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翁将三叉戟立在地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不大好。面对阿尔克西劳的追问,他勉强着压制住胸口的翻滚,低声地回答:“他在我们的背后,在城头上。”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平静的天空中突然起了波动。伊巴密浓达冷眼觑向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乌云一瞬间布满了整个天空,接着是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草地上。
“智术师终于出手了。”伊巴密浓达转头看向抱着三叉戟的狄翁,“你不是智术师,为什么要把持这种东西呢?”他张开弓,箭尖直指狄翁的眉心,“放下它吧,普通人,你将付出代价。”
“我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狄翁将三叉戟平拖在手里,“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他的手猛地抬起,金色的三叉戟如闪电般飞向伊巴密浓达。伊巴密浓达箭已离弦,在空中与三叉戟碰撞在一起。
光芒在交触之时便一齐湮灭了。狄翁后退了一步,伊巴密浓达则催马向前:“我们只是诸神的工具,你又为何接受本不属于你的命运?”
狄翁并不答话,三叉戟再次回到了他的手里。他双手紧握着三叉戟的长柄,金光在他的手掌中浮现。他的眉头紧皱,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咬紧牙关向着伊巴密浓达冲去。
雨势瓢泼,狂风怒号。厮杀在一起的士兵们被暴风雨裹挟着,睁不开眼。底比斯人站在逆风的方向,受到的影响更为严重,但他们毫不示弱,尤其是经历过斯巴达一战的圣队成员,此刻更是打起了百倍的精神。
伊巴密浓达朝天空射出一箭,银光直冲云层,一闪即逝。他冷峻的脸上不带一丝犹豫,再次射出一箭。而狄翁此时已经冲到了他的马前,抬起双臂,三叉戟如金蛇狂舞,朝着伊巴密浓达的身体刺来。
“当——”一声脆响,伊巴密浓达的左手直接用银弓挡住了三叉戟的利刃。巨大的锋刃和纤细的弓身交缠在一起,银弓竟然丝毫不占下风。在两件兵器交格的刹那,伊巴密浓达右手抽出佩剑由上至下刺向狄翁,狄翁想要抽回三叉戟,却发现它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一定要拼死地与银弓格斗。
狄翁一惊,连忙松开双手向后闪避,而三叉戟再次腾空飞起,直冲伊巴密浓达的面门。趁着底比斯人再次抬弓招架的瞬间,狄翁也拔出了自己的短剑。
一人一戟,同时向底比斯将军发起攻击。伊巴密浓达好整以暇,用弓身迎击三叉戟,用剑刃挡住狄翁的短剑。没有人能够插手他们的战斗,凡是靠近二人的士兵都被飓风掀飞,直到很远处才坠落在地。
阿里斯坦德的招数还没有穷尽,暴风雨更加急促,雨水渐渐变冷,凝结成细细的冰晶,冰晶结合在一起,便成为了冰雹。底比斯人将头盔戴好,一些士兵用盾牌覆盖住面部。他们的防御让雅典和斯巴达人有了缓口气的机会。
伊巴密浓达在抵抗剑招的同时,射出了第三箭。这一次,银光更盛,飞行的距离更长,在空中拖出彗星尾巴似的痕迹。银光过处,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大片的乌云如同被巨斧拦腰斩断般分成两截。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以这道裂隙为中心,阳光投射下来,并缓缓地蔓延着。而在包裹着光明的云层笼罩下的地方,仍然是倾盆的大雨。伊巴密浓达渐渐占据了上风,他的剑法与马匹的进退相得益彰,狄翁丝毫找不到他身前的破绽。
狄翁仰头望去,只见金色的三叉戟也在不断突刺着,但它每一次都会击中银弓,只能让众人听到金属相撞的声响。伊巴密浓达将注意全部放在飞舞的三叉戟上,他抓住时机再次张弓,流星般的弓矢击中了三叉戟的长柄。
“波塞冬应该在海上,而不该来到山里!”伊巴密浓达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挥出手中的短剑,狄翁堪堪避开。他看到三叉戟悬停在半空中,不再落下,心中陡然产生了一阵焦虑。
“不自量力!”冥冥中传来这样的声音,三叉戟突然变形,化成一匹金色的战马向着伊巴密浓达的坐骑冲撞过去。底比斯的战马看到金色战马的瞬间,吓得前蹄举起,将马背上的伊巴密浓达甩向地面。
伊巴密浓达一个翻滚,身躯再次站定。他不再理睬自己落荒而逃的战马,而是对着金色战马射出一箭。金马如有灵性,侧身避开了。
“原来如此。”狄翁在对方落马的瞬间已然腾身跃起,他奋力将短剑劈向敌人,趁着对方闪避的时机,狄翁一跃跳上了金色战马的马背!
