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雪花以铺天盖地之势迅速笼罩了整个大地,一切都已被染成了白色。
一颗枯树的树梢上盖满了雪,结满了冰。
枯树下有一座新坟,嘉央秋措正站在那新坟旁,一只手紧紧握着他腰间的刀,银色的藏刀。
“天下第一刀客关五之墓”
墓志铭是嘉央秋措用不熟练的汉子书写的,或许每个人对“天下第一”的理解都有所不同,可是在嘉央秋措的心里却只有关五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刀客”的称谓。
关五为“义”拔刀,又为“义”而死。
他所做的一切都早已超出了刀法的本身,而刀客的最高境界岂非也正应该如此?
关五做到了,所以他赢得了朋友最高的敬意!
空旷的山坡很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雪落下的声音,嘉央秋措已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这份悲凉的空寂终于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所打破,嘉央秋措连头都没有回便已知道是谁来了。
冷风彻骨,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到这样悲凉空寂的山坡上来。
如果要有,那也只有可能是陆千夜!
他为何要来?因为他能活着是关五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嘉央秋措岂非也和陆千夜一样?
那日若是没有关五,他就一定会去找陆千夜。
他若去找陆千夜岂非也会做和关五一样的决定?
他若去,现在埋在这新坟下的人便是他。
陆千夜也站在了结冰的树梢下,站在这座新坟前。
嘉央秋措忽然开口道:“你来了?”
陆千夜道:“我们来了。”
我们?
嘉央秋措怔住!
既然是两个人,那刚才为何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莫非他们走路的频率和快慢已一样?
只有心一般齐的人,走起路来才也会一样齐整。
刘星雨忽然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显然是在问嘉央秋措。
嘉央秋措当然熟悉刘星雨的声音,他的心忽然一沉,过了半响才勉强道:“昨天晚上。”
刘星雨有些吃惊道:“你已在这里站了一夜?”
嘉央秋措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来看看他的。”
陆千夜也忽然叹了口气,道:“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嘉央秋措道:“他也同样救了我。”
说着,他终于转过身去看着陆千夜。
陆千夜的手里正提着一坛酒。
陆千夜将封泥拍碎,道:“我想来敬他一碗酒。”
清冽冰冷的酒。
陆千夜喝了一碗,往关五的坟前倒了一碗,而后将那酒坛摔碎,长叹道:“这辈子欠你的,只有来世为你做牛做马来还了!”
西风呼啸,大雪愈劲。
嘉央秋措忽又问道:“你的剑呢?”
陆千夜笑了笑道:“那个会使剑的陆千夜早已经死了,我既然不会用剑,又何必带剑?”
他已将剑放下,放到了过去。
他已获得新生,新生要为未来而活,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活。
嘉央秋措羡慕陆千夜。
陆千夜的剑已放下,那自己的刀又何时才能放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嘉央秋措忽又问道:“你要走?”
陆千夜点头。
嘉央秋措又问道:“去哪里?”
陆千夜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刘星雨,他们本就站得很近。
刘星雨沉吟着道:“还没有想好,因为这世上美丽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嘉央秋措微笑着道:“的确。”
他是在和刘星雨说话,可是他却没有看上刘星雨一眼。
是因为不敢看?还是不能看?
陆千夜忽然朗声道:“我们今后估计很难再见到,走之前,你们还是应该好好道个别的。”
他忽然对嘉央秋措作了一揖,道:“后会有期!”
话罢,人已往山坡下走去。
陆千夜已走远,嘉央秋措却还是没有看上刘星雨一眼,只是淡淡问道:“你能追的上他?”
刘星雨微笑着道:“他会等我。”
嘉央秋措看着陆千夜的背影,他在心中又问了一遍自己:“我的刀何时才能放下?”
刘星雨忽然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嘉央秋措苦笑着道:“有,却不知道说什么。”
刘星雨也笑了笑,道:“那就不说。”
嘉央秋措点头。
刘星雨忽又问道:“折多山下的姑娘一定还在等你。”
她接着又问道:“你也一定很想她吧?”
嘉央秋措又再点头。
刘星雨道:“魔教几乎已经毁灭,你已算是为马锅头报了仇,那你为什么还不愿回去?”
嘉央秋措却淡淡道:“我还有一件事,做完了这件事我就回去。”
折多山的后边才是他的家,人总是要回家的。
刘星雨道:“最后一件?”
嘉央秋措道:“最后一件。”
他忽又苦笑着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还能不能见到她。”
刘星雨道:“只要相爱,就会有结果。”
嘉央秋措微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谁都不会看出他这勉强的微笑之中带着多少辛酸和无奈。
又有谁能知道他所说的“最后一件事”又会是多么的残酷!?
“保重!”
“保重…”
……
风;雪。
嘉央秋措站在风雪中,他的头发已变成白色,他看上去似乎突然老了十岁,他的背影看上去也显得寂寞而孤独…
他朝着山坡上走,走得很慢…
他看上去依然很谨慎,可是这一次谨慎之中似乎还带着沉重。
他因何而沉重,他分明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刘星雨和陆千夜的。
莫非他是因无奈而沉重?
人的感情本就是奇妙而且复杂的,或许连嘉央秋措自己都无法解释他此刻的心境。
他只是觉得自己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和寂寞…
寂寞的人走在悲凉的雪地上,只留下孤单的背影和一行脚印。
他要去哪里?梁小飞又在哪里?
……
翻过山坡,便能看到一条河,一条又浅又窄的小河。
河面虽未上冻,却有一层薄薄的细碎冰渣。
河的对岸也有一座新坟,那新坟旁竟站着二三十个披麻戴孝的汉子!
既然是披麻戴孝,为何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莫非这新坟的主人尚未婚配,只有一众兄弟来悼念他?
那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无意间注意到了河边的嘉央秋措,看到了那柄银色的藏刀。
那小伙子从第一眼看到嘉央秋措起,便再也没有将目光从嘉央秋措的身上移开。
他的目中带着怨恨,带着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