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划桨,准备冲锋!”斯彪西波的话语起了作用,狄翁命令士兵们将船只的位置调整到适宜脱逃的方向,接着,阿其得谟的一次弩炮发射又击毁了一条黑帆的战船。趁着敌方出现混乱之际,狄翁的旗舰率先朝着船队的缺口处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斯巴达战船上施放的火焰已经开始在海面上蔓延。蓝色的火苗在黑色的火油滋润下,迅速铺展在大海上,它们可以漂浮在海面上燃烧,并且如潮水般流淌,随着火焰席卷向埃及人的船只,一道火龙急速地在海面上伸展开来。
“这绝不是点燃火油应该出现的现象,我只能解释为他们直接利用了火油中的火元素,制造了这些火焰。”斯彪西波仍然在注视着斯巴达人的动静,“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要借助风的力量。”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本来平静的海面上突然起了一阵波纹。“一个自然学家。”斯彪西波嘴角略微向上撇了撇,接着看向了挂着黑色船帆的敌人,“当数学家遇到自然学家,谁会是胜者呢?”
“别忘了我们还夹在他们中间!”狄翁高举着佩剑指挥着船上的水手,“我们要赶快脱离战场,避免被殃及!”
“稍安勿躁,要知道捷足的阿喀琉斯也追不上乌龟。”优西比乌斯这时倒恢复了平静,“别忘了,我们这里还有辩证法家。”
“或许我们应该再请一位修辞家前来,这样学科就齐全了。”亚里士多德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一条不合时宜的想法,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惊叫道:“数学家不是也有一种操纵天气的技艺吗?”
“对,我曾经见过那个场面!”狄翁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个会使用暴风雨的占卜师!”
“那是星象术的一种运用,算不上什么高超的技艺。”斯彪西波冷静地应答道,“时间、地点和物体的运动,都会影响到这种技艺的发挥。”
“可是那种暴风雨是海上航行的死敌!”狄翁气恼地跺了跺脚,“而且,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舰队正好在他们中间,如果风朝向我们吹来,就会把我们吹向火海之中?”
仿佛在证实他的话语,响晴的天空此刻瞬间阴云密布。大团的黑色云朵飘浮过来,在它们的背后有闪电在低鸣,似乎下一刻就将如野兽般狂奔而出。
“转舵!转舵!”狄翁的指令随着传令兵的旗帜传向各个船只,但是除了他们以及阿其得谟和另两名爱利亚人停留的舰船,其他船只都或多或少的产生了伤亡,他们的移动也变得没有那么灵活了。
“这样有些船只会葬身在海上,这是不可接受的。我承诺过,一定要保证把这些士兵活着带回叙拉古。”狄翁说道,“是我把它们从港口带出来,就一定是我把他们带回家乡。”
“斯巴达人的风向南吹,而黑船的风向东吹。”亚里士多德心中暗自盘算着,“如果它们两者交汇起来,会怎么样呢?风向会变成向着东南更大的风,还是会减弱呢?”他默默计算了一会儿,发现并不容易找到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船只正在两股气流的中心。
“下雨了。”亚里士多德感到冰冷的雨滴正在自己脸上滑过,他看向身边的色诺克拉底,小声问道,“如果此刻有暴雨降下,是否就可以把火浇灭呢?”
“严格来说,这是可能的。”色诺克拉底思考了一下,说道,“这与日常的浇水灭火的原理不同,因为现在进行燃烧的是火元素本身,而它是可以在水表面燃烧的,但是如果短时间积聚大量的水元素,这片区域内的火元素的比例就会下降,而利用起来也会不那么容易了。”
“然而我们不知道斯巴达人带来了多少火油。”斯彪西波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他们的每条船上都装满了燃料,恐怕一天一夜的暴雨也阻隔不了火势的蔓延。”
“风势对我们不利!”狄翁的声音传来,“海水在旋转!我们的水手无法控制航向!”
“是因为两股气流的碰撞吗?”亚里士多德紧张地在衣服下摆上摩搓着双手。突然,他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再次摸索时,才发现自己的腰带上一直挂着一个袋子。
“对了!这个东西!”他一把扯下那个灰黑色的皮袋子,“这是一位西西里人送给我们的风袋,他自称为捕风人!据说这是恩培多克勒的作品,它可以用来收集风!”
“什么?”斯彪西波眼睛一亮,从亚里士多德手里接过这个看起来有些普通的驴皮口袋,接着他将袋子敞开,然后随手将它向上一抛。
“小心,它会掉到海里!”优西比乌斯也想起了这件物品,没想到亚里士多德根本没有来得及将它交给学园的众人,而是一直带到了这里。但在他面前的风袋并没有下坠,而是悬浮在了半空中,接着,四面的气流仿佛一下子感应到了某种吸引,在一瞬间的停滞之后,开始疯狂地向袋中涌去。
海面上的形势朝着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方向发展开去。斯巴达人企图使用火焰攻击南方驶来的埃及船只,因此驱使了大股气流向南推去,而俄耳甫斯教的黑帆船运用制造天气的技艺,造成了向东方刮起的大风。这两股风方向本来并非全然相对,而是存在一定的夹角,因此并不会直接迎头撞上。但风袋的出现在它们两者中间凭空制造了一个空洞,一个似乎永远无法填满的洞穴。而自然的力量让气体从多的空间流向少的空间,这样一瞬间,无论哪个方向,所有的气流都在朝着这个空洞灌注着,似乎不填满它就不罢休。
以狄翁的旗舰上空为中心,一个气旋正逐渐形成,气旋的运动又引起了海水的运动,这样的后果就是一个漩涡,以风袋为中心的漩涡,打破了所有智术的设计,裹挟着一切周围的物体加速旋转起来。
“神啊!这是什么东西!”狄翁忍不住惊叹了一声,他的全身已经被雨水浇湿了,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这种异象。
“它不会装满吗?”亚里士多德也忍不住问道,“它看起来并不能容纳那么多的气体……”
“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我猜想这其中有一个涉及空间的技艺。”斯彪西波张开双臂,大声喊道,“所有船只,向我靠拢!不要划桨,不要试图远离漩涡!”