金光笼罩下,他的盔甲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犹如天神下凡。他感到了无比充沛的力量,义无反顾地冲向伊巴密浓达。
伊巴密浓达看到天空中的光芒正在被压缩变小。暴雨如注般在他的脸上流淌,可他似乎毫无察觉。底比斯军队却渐渐无力支撑,暴风和冰雹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伤亡,他们在缓步后退。
与之相比,雅典人所在的一侧情况要好的多,他们并没有受到冰雹的袭击,只是被淋湿了全身。但背后的狂风不停推搡着他们,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而他们借助这样的力量形成了第二次冲锋。
伊巴密浓达深知,对方的智术师其实不足为虑,真正重要的是那件圣物。作为另一件神秘圣物的保管者,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但他始终遵守着誓言,从未跨越那道界线。此刻,看着手中的银弓表面闪烁着银白色的火花,他感到其中的一股力量在努力挣脱和释放。
金色战马冲到了他的面前,狄翁举起劈刺过来。伊巴密浓达巍然伫立,双手将弓身如剑一般竖立起来。狄翁的剑划破雨幕,带着风声直直落下。然而,伊巴密浓达的银弓并未去格挡这一剑。他腾身跃起,让剑尖贴着盔甲划过,双手则举起银弓,向着金色战马的头颅凌空劈下!
金色战马人立而起,硕大的铁蹄迎上了银弓,而狄翁却因为无法控制战马而滚落到地面上。伊巴密浓达根本没有将他看成对手,他双手奋力一送,银弓插向金色战马的咽喉。
电光石火的瞬间,伊巴密浓达落在地上,他的手上空无一物,而金色战马在他的背后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金色与银色的强光互相冲撞着,如同两位神明的战斗,让人不敢直视。
伊巴密浓达解放了银弓中的力量!这是狄翁此刻心头的唯一想法,他骇然地退后了一步,却发现伊巴密浓达并未对他发动攻击。这位底比斯将军双手张开,空气突然为之一变。
厚厚的云层在他的头顶消散了,透明的帷幕在周围升起。伊巴密浓达的身体倏忽间出现在远处,出现在斯巴达王阿尔克西劳二世的面前。
“这是智术!”狄翁对这种技艺并不陌生,他曾经多次看到老师施展过,“数学家的空间转换!”他一下子想起来,“伊巴密浓达的技艺不是依靠银弓的力量,他本人就是一个杰出的智术师!”
伊巴密浓达已经拔剑出鞘,剑尖如毒蛇般直取阿尔克西劳的咽喉。阿尔克西劳的战矛举起,架住剑刃,两人兵刃相交,随即各自跳开。
“神的恩怨就交由神自己去处理吧。”伊巴密浓达剑指阿尔克西劳,“我们将了结人的恩怨。”
……
阿里斯坦德感到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撒在地上。他的努斯深处传来针刺般的痛楚,他再也无法支撑改变天气的智术,这让暴风雨一下子停止了。他茫然地望着远方的天空,“波塞冬”还没有出现。
这是一场神战。他自始至终都明白这一点,阿尔忒弥斯神像的倒塌与波塞冬的显现,都证实了这一战的优势在自己这方。他唯一没有计算到的就是伊巴密浓达本人的技艺。
他看到伊巴密浓达的短剑如暴雨般进攻着,将阿尔克西劳逼得步步后退。斯巴达和曼蒂尼亚人冲上来,想要围攻伊巴密浓达,却被底比斯的卫队拦住,捉对厮杀起来。
因暴风雨停滞的战斗再次开启,只是这一次战斗不止在地上,还存在着天上的另一个战场。金色战马在暴怒中撕扯着银弓,却被银色光线一次次缠绕着,让它的攻击一次次落空。
金色战马再次变化成三叉戟的形状,两件兵器交格,撞出耀眼的白光。阿里斯坦德扶着城墙探出身子,他在等待自己主人的到来。
“波塞冬”还是没有现身,但另一匹战马冲入战场。格里鲁投出了最后一支标枪,翻身跳下战马加入战团。他的长枪画出一个半圆,一路凡有接近者都难免非死即伤。他看到了正在交战的伊巴密浓达和阿尔克西劳,便一个箭步,向着伊巴密浓达的后背挺身刺出一枪!
