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条件推理出错误的结论。”德拉科沉痛地说道,“我犯了一个学习了逻辑的学者不该犯的错误。”他此时正在学园的大厅,刚刚讲述了自己与西奥多罗对谈的经过。
“错误的前提也可以得出正确的结论。”欧多克索安慰道,“其实西奥多罗的判断仅仅限于他得到的命题,在特殊的条件下,‘真实的谎言’也有可能发生。”
“真实的谎言?”旁听的亚里士多德抓住了这个词。他听到欧多克索接着说道:“我们进行推理的前提是一个判断,它是一个原初的前提,在它之前没有任何前提,但这个判断本身恰恰是不能在推理中被证明的。所以要了解这个前提,而且必须比结论更好地了解它们。”
“我们推理的前提是什么?”他似乎在向自己的学生们提问。
“嗯……弗里吉亚人要让学园加入战争?”阿里斯塔回答道,“这是本都的赫拉克利特带来的信息,是我们能够确定的真命题。”
“如果这就是前提,那我们显然对它的认识太少了。”欧多克索没有直接回应阿里斯塔,“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才是我们该思考的事情。”
“事到如今,再思考这个是否有些本末倒置?”阿里斯塔有些着急,“我觉得我们应该应对将要来临的审判,尽快营救赫米阿斯。”
“阿里斯塔,我觉得……此时思考原因并不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亚里士多德插话了,他十分同意欧多克索的见解,“了解一个事物的原因比了解它的结果更重要,或者说,原因中一定已经包含了结果。”
“那你说说,这个原因和现在的事情发展到底有什么关系嘛!”阿里斯塔对朋友表达了不满,“在我们讨论时,赫米阿斯还在地牢里受苦!”
“我无法回答你,或者说,除了猜想我一无所有。”亚里士多德说道,“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答案。”
“谁?”在场的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米特拉达梯。”亚里士多德平静的回答,“我要再次去探访他的秘密。”
“这太危险了。”德拉科率先提出了反对意见,“上次我们的经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我们根本无法进入他的住处。”
“先生,上次我们是想要潜入,自然要万分小心。”亚里士多德解释着自己的计划,“我这次希望从正门公开拜访,这是他们不能拒绝的。”
“那么,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呢?”欧多克索看着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
“作为爱智者的代表,去保护雅典友邦的使者。”亚里士多德露出了笑容。
……
利奥斯特纳队长很烦躁,最近的城邦事务让他无暇照顾产后的妻子和新生的儿子,更让他充满了迷惑。相比之下,这种一头雾水的状态才是他最不愿意经历的。此时,他带着一队士兵正站在弗里吉亚人的院子中间,士兵中当然包括了改换衣着的亚里士多德。
“打起精神!”护卫队队长在严格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他忍不住看了亚里士多德一眼,老实说,这个年轻人的勇气是他所钦佩的,但也仅止于此。他根本不相信对方可以调查出什么,他之所以同意带上他,只是觉得此人心思敏捷,可以为自己提供一些启示。
“所有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在院子周边巡逻,一组看守使者的房间。”队长继续下达着命令,“到傍晚时分换班!”
士兵们应和了一声,他们大多数人还是很乐意承担这个任务,这不只是因为看守房屋其实比日常巡逻清闲了不少,还由于那位使者出手实在大方,对来保护他的士兵们给予了很高额的赏金。
亚里士多德则正大光明地四周巡视着,他看到院子中除了雅典士兵之外,还站了十几个波斯人。他们用警惕地目光盯着雅典的护卫者,仿佛觉得他们中隐藏着刺客。
“嘿,别盯着他们看。”一位同行的士兵拉了拉亚里士多德的衣角,“那帮野蛮人不会说希腊语,所以戒备心特别强。”
“这样啊。”亚里士多德一脸和善,“那我们怎么和他们交流呢?”
“我们用不着交流。”那位士兵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似乎已经是护卫队的老手,“听队长说,我们在这里站上几天就可以了,只要不出事,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他说的确实不错。”亚里士多德点头称是,“那我们就在这里站着?”
