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丹焰托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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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觉着痛,虽不像先前那般撕筋断骨,扯心裂肺,只是隐隐的抽痛,却也仍旧令她觉得难受,有一种冰冷感觉像是暗流,随着那抽疼感在四肢百骸里流窜。明明是酷热的七月天,房间似乎也是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也没有,可她却觉得自己似乎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冷得发抖,好像身处寒九天气。

那种锥心刺骨的冷,冷得连身子也似乎是一下子就空洞了,心也随之变得空洞了,整个人似乎都往一个很空虚黑暗的地方跌去。她想蜷成一团,想要用手臂抱住自己,获取一点温暖,可是却全身无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她想要伸手努力抓住什么,可全身却一丝力气也没有,只能这么任由自己往无底的深渊一直跌下去。就在此时,一双温暖的怀抱恰如其分地紧紧包裹住她颤抖的身体,一分一分熨帖着她的寒冷和空洞,把她从那暗黑的深渊中复又拉了上来,四肢百骸似乎都盈满了温热的暖流,寒冷瞬间便消逝无踪。

“她怎么会一直周身冰冷,瑟瑟发抖?!”耳边传来的是他的声音,有些急切,有些哑嘎。“都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为何一点要清醒的迹象也没有?”

即使没有睁眼看到,她也可以确定,抱着她的肯定是他。只有他的身上才会有那种独特的气息,混合着墨香与麝香的味道。记得以前的什么时候,他曾戏谑地称自己身上这味道是“男人香”,可以迷惑人而不自知,现在想来,这味道倒真的如迷魂香一般,不知不觉就擒摄了她的魂魄,让她日渐沉迷于他的深情之中,越来越无力抗御。

“她体内有冰蝉子护身,体温自然会比常人低,如今身体虚弱,紫q翎叶不能完全压制冰蝉子的毒性,觉着冷也实属正常,没甚大碍。”脉脉如流水一般的女声定然是殷心。她似乎是一边低笑一边说话,一如之前讥诮朱祁钰每每草木皆兵,小题大做。“生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如今定然是累坏了,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你也别这么犟,去休息会儿吧!”

“朕等她醒了再休息也不迟。”

他不肯妥协,平日里,不论什么事,他都能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就连朝堂上,那些臣子时时给他出难题,他也是面不改色,谈笑用兵,可为何只要是沾上与她有关的事,他就显得特别焦急浮躁,一点理智也没有?好几次都是这样,只要她昏睡不醒,他就在一旁强捺着性子陪坐,死也不肯稍离半步!这个权倾天下的睿智男子,为何就独独给了她这冠绝天下的珍宠?

“等她醒了,你还会舍得休息么?!”殷心话语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一语戳破他的借口。“罢了,我先去看看孩子,然后再去给她煎几副调养身子的药,等她醒了,你也就有事可做了。”这么不分尊卑的话语,似乎是把喂药的任务也一并早早地预先交代了,虽然是讥诮,可她的语气中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东西,似乎是赞善,也或许是羡慕。

一听殷心说要去看“孩子”,素衣仿似突然受了刺激,眼睫轻轻颤了颤,硬是强自撑起那似乎有千斤重一般的眼皮,睁开了眼。眼前是朱祁钰的脸庞。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脸色也不太好,可眉头却紧紧蹙在了一起,仿佛每一道褶皱间都绷着一根弦,稍稍舒展,那弦就会骤然断裂,显出了焦急与紧张。

“我的孩子呢?”虽然虚弱,可她一醒转之后,立即开口急急地追问孩子,眼皮却依然沉沉的,又酸又涩。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吧?

不知道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不像七哥?

孩子毕竟是她与七哥仅存的一切关联呵,也正是因为这个孩子,她还能让自己撑起要好好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念。如今,她真希望可以凭着孩子,再看见七哥,在忆起他的音容。手指上,永远残留着她触摸他面庞的感觉,那种契合,此生此世,只怕是再也不会有了罢。

朱祁钰见她突然醒了,久未休息的脑子竟然一时反应不不过来,只是怔怔地愣在那里。片刻之后,在殷心低低的笑声中,他才蓦然醒悟过来,理智重回脑中,脸上的焦急和紧张被一种喜出望外的神情所替代。“兴安,快让乳娘把孩子抱过来!”他高声唤着门外的心腹内侍,自己却俯低了身子,径自细细地亲吻着她汗湿的脸颊,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小心翼翼地轻吻,一个一个,印在她的颊间,也将他的珍视与感动满满印在那无形的痕迹中。

