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加拉的欧克里德?”
不少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很少人见过这位麦加拉学派的创始人。在苏格拉底死后,他的很多弟子为避祸离开雅典,欧克里德就是其中之一。他回到家乡麦加拉,并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学校,这里成了很多苏格拉底门徒的庇护所,据说柏拉图也曾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
这位著名的哲学家现在已经年近七旬,但精神矍铄。他停在欧多克索面前,笑道:“学园的欧多克索,我好像见过你。”
“是的,我五年前曾经随柏拉图去拜访过您。”欧多克索行了个礼。
“你是希波克拉底的儿子?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体格,哈哈。”
“承蒙夸奖。”德拉科郑重地回答。
“安提斯泰尼那条老狗还好吗?”
“智慧是最坚实的堡垒。”第欧根尼仰头说道。
“不错,而‘高贵只属于有德性之人’,我更喜欢他的这句话。”欧克里德走过三个晚辈,到达了护卫队长和西奥多罗面前。
“男扮女装的欧克里德。”西奥多罗抢先开了口,却满含嘲讽,“我还以为你会趁着夜色爬墙进城。”
“原来我的优秀事迹还在雅典流传着。”欧克里德大笑,“雅典已经不再禁止麦加拉人进城了,但看来他们还在禁止人说话时带着脑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西奥多罗假装没有听到他的嘲讽。
“苏格拉底的学生来看苏格拉底的儿子,这不是很合理的吗?”欧克里德指了指朗普洛克勒,“不过,普罗泰戈拉的学生不忙着数钱,又在这里做什么?”
普罗泰戈拉的学校一向以高昂的学费著称,对这一点西奥多罗无法反驳。他面带冷笑,“巧了。我正是在这里数钱。”他一指那装满银币的木桶,“如果我没记错,苏格拉底的遗产只有一个米纳,而这一桶至少有十塔伦特(Talent)。”
“你果然很擅长数钱。”欧克里德面不改色,“这里的三十塔伦特,共计十八万德拉克马,属于我。”
“这笔钱属于你?”西奥多罗紧盯住欧克里德的眼睛,欧克里德微笑着回盯着他。
“确实。”西奥多罗吸了一口气,“那它们为什么在这?”
“很简单,这是我到访之前送来的礼物。”欧克里德说道,“不过不是送给朗普洛克勒,而是送给他的母亲,赞提普。”
“送给赞提普?为什么?”
“说来话长,而我年纪大了,雅典的风又特别大。”欧克里德紧了紧身上的羊皮,“难道雅典人的会客厅都没有屋顶吗?”
于是众人走进朗普洛克勒的房子,这间屋子不算宽敞,所有人进来时顿时有些拥挤。欧克里德径直走到房间正中,“垫子。”他说。随即他的几个弟子和仆人就在房间里铺上了软垫。
护卫队长让手下士兵看好院子,自己则走进房间。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欧克里德先生,请解释一下吧。”
“大家都来坐吧。”欧克里德在坐垫上缓缓坐下,他的仆人们退出了房门,只剩下两个弟子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几天前我收到赞提普的来信,信中提到他们母子这些年一直过得很拮据。而我恰好又想要来雅典走一走,就顺便给他们送了笔钱。”
“我知道,苏格拉底的学生们年纪都不小了,他们有的要养着一个学校。”他看了看欧多克索。“有的自己就身无分文。”他转头看向第欧根尼。“而恰好,我这些年来有点积蓄,虽然没有克力同那么富裕,但也不需要为生活发愁。于是我想在我死之前把自己的财产赠送给老师的家人,让他们得以轻松地安享晚年。”欧克里德拍了拍自己的长袍,“事情就是这样。”
“有什么证据吗?”西奥多罗寸步不让。
欧克里德拿出了一卷莎草,递了过去。那是一封信,落款是赞提普。
“那你运钱的马车还运过什么?”
“我怎么知道?”欧克里德反问道,“马车是我租来的,它并不属于我,至于它之前运过什么,你应该去问马车车夫。”
“马车是你租来的?车上还有来自色雷斯的凶手?”
“这是在雅典发生的事情,可不是我在麦加拉可以操控的。”欧克里德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我负责看着他们把钱抬上了车,付了车夫的工钱,然后车就走了。”
“你怎么相信车夫不会把钱私吞呢?”
“哈哈,问得好,他大可以试试,如果他不知道我是谁的话。”欧克里德面带嘲讽,“花欧克里德的钱,要经过欧克里德的同意,欧克里德自然有办法保证这一点。”
护卫队长看向西奥多罗,发现他紧皱着眉头,最终还是艰难地说:“他没有说谎。”
“我们还需要得到写信人的确认。”他转向朗普洛克勒,“如果方便,我们想请你的母亲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朗普洛克勒却好像刚刚从梦中醒过来,他茫然地看着所有人,突然说道:“先生们,你们一定可以帮我,我的母亲,她失踪了!”
朗普洛克勒用最简短的语言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就在亚里士多德等人来的那一天,他和母亲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当然母亲对他的责骂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之后,母亲气冲冲地要去他的弟弟索福罗尼克(Sophroniscus)家里住,但事实上,他的两个弟弟都与这位母亲断绝了往来。但朗普洛克勒还是没有拦住母亲,她拄着拐杖出了门,就这样一直没有回来。
“我去弟弟家找过了,她根本就没有去过。本来我今天就要去护卫队请求帮助。”他脸上显出焦急与茫然混杂的表情,“但突然,突然,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欧多克索问道。
“你失去了意识?”西奥多罗同时开口。
“我不知道。”朗普洛克勒垂下了头。
“那么是谁举报说地窖里有不明来历的木桶?”欧多克索回头问道。
“他自称是石匠工坊的学徒,偶然发现了地窖,又听说城里发生了爆炸,就报告了护卫队。”利奥斯特纳说道,“我们之前曾经询问过他,就是第一天发现马车的时候,所以,我们就相信了他的话。”
“那个学徒呢?”欧多克索接着问道。
“他在这里。”两个士兵架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他显然吓坏了。
“好了。”欧克里德突然插话,“你们应该好好审问他,反正你们中有一个能判断人是否说谎的家伙。”他站起身来,“我想这场闹剧应该结束了,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去找赞提普。”
“什么?结束了?可我们什么都没调查出来。”护卫队长焦急地说,“你们仍然都有嫌疑。”
“至少你们证明了朗普洛克勒是清白的,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不是吗?”欧克里德看向智术师西奥多罗,“钱的来源是清白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谎,这不就很清楚了吗?”
“可以......这么说。”智术师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显得异常疲惫。
“好。那我作为一个长辈,就来做出决定。”欧克里德拍拍手,“护卫者们,请你们仔细审问那个学徒,如果愿意,你们也可以随意审问我带来的那些人。而学园的各位,我想你们有义务加入寻找赞提普的队伍中,如果你们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我可不属于学园。”第欧根尼说道,“我也没有义务听你的。”
“那请你去问问你的老师应该怎么做吧!”欧克里德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他,“而欧多克索,我带来的人有点多,能否暂且借学园的房屋做一下安置呢?放心,我会付相应的银币作为房费。”
“当然。”欧多克索只好点头,其他人也都想不出反驳这位麦加拉人的理由。士兵们开始散去,其他人则开始安排搜寻失踪者的计划。唯有第欧根尼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看着欧克里德带来的弟子收拾坐垫。
“我有时会想,宁可做麦加拉人的羊,也不要做他的弟子。”他突然对欧克里德说,“诚实的告诉我,你真的没有说谎吗?”
欧克里德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猎犬”:“年轻人,如果我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那我到底有没有说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