学生们也都感到了异样,站在前排的一位学生突然“哎呀”大叫了一声,引起了他周围人的一阵惊慌。
“怎么了!”“发生怎么事了?”人们在黑暗中努力地观察着,希望抓住一些蛛丝马迹。但很快,他们就获得了答案。
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出现得如此突兀,以至于几乎贴在那个学生的身上,难怪会把他吓得半死。
这道影子似乎在空中漂浮着,而从他之中传出来悠长的声音,人们却并不知道他的发声器官在那里。
“刻律科斯(kerykes),刻鲁喀纳俄(kerukainae)。”黑影不断重复着这两个词,在他重复的过程中,黑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进而出现了更多。
“这是什么?”赫米阿斯对着那片阴影说道,尽管看不清他的脸色,一旁的亚里士多德也感到了他的紧张。这时,他们听到身边的阿里斯塔说道:“刻律科斯,传说中神明的报信人。”
“报什么信?”赫米阿斯急忙追问他。
“死亡。”他的耳边传来了黑影的声音。
……
格里鲁把全身没入海水之中,一直淹没头顶。他在水中闭气了片刻才钻出水面。海岸上还站着一个人,他牵着两匹马,远眺大海,仿佛在观赏日出的美景。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发。”格里鲁跳上岸,水滴挂在他赤裸的身上,被阳光一照,反射出金色的光彩。“我们在这里集结了这么久,可是船依旧没来。”
“你很迫切地上战场吗?”色费索多罗仍然保持着眺望的姿势,“作为士兵,第一要务就是听从命令。如果没有命令,那就执行上一道命令。”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这里看海?”格里鲁将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你应该告诉我传令官来说了些什么?百人长。要知道对战友们的隐瞒可能会让他们不知所措,动摇军心。”
“你说出‘百人长’这个词的时候一点都不是发自真心。”色费索多罗微笑着看着他,“别忘了,要论察言观色,我才更为专业。”
格里鲁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对方。直到色费索多罗被这眼神逼视地有些不自在了,他才走到战马身边,从这位百人长手里拉过缰绳。
“所以,我是你的马夫吗?”色费索多罗用严厉地语气向格里鲁问道。在对方一晃神之时,他哈哈大笑,“哈哈哈!我们的队长安提丰才是马夫!”
“莫名奇妙。”格里鲁不想理会他,这位演讲家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着特殊的幽默感,而格里鲁恰恰看不上这些小聪明。
“我说,小子。”色费索多罗用一种前辈的口吻说道,不得不说,他确实擅长模仿各种口气说话,“跟着我当兵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该你知道的,我绝对不会说;不该你趟的浑水,我也不会放任你去。”
他牵着马走在格里鲁边上:“伊巴密浓达败了一阵,在斯巴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格里鲁瞬间提起了注意。
“这个月初。”色费索多罗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布条,“这是最新的线报,伊巴密浓达率领残兵回到了曼蒂尼亚。”
“斯巴达没有追击?”格里鲁大略看了那字条一眼,“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哎?格里鲁啊,你是怎么在斯巴达接受的训练?”色费索多罗故作不满地说,“如果敌人陷入绝境,就不要去逼迫他,一只被困的猛兽可能爆发出十倍的力量,不是吗?”
“一只被困的猛兽早晚会死。”格里鲁接口道,“用杀一人的代价终结这场战争,只能说是事半功倍。”
“你说的很对。如果斯巴达人能够杀掉那位底比斯的将军,我打赌他们一定会这么做。”色费索多罗把布条塞回衣服里,“他们杀不死他,仅此而已。”
“他是不死之身吗?”格里鲁哼了一声,“即使是阿喀琉斯也有脚踵的弱点,伊巴密浓达在赫淮斯托斯的烈火中沐浴过?”
“不,你想说的是德墨忒尔。”色费索多罗纠正了他,“这是每一个厄琉息斯人都知道的故事,那位大地女神在这里,将国王的儿子放入火中,希望赐予他不死之身。”
“然后祂就被当作刺客阻止了。”色费索多罗接着说,“人类就是这么可笑,他们只能看到自己感觉到的,只能根据自己接受到的东西做出判断。而神不同,神所遵循的只有必然性。”
“命运,是吗?”格里鲁打断了对方,“如果伊巴密浓达有神明护佑,那他命不当绝也是一种必然。”
“这场仗没那么简单。”色费索多罗突然唱了起来:
“是哪位神祇挑起了这场争斗?
宙斯和勒达那美丽的儿子阿波罗
只因他的祭司受到了侮辱
便对这国王大发其火。”
“荷马的《伊利亚特》。”格里鲁小声说道,“你是说,这场战争和特洛伊一样,有着神明在幕后的角力?”
“我只知道我们离这场战争越远越好。”色费索多罗再次哼唱起来:
“一位女神在此刻降临,
那有着灰色眼睛的帕拉斯雅典娜
我来此处平息你的愤怒,
有白臂的赫拉关心着你们俩。
停止争斗,不要手握剑把,
让他知道后果,无非出言辱骂;
三倍于此的黄金将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要轻言动武,听从我的规劝!”
格里鲁有些不耐烦了,他用踩着骑兵皮靴的脚踢开了沙滩上的石头,一言不发地向营地走去。色费索多罗也停止了歌唱,他们走进了位于海岸旁的雅典兵营。在这里,骑兵们各自修整着自己的武器,一些人在刷洗着自己的战马。他们一见到色费索多罗,就赶紧上前报告:“百人长,有传令官到了!”
“我应该知道什么吗?雅典人的赫尔墨斯?”色费索多罗夸张地向着传令的使者行了一礼,“我的上司安提丰在哪里?难道不应该让他成为你的聆听者,而不是我吗?”
“咳咳咳,我在这,色费索多罗。”面容有些憔悴的安提丰走到了色费索多罗面前,“孩子,我们需要你听一听这道命令。”
“尊敬的队长,我对您的话无不遵命。”色费索多罗转头看着使者,“我们要开拔了,是吗?”
“底比斯人和他们的盟军集结在帖该亚。”使者有些愠怒地看着色费索多罗,他认为对方的举止是对自己的轻慢,但他还是说道,“伊巴密浓达向曼蒂尼亚人发出命令,要求他们立刻开城加入盟军的队伍,不然就会立即攻城。他还说,此刻正是麦收之前,曼蒂尼亚人的粮食和牲畜都在城外,如果他们不想饿着肚子度过一年,就赶紧加入底比斯人的阵营。”
“说得好啊。”色费索多罗点着头,“我也不想饿着肚子度过一年的光景。”
“咳咳。”安提丰用咳嗽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只听使者继续说道,“曼蒂尼亚人向雅典发出了求援,此时,他们只能依靠我们了。如果底比斯人占领了曼蒂尼亚,他们就与阿卡迪亚人再次联盟,整个伯罗奔尼撒都会在他们控制之下。”
“因此,执政官与议事会决定,要求集结在厄琉息斯的骑兵大队马上上船,赶往曼蒂尼亚,抵抗底比斯人。”传令官将一纸文书高高举起,“以雅典城邦执政官莫隆与公民大会全体之命令,安提丰,请让你的人马上动身!”
“抱歉。”传令官的话音刚落,色费索多罗就举起了一只手,“既然这是给安提丰的命令,那么为什么要我来听呢?”
“雅典的色费索多罗!”传令官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执政官莫隆特别交代,由马拉松的胜利者在这场战役中充当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