“当然是去廊柱下站岗,那里避风。”老兵嘿嘿一笑,“那里还有柱子可以靠一靠,没人时休息一下也是很重要的。”
亚里士多德接受了前辈的经验之谈,他拄着长矛走到廊柱下,途中刻意没有去观察院中的其他情况。
他们就这样站到了正午,一个仆人将面包和酒放在木桶里抬了过来。士兵们开始分享食物,当然,对他们来说,这样的食物是每天的日常口粮,算不上可口,但很实惠。
亚里士多德一边用力咀嚼着搀着麦麸的面包,一边听着周围的护卫们闲聊,看起来大家都很轻松,对保护的对象也没有什么好奇。
突然,院落的一角传来了一阵喧哗。亚里士多德首先闻到了烤肉的香气,士兵们也纷纷探头去看。只见米特拉达梯的亲卫们抬着一个烤架走进院子,那架子上还穿着一只焦黄的烤羊。那些波斯人围坐在烤架周围大声说笑着,拔出小刀分食起来。
雅典士兵们手中的面包顿时失去了味道,刚才和亚里士多德搭话的那个老兵偷偷啐了一口,“瞧他们那副样子,真是一群没有礼貌的野蛮人!”
“可是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肉了。”他身旁一个年纪更小的士兵说道,“看起来那群野蛮人倒是天天有肉吃。”
“你一天一个德拉克马的薪水呢?”老兵问道,“别都花在那些女人身上!”
“胡说,谁说我的钱花在……那上面?”年轻的士兵涨红了脸,“我的兄弟们年纪都还小,没有到工作的年纪,我要养活他们!”
“当兵的不吃肉可不行。”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大个子士兵说道,“看见了吗,吃肉能让我长得更高,打起仗来也更有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起来笨得像个木雕。”年轻的士兵抢白道,“肉那么贵,哪能天天吃?”
“雅典的军队每天不能保证肉食的供给吗?”亚里士多德悄悄问道。
“新来的,你是个外邦人吧,你不懂。”老兵显摆着自己的知识,“那些外出的军队都是富裕公民组成的,人家吃个肉算什么?说不定自己的马还能吃上苜蓿。但咱们护卫队的兄弟都是穷人,接受护卫者的训练,就是为了谋生。把薪水全吃了,家里人怎么办?”
“我还想积攒些钱在南城区买间房子呢。”大个子呵呵笑道,“我的妻子觉得现在我们和父母兄弟住在一起,太狭窄了。”
“算了吧,我看她就是不想做十个人的饭。”小个子的年轻人嘲笑他,“你有多久没吃上你妻子烤的面包了?”
“说起来我们都是雅典公民,但我们在雅典过得还不如外邦人。”老兵撇撇嘴说道,“那帮可恶的外邦人,来抢我们的工作,还有我们的银币。”
亚里士多德默默听着,不知如何答话,这时,在烤肉架那边再次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他们起身看时,却是有两个波斯人因为话不投机便当场厮打了起来,一个人被推在地上,他怒吼着拔出了弯刀,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拔刀出鞘。
“他们自己人也这样争斗吗?真是野蛮。”老兵兴奋地隔岸观火,“猜猜谁能打赢?”
他的话音未落,两个波斯人已经刀锋相撞,战在一处,他们的同伴们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几个人嘻嘻哈哈围成一圈看着他们。
先前倒地的卫士显得心浮气躁,他举着刀冲向对手,却不防脚下被绊了一下。对方抓住了这个破绽,刀尖挑开了他的弯刀,反手刀背敲在了他的肩头上。一道红印出现在那人粗壮的肩膀上,他更加愤怒,直接弃了武器,双手直接抓向对方的双腿,看起来是要用上摔跤的动作。
两人扭打在一起,拳头挥舞着,周围的波斯人们又跳又叫,看得津津有味。
“停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众人看到了一个穿着多里克长袍的中年人正走出房门,他和那些波斯人大声地说了些什么,那两个厮打的卫士互不相让,但还是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那个中年人看到两个人身上脸上都挂了彩,便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些粉末给两人涂抹在伤口上。两人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但之后顺从的接受了。
“他是谁?”亚里士多德问身旁的老兵,“他会说希腊语,好像还是个医生?”
“他呀,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听人说,他们都管他叫:药剂师。”
“药剂师?”亚里士多德想到了那种毒药。
“雅典人,请不要忽视我的存在。”那位“药剂师”走了过来,“我能听到你们说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你们的轻蔑。”他朗声说道:“战士们就应该像他们那样,随时保持着愤怒。你们雅典人却不懂这一点。”他朝着雅典人说完这番话,转身回了房间。
亚里士多德看着他慢慢走远,心中默默下定了主意:今晚,他要调查一下这位药剂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