素衣闭上眼,努力地一点一点凝聚着力气。她的身子太过羸弱,身形太瘦,殷心怕她生产之后没有奶水,就早早地嘱咐朱祁钰找来乳娘,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如今看来,果然是堪称有先见之明的举动。以她现在的模样,别说是喂饱孩子,就连自己都是有气无力。那一刻,她突然油生了一种愧疚,只觉得自己实在没用,连养孩子这种普通女人都能做的事,自己也似乎是做不好。

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是很失败!

不多会儿,没见到乳娘进来,倒是殊颜抱着一个赤红锦缎的蜡烛包进来了。殊颜一脸兴奋却又小心翼翼的表情,把赤红锦缎包裹着的孩子递给了朱祁钰。孩子已经被乳娘喂得饱饱的,现下睡着了,朱祁钰一抱过孩子便是止不住地笑着,侧坐在床头,知道素衣双手无力,便把孩子抱给她看。

“是男孩还是女孩?”素衣想要抱孩子,可是双手软得连抬起来都困难,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心里既是酸涩,又是甜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为皇上生了一个麟儿!”朱祁钰还没来得及回答,倒是一旁的兴安嘴快,乐呵呵地道着喜。“瞧瞧,咱们这小殿下长得多漂亮呀,眉清目秀的,和皇上长得真像!”他一边说,一边凑到朱祁钰身旁,看那个小娃儿的模样。

“像个屁!”殊颜听了兴安讨好的话语,实在忍不住了,不禁埋下头,用极小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这个粉嫩的小娃儿有着颇为古怪的头形,一颗小光头显得比例过大,一丝头发都没有,鼻子扁平,双颊有些浮肿,看起来也是怪怪的,哪里有半分漂亮的影子?而且,这小娃儿刚生出来的时候,半睁着充血的眼睛,浮肿的眼睑,只是哇啦哇啦地哭,像只小猴子似的,一点都不白胖可爱,让原本满怀期望的她不免有些失望!难道,七哥那面具下的面容就是长得这副模样么?

虽说有以貌取人之嫌,可她仍旧不免有些感慨,如果真是如此,衣姐姐真的很缺乏看男人的眼光呵!朱祁钰明明样样都强,可衣姐姐偏就不喜欢,这是什么天理?

可是,朱祁钰的反应却很是奇怪。这个小娃儿刚出生时,他就这么抱着,显得很震惊,久久不说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让人几乎要怀疑,他会不会伸手突然把这小娃儿给一把掐死!就在她寻思着随时冲上去抢过孩子时,朱祁钰竟然轻轻地用额头蹭了蹭小娃儿嫩嫩的脸颊,木然的脸上终于绽开了欣喜的表情,抱着孩子,怕轻怕重却又舍不得给别人抱,简直如同对待珍宝一般爱不释手!不仅如此,这个小娃儿也很奇怪,只要朱祁钰抱着他,他便就不哭了,安安静静地睡着,若是换了别人,谁抱都不成,照样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后来,他在乳娘那里吃了奶,慢慢地睡过去了,她才有机会多抱了一会儿,也才渐渐有了做小姨的感觉,失望稍稍褪去了些。不过,兴安这家伙真是睁眼说瞎话,这么丑的娃儿,哪里像朱祁钰来着?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再说,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朱祁钰的,怎么可能长得像朱祁钰?

这兴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拍马屁偏偏拍在马腿上!

殷心离殊颜较近,听见了她这粗俗的话语,不悦地伸手偷偷拧了她一把,作为警告,痛得殊颜呲牙咧齿。“四儿,你去看看尚膳监的粥备好了没?”殷心知道殊颜是个常常帮倒忙的人物,便使了个眼色,支她出门去,不让她在这里添乱。殊颜撅着嘴,不情不愿地看了殷心一眼,这才出去了。

即便这个孩子不是朱祁钰的骨血,可只要他爱屋及乌,对素衣好,对孩子好,那便就够了,不用去追究表象之下的真实是什么。看看,他们如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谁又看得出其中有半分不妥?

