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飘零无妆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大雨骤至,滂沱不绝,到了傍晚,不仅半分消停的趋势也没有,反而越下越大。湖面上被纷飞的雨滴溅起圈圈的涟漪,就连那刚盛放几朵粉嫩睡莲也被雨滴给砸得不成样子,脱落的花瓣顺水漂流,如同觅不到归宿一般,在水里幽幽地打着转,薄妆飘零,沉淀在红尘深处。雨水劈啪劈啪地敲打在窗棂上,清脆的声音显得分外的森冷,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洗成了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无形中也将晌午时那令人窒息的闷热一扫而光。叶子在雨中淅淅簌簌响着,那葱翠的颜色被雨水洗得发亮。檐下的雨滴垂垂坠坠,犹如梦中的泪水,自眼角蜿蜒绵延,擦不干,拭不尽。

素衣缓缓睁开眼,眼角还有濡湿的泪水,犹未干涸。她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那描金的山水帐顶,一切都和平素没有半分不同,可鼻端仍然萦绕着那炽烫的血的味道,那一刻,分不清是真是还是幻觉,仿似那味道就此篆入了她的魂魄,一生一世再也洗不掉。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缓缓地坐起了身子,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有些神思恍惚地要去穿榻下的绣鞋,可凸起的小腹令她的举动有些困难。一旁的宫娥见着,立刻要上去为她穿鞋,却被一旁的殷心给制止了。殷心蹙蹙眉,示意她立刻去通报朱祁钰,那宫娥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奔出大殿。

穿上了鞋,素衣微微眨了眨眼,原本木然的脸上染上了丝丝浅浅的笑,笑容在那泪痕未干的脸庞上,凄美得如此惊心动魄。抬起头,她的目光在殿内各人身上流连了片刻,最后,停留在殷心的身上。

“殷心姐,我做了一个噩梦。”她直直地看着殷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迷惘,尽管脸上犹有笑容,眼眸也灿烂妩媚得像在血中绽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议,可声音却是干涩的嘶哑:“我梦见,梦见……”她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个让她至今心魂俱碎的噩梦,也或许是根本没打算要形容,末了,踌躇的尾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得如同坠在花瓣上的雨滴,最终消失得无形无声。尔后,她垂下眼,清灵的眼眸子里一片谁也窥不见的雾气氤氲。

“素衣。”殷心双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然后,她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睁开泛红的眸子,挤出牵强的笑容,走到素衣的身侧,柔声安抚:“你只是,只是在做噩梦而已。”即便是强撑硬忍,可尾音仍旧是哽咽了下去,气息难以顺畅。

此时此刻,除了这不能称之为是安慰的欺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素衣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才合适。难道,要她就这么全无顾忌地将“节哀顺变”脱口而出么?又或者,善解人意地安抚劝慰,说什么“逝者已矣,生者珍重”?

她该要怎么开口?!

做噩梦呵!她倒宁愿一切都是在做噩梦,这样,噩梦醒了,那些残酷的事实都可以随之无影无踪,被记忆遗忘得一干二净。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风湛雨,他居然冒死潜入宫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有狂妄的弑君之举时,他竟然当着素衣的面饮剑自刎!

长剑穿胸,循着死穴而过,必然重伤心脉,唯有死路一条!

她知道风湛雨并非是心血来潮之人,只怕,他是早已有此心念,又听闻有人假冒他之名作乱生事,所以,便以这种最简单直接,却也最残酷无情的方式为一切作一个了断!

“是的,我在做噩梦。”素衣缓缓地站起身,并不理会殷心,脚步有些不稳地向前迈开,看样子似乎是想往外走,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语,犹如是一种诡谲的自我催眠,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如千钧巨石一般沉沉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碎心裂肺的疼着,不负重荷。

殷心愣愣地看着素衣,直觉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手却无奈地僵在半空中,连她的衣角也没有碰触到,不知不觉又红了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开始重新在眼眶中汇聚,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她推开大殿之门,走了出去。

“衣姐姐,你——”殊颜站在檐下,径自哭红了眼儿,见素衣推门走了出来,顿时有些呆滞,连忙拉袖子拭干眼角的泪。

她没有料到素衣会这么快醒过来。两个时辰之前,她亲眼见到素衣抱着风湛雨的尸身死死不松手,那种绝望的眼神中隐隐闪烁着殉情的意愿,令人遍体生寒,全身战栗!要不是朱祁钰适时一记手刀敲晕了她,点了她的睡穴,只怕,那场面便是彻底无法收拾了!