“你疯了吗?”狄翁朝着老友大吼道,“漩涡会把船只吞噬,全部卷入大海!”
“你的眼睛还能再睁大一点吗?”斯彪西波冷哼了一声,“漩涡不在我们脚下,而在我们的头上!而风暴的正中心,是不会有风的!”
亚里士多德举头看时,才发现他说的没错,风袋就像一口深井,在不断吞噬着外面注入了气流,但在风袋正下方的他们,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风吹的气息。与之相反,离他们最远的船只则被席卷着冲向他们,直到将要撞上船舷时才被制止了。
这样,距离他们最近的船,也就是来自叙拉古的的船只,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螺旋的形状,以旗舰为中心旋转着,但意外地时,这种旋转除了让人恐惧,并没有产生其他的伤害。而其他离他们更远的船只则没有如此好运,它们不管来自埃及还是斯巴达,都被飓风翻转着撞击着,船舷倾覆,桅杆折断,水手们纷纷落入大海之中。
与船一同旋转的还有雨水。天空中的雨水受到了来自下方的吸力,纷纷偏转了方向,在进入风口之后又被加速甩了出去。这样的雨水击打在人的身上如同石子般坚硬,对船只的风帆更是致命的打击。无数战船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被这股力量裹挟着运动下去。
与水一同旋转的还有火。斯巴达人放出的大火此刻成了他们自身的催命符。漂浮在水面的火油随着水一起被翻搅着,将火焰播撒到四方,无论是斯巴达人还是埃及人,都成为了火中的祭品。
气、水、火三种元素就这样组成了一道奇妙的光轮,风在最中心、水在它周围、而火在最外侧。如果有神明从天穹俯视,就会看到这个漩涡的中心是透明的气体,周围则是海水的青黑色,最外层是刺目的蓝色,而再向外面伸展的,则是无数灰烬和焦炭,断裂的木板和漂浮的身体,以及消失在风中的惨叫。
“这……简直如同冥界。”狄翁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了,“我征战半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惨烈的战场……”他看向斯彪西波,“这就是智术的力量吗?”
“这是自然的力量。”斯彪西波的眸子在冰蓝色的海水中折射出闪耀的光彩,“我们只是顺应了自然。”
“不,这是杀戮。”狄翁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把话说完整,“太惨了,不能这么做,这太残忍了!”他一把抓住了斯彪西波的左臂,“朋友,我只是想要突围,而不是要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你应该想到,你爱的应该是善本身,而不是获得善的手段。”斯彪西波的语气里不含一丝感情,“而且自然的力量一旦运转,不达到平衡就无法停下。”
“如果获得结果的手段是恶的,但得到的结果还能说是善吗!”狄翁激动地摇晃着斯彪西波,“你能让它停下来的,对吗?快让它停下来!”
“软弱不是一个好的品质,它总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让你功亏一篑。”斯彪西波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狄翁,而是看向了离他不远的亚里士多德,“你是这个袋子的主人,难道你不能收回它吗?”
“什么?”亚里士多德如梦初醒,周围的一切是他从未看到过的场景,让他恍如隔世,这时他听到了斯彪西波的声音,下意识地伸出手。
“你在想什么?你会使用空间移动的技艺吗?”斯彪西波立刻责骂道,“所谓捕风人,就是要将风捕捉住啊!”
“要怎么捉住呢?”亚里士多德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据说是驴皮缝制的袋子,但此刻它看起来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沉重而恐怖。他茫然地看着斯彪西波,对方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不耐烦的神色,而身边的色诺克拉底依旧面无表情。他努力地眨了眨眼,双脚一踏甲板,纵身向着风袋扑去。
“做得好,但是不要只是借助身体的力量!”他的耳边传来那位学园导师的声音,“借助你周围的元素,物体,一切自然物。”
“借助风。”亚里士多德的皮肤被冷风吹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也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我身边有着大量的气元素,如果可以使用它们,我就可以在空中浮动了。”
“但是风在哪里呢?”他的眼前是一片空白,“没有人可以看到风,就像没有人可以看到气元素,没有元素,哪来的风呢?”
“元素、本原、质料,这一切都是如何被人知道的呢?它们并不能被看见,就像人们只是看到了江河湖海,但没有一个人看到了水元素,同样的,人们只是看到了燃烧的木柴、油脂和太阳,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火元素。”
“换言之,当我们看到火焰时,就会说它是火元素引起的,而无需看到火元素本身。所以,如果我们有了使用火的能力,就根本不需要考虑将火元素与火分离开来,也就是说,火元素只是作为一般的火而存在着。”
“气也是如此,没有人可以看到气,但人们从物体的运动中感到了风的存在。因此,无需去感觉气元素,而只需要感到风。”
“元素只是我们对元素集合而成的具有相同性质的物体的一种认识。”亚里士多德这样想着,感觉到了身体的重量正在让自己下降,“而认识原因只是为了让我们理解这个东西的存在。”
他的身体倏忽上升,来到了半空,紧接着,他的右手抓向那个袋子的口部,另一只胳膊则蜷曲过来,如同抱着一个婴儿般把风袋搂在了怀里。
他的身体骤然下落,在距离甲板一肘左右的地方短暂地停了一下,接着他的双脚稳稳地站在了船上。人们看到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袋子,将袋口用力地合在一起。
这一刻,豆大的雨点砸在人们头上。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