“素衣,你看,咱们的孩子多可爱?!”那厢,朱祁钰并不知道殊颜的所思所想,只是径自抱着孩子给素衣看。虽然那小娃儿如今的模样还看不出长得像谁,可在他的心里,这个孩子就是全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

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的素衣为他生的儿子!

那小娃儿正闭着眼,睡得好香甜的模样。素衣突然觉得有些湿润,感动的泪水在缓缓汇聚着。她颤抖的伸出手,轻碰那张小脸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蛋,那小娃儿皱了皱嘴,给了她些许回应,尔后,突然张开嘴,不偏不倚恰好含住素衣的手指,轻轻地吮吸,搞得兴安又是一番大呼小叫的恭维。

他那极其自然的一句“咱们的孩子”,令素衣霎时几乎忍不住翻涌的泪意。“皇上打算为孩子取个什么正名?”她侧过脸,似是在自己儿子那粉嫩的脸上重温了风湛雨的音容笑貌,不敢再看,生怕再多看一眼,便会潸然泪下,再也止不住。

“朕早就想好了!他们这一辈应是‘见’字辈,达者,兼济天下,朕的儿子,就叫朱见济!”朱祁钰抱着孩子,乐呵呵地几乎合不拢嘴,没有发现素衣的异常。常人皆认为一旦取了正名,地府的生死簿上就有名字了,为了防止孩子夭折,会在周岁之后才正式为孩子起正名,所以,一般孩子出世之时,都只是取个容易上口的乳名,让孩子病痛少,易于教养。但他却似乎是没有那些迷信的忌讳。“素衣,你说这名字好么?”

达者,兼济天下。睿智通达的有才之士, 往往应肩负起普济天下利惠万民的重任,七哥虽然从没有说过这句话,可是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昭示着这句话。这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侠义之心感染了她,让她也怀着这样的心情,投身于这红尘俗世。而朱祁钰,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纠葛的感情,那么多无可奈何的抉择,以至于最后的生离死别!虽然只是为孩子取名字,可却折射出了所经历的那么多心酸悲苦,素衣疼痛不已的闭上了眼,那每一段过往,都像钉子般,深深钉入她的心头。

久久没得到她的回应,朱祁钰以为她又晕过去了,终于将那胶着在怀中小娃儿身上的视线转回了素衣身上,却见她侧着脸颊望着床榻里侧,似乎是在有意逃避着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将孩子给殷心抱着,暗暗示意所有人都出去,这才复又坐回床榻上,很坚持地扳过她侧向床榻里侧的身子。

满脸蜿蜒的泪痕!

朱祁钰被素衣那双目紧闭,泪水却源源不绝的模样给震慑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有见素衣流过泪。她就是那么倔强的女子,宁可用火煎熬内心,也绝不会在人前面前掉一滴眼泪,不管多么痛,只是自己咬牙硬撑,不肯呼一声疼,也不肯向任何人示弱。就连“风湛雨”自尽身死之时,她抚灵伤悲直至昏死过去,也没有流过眼泪,可现在,她为何哭了?

她的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的,无法窥视的悲苦和酸涩?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么?

又或者,是因为风湛雨,或者,是他?

朱祁钰心疼地紧紧抱住她纤瘦羸弱的身子,薄唇小心翼翼地一一吮去她的泪。“怎么了?身子还在疼?!”明明能够隐隐猜出她哭泣的原因,可是自己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这种无力感使得他喉咙紧缩,只能很勉强地挤出笑,有些生硬地打趣:“是不是因为朕说过,这个怀抱只抱你一个人,如今你见朕抱了儿子,你这个做娘的便就忍不住哭了?”

她默不作声,依旧闭着眼,先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只是想要侧过身子,可他却怎么也不让。

她不想在这种脆弱的时候面对他,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裸呈在他的眼前,一丝一毫也逃不过他犀利的眼。周遭的知情的人都在劝说她,劝她接受他的情,为自己觅一个归宿,可是,她被他紧紧拥住,感觉到了他怀抱的温暖,却不知道该要怎么过自己这一关。或许,这一世,老天给她安排的本就是一段锦绣良缘,能够遇到深情的他,真的是她的福分,可是,她却是如此地不识抬举,不知好歹。最近,她时时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七哥的面容时时与眼前的他重叠起来,像是一种蛊惑,又像是一种告诫!那些想要淡忘的,为何却一日复一日的,越来越清晰可见?那些想要忽略的,为何会凿凿刻刻一般,越来越铭心刻骨?!

