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首先把认识的焦点集中在我们的行动,即对话本身上。”柏拉图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对话可以分成两种,这根据的是它的目的:有的对话是为了谈论个别现象,而有的对话则是为了谈论种或者理念。前者就被称为修辞术,后者则称为辩证法。”
“修辞术也可以根据其目的来区分,虽然一般我们说,修辞的目的是为了说服。但事实上,修辞有着更加丰富的目的。总的来说,修辞的目的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正向的,另一个是反向的。比如在政治或者结盟上,希望通过修辞达成结盟叫做说服,反之不希望结盟则叫劝阻;在法庭上,希望为被告定罪就叫控告,不希望给被告定罪的修辞就叫辩护;又或者在日常发言中,希望表达某人或某物的价值,则叫做称赞,而希望说某个东西没有价值,则叫做诋毁。”
“如此看来,修辞术的作用就十分清楚了。它总是针对个别的人或事件,进行正向或者反向的修辞,通过这门技艺达到自己的目的。”
“修辞术的目的是多种多样的,但它只有一个手段,那就是个别——现象或者意见;但辩证法则不同,它虽然处理的问题多种多样,但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真理。”
“辩证法所告知我们的真理是一,是类或者种,或者理念。这是可知世界的对象,正如修辞术只能告诉我们一些可感世界的对象。”
“但是,辩证法并非脱离我们的现象世界。”他一抬手,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片影像,仿佛是画布上展开的绘画,“对于真理,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种是理论性的,一种是实践性的。”
学生们抬起头望着那片影像,那里有山川河流,动物植物。学生们仿佛一下子来到了郊野,或置身于莽荒森林之中。
“理论性的研究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以理念自身为研究对象,这就是我们说的辩证法。而另一种则是以分有了理念的东西为研究对象。后者则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以可变动生灭的东西为研究对象,另一种则研究永恒的东西。研究可变动者的就是自然学,研究永恒者的则是数学。”
柏拉图话音刚落,空中的景物已经成为了一个个几何图形,它们环绕在大厅上空,不断组合,成为点、线、面、体。
“而以数学的研究对象区分,它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只与纯粹的数学对象有关,那就是几何学;另一种则与真实存在的永恒天体有关,那就是天文学。”
“然后我们来说说实践吧。”随着这句话,影像呈现出了一个市场的样子,市场中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有的在做工,有的在演讲,有的在买卖东西,有的则在发号施令。
“我们十分熟悉关于实践的知识,它本身虽不是实践,但与我们的行动息息相关。它一种是与个人有关,我们称之为伦理学;另一种则讨论个人与城邦的关系,我们称之为政治学。”
“政治学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成文的规则,一种是未成文的规则:成文的规则称之为法律,未成文的则称为习俗。”
“这便是人与城邦的关系。”柏拉图一挥手,繁华的市场消失了,空中的画布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它笼罩在圆厅上方,将所有人映入其中。
“接下来就是以个人为对象的实践。”柏拉图看着面前的众人,“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地生存在这世上,他将处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同时,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将自己的意志表现出来,成为一种行动。这被我们称作道德。”
“道德自然也可以分成两个方面,一种是我们认为良善的,比如正义、勇敢、善良、慷慨,这些都被称为美德;而相反的,一些被我们认为对他人进行了伤害,或者违反了个人的德性的行为,则被成为恶行。”
“美德与恶行是相对的,没有善,我们就无法理解恶。”说到这里,空中的景象一下子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但是学生们看向天空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只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而不会看到周围的人。
“接下来就是对于个人而言更重要的一种实践。”学生们仿佛被自己的影像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他们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影像,柏拉图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他的声音回响在众人的脑海里。
“我们对于自己的一种实践,即将自己的知识、禀赋、意志和德性实现出来的实践。这就是技艺。”
“关于技艺,你们能想到什么呢?”柏拉图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学生们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木匠制造床是一种技艺,医生医治病人是一种技艺,剧作家写作诗歌是一种技艺,而我们使用智术也是一种技艺。”
“我们把技艺分为两种:一种是使用已有的东西,一种是生产出未有的东西。工匠制造一个物品,即是使用了已有的东西,比如木头,石头;也是生产了未有的东西,比如床或雕像。”
“同样的,医生治疗病人,他使用的已有的东西是药物、或者针灸或者手术,而生产出的是健康,这恰恰是病人所没有的。”