伊巴密浓达听到了利刃破空的风声,他急速地向一侧闪躲,回身就是一剑。剑刃劈砍在枪杆上,留下了一道白线。
格里鲁调转枪身,扫向伊巴密浓达的双腿,而后者腾身闪开,目光之中现出一丝惊诧。格里鲁一击不中,并不停手,而是反手用枪尾砸向对方。伊巴密浓达双手举剑,奋力一格,枪杆在刚才留有印记出分为两段。
格里鲁探手接住断枪,他没有丢弃被砍断的一半长枪,而是将两截分别握在手中,他一手持短矛,一手持枪柄,同时对伊巴密浓达发起进攻。
伊巴密浓达的剑被刚才的一击震出了一个豁口,他将短剑掷出,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枪。这一次,二人的武器长度发生了对换,格里鲁率先欺身而上,一手直刺前胸,一手击向小腹。伊巴密浓达晃动长枪,用枪杆连挡两下,枪头则顺势划出一道弧线,击向格里鲁的面门。
格里鲁被长枪逼退了几步,双手武器交叉挡住了这一击。伊巴密浓达并没有继续进攻,他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高声喝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色诺芬之子格里鲁。”格里鲁却不想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说话的同时再次弓身前冲,双手枪杆同时砸向伊巴密浓达的头顶。
伊巴密浓达的身体突然消失了,他凭空出现在几肘之外的地方。“你不是我的敌人!”他大声喊道,“我要杀的是阿尔克西劳!”
“但我要杀的就是你!”格里鲁再次扑出,他的速度奇快,身影如风,再次靠近对方。伊巴密浓达似乎不愿恋战,他的身体腾空,张开手掌,在战斗中的银弓向他飞来。当他抓住银弓的刹那,弓身上自动出现了弓弦,一只银色的箭矢搭在了他的手上。
失去目标的三叉戟恶狠狠地朝着伊巴密浓达疾驰而来,它的锋刃渐渐冒出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雾痕。伊巴密浓达指天放出一箭,它如焰火般分散而下,每一朵火花都是一枚闪着银光的箭矢。
箭雨笼罩了格里鲁,他将手中的枪杆舞动如飞,将箭头一一击落,但伊巴密浓达也已经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他还是面对着三叉戟的追击,不过他没有闪避或格挡,而是直接出现在阿尔克西劳的身边。
三叉戟带着风声落入斯巴达卫队之中,无数士兵被灼热的烈风吹得纷纷后退。伊巴密浓达故技重施,他伸手抓向阿尔克西劳的袍带,银弓则击向阿尔克西劳的前胸。
三叉戟距离伊巴密浓达的后背越来越近了,但此时最为惊恐的是阿尔克西劳,他与伊巴密浓达面对面,而这一戟之势将会同时穿刺他们两人!
三叉戟并没有减速,它直接贯穿了伊巴密浓达的身体,而后又刺入了阿尔克西劳的前胸。阿尔克西劳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伊巴密浓达为何使用如此同归于尽的招数。
然而,在他身体倒下的一瞬,他分明看到了伊巴密浓达的身体出现在了他的另一边,之前刺穿的似乎只是一个影子,而非他本人。阿尔克西劳不甘心地瞪大了双眼,他的大手探出,努力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有黑暗抓住了他。
变故陡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阿尔克西劳身边的波达洛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抱住了阿尔克西劳的身体,那金色的三叉戟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个血洞留在他的胸口上。“医生!”他大声呼喊着,但随即想到这种伤势恐怕已非医术可救。“占卜师呢!”他抓住一线希望,“他有办法,之前他曾经救过国王!”
斯巴达人拥挤在一起,用身体将阿尔克西劳护住,抢回城中。而主将的损失让战场上的局面彻底失去了控制。底比斯人将雅典和斯巴达的联军反推回曼蒂尼亚城前方的平原上,他们愈战愈勇,而对手则士气低落,开始溃散。
伊巴密浓达面色始终凝重如水,当他看到三叉戟消失的时候便开始了搜寻。他知道,波塞冬还没有出现,那么这场战斗就不会简单结束。而三叉戟的消失,意味着它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但底比斯人并不知道主将的想法,他们认为胜局已定,开始了追击。阿戈斯人和阿卡迪亚人也加入了追击之中,色萨利骑兵则开始冲击斯巴达人的轻步兵,这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乌云彻底散开了。金色的阳光照在泥泞的土地上,鲜血与士兵遍布在原野。伊巴密浓达抬头怔怔地盯住了快要升至中天的太阳,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