她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糊涂了!

“素衣呵,我说过,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一切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唇间,灼热的呼吸烫着她的肌肤,那种燎燎的感觉像是一种纠葛的疼痛。这种表白,完全摒弃了身份地位,甚至责任,剩下的只是彼此之间暗暗涌动却无声的情意:“你知道么,我最怕的莫过于你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这样,我会觉得你不信任我,作为一个男人,我感觉无所适从呢。”

素衣睁开眼,盈盈泪水迷糊了眼,却能无比清晰的看清他那深邃双眸中闪烁的动人深情。

她该要怎么说?

她该要说什么?

此时此刻,她忽然五味杂陈,什么也不知道,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他的眼神那么地像七哥,甚至连他的口吻,语气,也都那么像那么像!明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呵,为何会给她如此奇怪的感觉?

这一切,是因为她的幻觉,还是因为七哥的魂魄附在他的身上了?!

其实,她宁肯相信,朱祁钰给她这种熟悉感是因为七哥的魂魄附在他的身上,虽然这想法荒诞不经,但,至少不会让她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罪感和内疚感。可是,她心里却很清楚,她不过是在企图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罢了,只要是借口,永远都是用于自欺欺人的。她不想再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七哥,这一世,生是风家人,死是风家鬼,她已经欠了七哥那么多了,还要再欠他什么?她对朱祁钰动心,本就已是大错特错,若是这样下去,连理智连同身体也对他投降了,下一世与七哥再相遇,她哪里还有脸说什么相知相守,不离不弃?

她哪里还有脸再见他?

狠狠地闭上眼,她不看那双神似七哥的眼睛,也不看他那深情的面容,更拒绝听他那令她心弦颤动的言语。她不能接受他呵!

是的,她不能!

绝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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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颜被殷心给赶出了独倚殿,一路往尚膳监走,嘴里不满地嘀嘀咕咕,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她知道,姐夫虽然不介意做个现成的父亲,可是,这孩子毕竟不是他的骨血,要是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举手投足,身材样貌越来越像七哥,衣姐姐该要如何自处?若是再让这个孩子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的生父为何会死,知道了他们三人之间纠结的感情,那么,又会是怎样混乱的局面?届时,免不了一番龙争虎斗,必然掀起惊涛骇浪……

呃,好像想的太远太飘忽了,那些事,现在还没影呢。不过,姐夫也真是的,整日总有那批不完的奏折,进展慢得像蜗牛爬,老半天也没见什么成效!他难道不明白么,刀斩乱麻须得快,以免夜长梦多?!可是,他却那么悠哉游哉,漫不经心的!

呵!真是皇上不急,四儿急!

都说,烈女怕缠郎嘛,要是姐夫能多些时间腻着衣姐姐,多说些甜言蜜语,多做些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事,衣姐姐还能不心软么……不过,衣姐姐那种冷性子,似乎对甜言蜜语之类的往往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不然,让姐夫霸王硬上弓,逼衣姐姐就范……嗯,这个办法好像太不尊重衣姐姐了,略过……嗯,再不然,让姐夫也学学七哥那样企图自尽……还是算了,这个办法根本就是没事找抽……或者,可以从那小猴子似的小娃儿身上下手……

她奸诈地嘿嘿笑着,似乎已经看见了好苗头,兴奋之余,贸贸然地飞起一脚,将路边的碎石子踢得老高,一下子就射进了花丛中。

“哎哟!”

那碎石子似乎的打中了,只听那茂密的花丛里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害得她那提起的脚僵在空中,放不回地上。只听见花丛里一阵的声音,很快地,一个小小的身影扒开了花丛,钻了出来,而殊颜这副脚还没放下的拙样,正好被当事人抓了个现行!

“大胆,你竟敢用石头打本宫的头!?”那小小的身影捂着额头,表明那里便是石子击中的终极目标,明明是奶声奶气的言语却非要装作一本正经,令人忍俊不禁。“看本宫让人抓你去打板子!”