“我们的智术实践也是如此。我们或者使用已有的,或者生产出未有的,或者这两者同时进行。”
“我们已有的是什么呢?无疑,是我们的理论,或者知识。它存在于我们的灵魂之中。”
随着柏拉图的话,人们看到自己的影子正中出现了一个发光的圆点,随着这个圆点向外扩张,呈现出了一圈一圈的圆环。
“人的灵魂由那创造者制作而成,而我们的创造者根据一定的比例将不同的理念混合为一。在我们的灵魂中,有相同,相异和存在,他将这三者结合在一起,然后将它们分割重组成两个相互接触的圆环。”
“那外圈的圆表示同的运动,而内圈表示异的运动。”学生们看到随着两个圆环开始转动,原来只存在于圆心一点的光开始向着周围扩散。
“同的运动是向右旋转,异的运动是向左旋转。造物者赋予了同的运动以统治的权力,因此使得它与宇宙整体的运行一致。由此,我们的灵魂得以与宇宙保持着统一。”
“而相异的部分再次分割,在六个位置分别以两倍和三倍的距离划分,这样内圈就被分成了七个圆环,这与天体的运行一致。”
学生们看到内圈再次出现了两倍和三倍距离相间分割的圆环,这样的圆环一共有七个,而这七个环每相邻的两个进行着相反的运动。整个灵魂的圆环运转起来,与外圈的“同的运动”恰好和谐一致,构成了彼此相间的运动。
“灵魂的运动与宇宙的构造有着和谐的比例,但是灵魂要实现在现实中的存在,就必然进入身体之中。”
众人看到那闪烁着光芒的圆环逐渐下降,进入了一个人形的躯体之中,这个躯体正是他们自己的身体。
“现在,身体让我们有了使用自然之物的能力,但是我们却遗忘了灵魂本身的能力。”在身体中的圆环渐渐暗淡,只有中间一点还保留着,像一个小火苗,停留在每个人的身体正中。
“所以,知识就是回忆。回忆就是让灵魂恢复它出生时的光芒,将它的存在变成现实。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智术的实践所依赖的原理。”
“对于不同的理论,我们会有不同的智术形式,但实现它们的手段却是同样的。”
众人的眼睛被圆环正中的火焰吸引了,他们听到柏拉图的声音从那火焰中传出:
“首先,是认识。看到那一切中最为实在的理念,它们是一切知识的来源,也是我们将要面对的对象。”
无数星辰一般的光点出现在天幕之中,它们闪烁着投入灵魂圆心,将那第一圈的圆环点亮了。
“接下来是借助。”
人们看到那些光点在圆环中忽明忽暗,有的大放异彩,有的则渐渐熄灭了。在圆环中最为明亮的星辰将光亮传播到了第二环,那里的黑暗被打破了,一块块斑斓的光点出现在其中。
“接下来是操纵。”
光点在圆环中心运动起来,它们有的如同流星般飞驰,有的静止不动,但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它们。一些光点被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大的光球,它们散发出更强烈的光亮。这光完全照亮了第二环,并且进入了第三环的界限。
“接下来是摹仿。这是制作的开端。”
第四环中突然亮起了无数星辰,它们比最开始的那些光点略显暗淡,但是数量更多,运动更快。它们在不断地连接和湮灭,最终形成了一条光的河流,将整个内圈的四个环带照亮了。
“接下来是分有。”
第五环中出现的光球数量并不多,但较之第四环要更加光明,它们几乎与最开始的光球一样,而且在运行中与它们原型的运动保持着一致。这些光点布满第五环的同时,变动发生了。
“注意看,下面将进入流变!”
柏拉图的声音如雷鸣般传来,众人的眼前则爆发了一场流星雨。无数下层的光点开始上升,上层的开始下降,它们在运动过程中相互碰撞,结合或者消亡,最终它们的光芒笼罩了第六环。尽管如此,这种剧烈的运动依旧没有停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最后,真理存在于创造之中!”
光明的暴风骤雨还在继续着,众人仿佛听到了轰鸣的雷声。下一刻,全部的光凝聚在圆心的那一点,倏然间爆发开来。
太阳!太阳燃烧起来,笼罩住了整个身体。每个人的眼前都升起了一轮太阳,它的光和热如同真实存在在那里,让人们睁不开眼。
接下来,太阳不再仅是每个人自己独自看到的景象,每个人眼中的太阳同时出现在了天幕之中。所有的太阳将这间圆厅覆盖着,烈火炙烤着众人,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亚里士多德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降。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出现在自己下方,但这却并没有使他感到恐惧,而是由衷的欣喜。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撕裂般的刺痛,这种痛苦贯穿了他的全身,让他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的痛苦突然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身体之中,而后,他看到自己眼前的太阳熄灭了。片刻后,他注意到周围的学生都瘫软在座位上,他们脸上的表情告诉自己,他们刚刚也有着与自己相似的经历。
那些熄灭的太阳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暗淡的光点朝着圆厅中央积聚。那正是柏拉图所在的位置。此刻,这位哲学家面不改色,他的双臂张开,朝向天幕正中,那里一轮新的太阳正在形成。
“他……柏拉图在干什么?”亚里士多德不由得产生了如此的疑问,他坐直身体,伸长了脖子。其他学生也都与他有着相同的动作。
所有的光球都聚集在了天幕正中,它们重叠在一起,发出巨大的碰撞声,随着火星四溅的碰撞,它们组成了一个比之前所有太阳更为刺眼的光球。光、火焰、炽热,掀起了一阵风暴,在座的人们被这热浪冲击,纷纷匍匐在地。
“诸神在上啊。”亚里士多德听到他身边的阿里斯塔口中喃喃地念道,这位朋友似乎从来没有对神明如此虔诚。但此刻,他来不及细想周围的情况,只是努力抬起头,看向柏拉图的方向。
柏拉图一动不动,他的双手高举,如同一座雕像。光芒笼罩着他。那并不是和煦的阳光,温暖的生命之源,而是炽烈的火焰,吞噬一切的死神!
在刺眼的强光中,那轮太阳陡然下降,朝着柏拉图直冲过去。火焰包裹住了他,他的白袍在火焰中舞动,如同一支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