“你是——”殊颜放下脚,眯起眼打量着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小男孩很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在这宫里,就连她的皇帝姐夫都不曾骂过她大胆,可眼前这个小家伙,架子竟然端得比她那姐夫还大,真是找死!小小年纪,就以玉衡、金簪束发,再看看他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沾着泥土和草屑,几乎都看不出那赤红的锦缎上绣着的是团龙纹章了,在这宫里,自称“本宫”,而且有资格着龙纹服的,便只有——

“你是太子殿下?”殊颜咋咋舌,这才认出那个小男孩是谁。没错,他就是朱祁钰的侄子,太上皇朱祁镇的长子——朱见f。只是,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故作严肃的小男孩和当日祭天大典上那个被吓傻的小呆子联系在一起。

“没错,正是本宫!”那小男孩把头昂得高高的,努力做出一副很目中无人的骄矜模样,可是却时不时地拿眼角偷偷地瞄她。

“嗯,很好,我肩膀上因为救你而受的伤还没有痊愈,可你这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就要拉我这救命恩人去打板子,真是狼心狗肺!”殊颜假笑着,上前一步,趁着四周无人,用手指狠狠地拧了一下他那嫩嫩的脸颊,直拧得他大呼“好痛”!

没错,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可他现在这模样,哪里像是对待救命恩人?喝,还扬言要抓她去打板子!?也不把罩子放亮点,她是谁?她可是长白山烟罗谷的“小阎罗”,鬼见愁似的人物,谁敢打她板子?“麻烦你现在就打我的板子!”直把那粉嫩的小脸拧得红红的,她才住手,恶趣味地笑着,一副刻意挑衅的模样。

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定律呀!她尹殊颜虽然是只常被大鱼欺负的小鱼,可眼前这个小家伙分明就是虾米,她不欺负他,欺负谁?

“你!你!”朱见f向来都是天之骄子,几时见过像她这般放肆且蛮不讲理的人,当时便给吓得怔怔地。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捂着被拧红的脸,怯怯地问:“你的伤还疼么?”他没有忘记她当日飞扑过来为他挡的那一剑,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痛很痛吧?方才,他其实是想做做样子,吓吓她,可她竟然完全不怕他,竟然还伸手拧他的脸颊。皇叔宫里的宫娥都是这么恶霸么?

或许,也只有这么勇敢,天不怕地不怕的宫娥,才敢在刺客袭击的时候挺身保护他吧?!

“托太子殿下的福,我暂时还死不了!”殊颜没好气地瞪他,不想再和他磨叽下去,盘算着直接越过他这拦路的虾米去尚膳监。这小家伙笨头笨脑的,看上去一点也不可爱,长大以后,说不定会像他老爹朱祁镇一样傻,还说是姐夫的侄子呢,瞧瞧他,哪里有半分姐夫身上的英俊深情?!呃,真想一巴掌拍飞他!当时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奋不顾身地飞扑上去救他!“不过,你要真抓我去打板子,那我痛不死也肯定会被活活打死!”她埋怨着,又想伸手去拧他的脸颊,可见他脸颊上那么清晰的指印,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就作罢。

朱见f看着她圆圆的讨喜的脸,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又不好意思说。他一直以来都在询问侍奉他的内侍,想知道她是哪个后妃宫里的宫娥,然后去讨到自己宫里来。可最终,却得知她是皇叔独倚殿里最得宠的宫娥。这几日,他都躲在独倚殿附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遇到皇叔,问皇叔讨人,可皇叔的贵妃好像是要生孩子了,皇叔忙得连人影也看不见,直到今天,他悄悄躲在独倚殿外,才有机会见到她!不可不说是好运!

“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本宫求皇叔让你到端敬殿来服侍本宫,你说好么?”终于,他鼓起勇气,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充满期待地仰头看着她,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打算。“你放心,本宫不会打你板子的!”

殊颜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么一说,登时惊诧地张大嘴,那大张的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端敬殿,那不是东宫太子所居的端本宫正殿吗?朱见f为何要她去那里?而且,还是去服侍——最重要的是,在姐夫的地盘里,她可以顶着宫娥的身份大摇大摆,为所欲为,可是,出了姐夫的地盘,那可就难说了!

这不是打不打板子的问题,这是能不能逍遥自在的问题!

约莫半晌,殊颜脸色发青,像是大白天里见了鬼一般瞪着朱见f,整个表情说不出的扭曲,只想要尖叫,可最后,嘴唇里硬是挤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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