原本,风湛雨私自闯宫,挟持帝君,罪在不赦,即便自刎也该要重罪鞭尸,可朱祁钰却是什么也没有多加追究。他将素衣抱回了独倚殿,又亲手为她换下污上了血渍的衣裙,接着便要沈莫言立即通知蔺寒川,而自己亲自将风湛雨的尸首妥善处理。

素衣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并未理会她,脸上仍旧是笑容,却已经变得木然而僵硬。她站在檐前的台阶上,怔怔地看着雨丝在殿前的水洼里激起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涟漪,好一会儿之后,往前一跨,在众人的错愕中,投身雨的帘幕之中。

“衣姐姐!”殊颜愕然,下意识地唤了她一声,可她却毫无反应,不只没有回头,更听而不闻一般往前继续走。她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甚至有些步履蹒跚。雨水很快便淋湿了她,纠结着她的发丝,浸透了她的衣裙,凉凉地贴在身上,像是一层冰冷的蜕不掉的皮,冷冷地裹在身上,让她的心也随之冷了,眼前是一片朦胧。

没有人敢去阻止她,或者说,没有人能够阻止她。

殊颜从未曾见过素衣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过骇人了,再想起素衣方才的疯狂,她不由地凉了心!

看来,此刻,只有一个人的话或许对素衣还能奏效。

那个人就是朱祁钰!

思及至此,她狠狠一咬牙,连伞也顾不上撑,撒腿便跑,只求能够立刻找到朱祁钰。

***************************************************************************

临波水榭之上,素衣就这么静静站在离亭台不过数步之遥的地方,直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一动不动,任由风雨将她整个人都给吞噬了,眼前闪过无数个画面。

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

紫云山的悬崖下,是他抱着她,掠过生死之线,秦淮河的桨声之中,是他那幽幽的箫声,唤醒她埋藏心底的情愫。温柔多情的眼眸,暖意融融的怀抱,一字一句生死相随的誓言,她的谦谦君子,心系家国,侠骨柔肠,尽管每一次都是那么匆匆地相聚,又那么匆匆地别离,却不曾有过丝毫的怨言。情难自禁之时,他喘息着索要了她的一切,也颤抖着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她,那是一种魂魄间的契合,轮回一生一世,只有那么一次。

每一个片段都在她的眼前觞筹交错,错综成了混乱而模糊的一片。

曾经,她躺在离他的心最近的地方,憧憬着国难之后的安定与幸福,可到了今日,他却用一道致命的伤口,剜去了那个她曾经全心依靠的地方。她记得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眼神,然而,这一切却不曾得到意想中的结局。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看着——

看着一切的回忆像被水渍浸透一般交融。

然后,破碎。

直至消失。

可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素衣。”

身后传来低低的轻唤,那么轻,那么温柔,几乎要被风声和雨声淹没,就连她也在瞬间有了错觉,几乎要以为那是七哥的声音,可是,她最终却没有回头,就这么近乎僵直地站着,嘴里喃喃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我在做噩梦。”

朱祁钰站在她的身后,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时,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光,心狠狠一抽,几近撕裂的疼痛。雨水铺头盖脸而来,溅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就这么狼狈地站着,人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那萧瑟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背影,心田之中有一片汹涌的浪潮在翻腾,这片浪潮包含了惊惧、痛苦以及悲怆。

“你有孕在身,怎么能这样肆意淋雨?!要是受凉了怎么办?!”他不知道自己这么狼狈地看了多久,生平,他头一回感到彷徨无依,甚至有了一些不期然的惊慌失措。哑着嗓子,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的一干二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和平日没有任何不同:“你马上跟朕回去!”

“我在做噩梦。”她背对着他,并不理会,依旧含糊不清地哑声低喃,只觉一阵昏眩袭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雨水的寒冷,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夹杂着极度虚弱的轻喘。“我为什么还不醒过来?这个噩梦做得太久了。”她声声切切地,像是在自问,可自己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她想等着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如平日,可是这噩梦太久,太沉,太可怖,她深陷其中,任凭自己怎么无声地挣扎,哭喊,甚至是哀求,还是不能如愿地清醒。

她的喃喃自语几乎令他心魂俱震,无法控制地上前一步,他紧紧地搂着她,感觉到她那淋湿的衣裙之下,一片刺骨的冰凉,心也似乎随着她的体温一起凉了,冷了,冰了。“不,你没有做梦。”咬紧牙关,他逼着自己残忍地开口,目光湿润,声线沙哑,一个字一个字,那么清晰,碎冰的珠子似的,敲碎了她最后的自我安慰:“他死了,风湛雨,已经死了!”雨水在脸上肆意攀爬,冷得麻木,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些纵横的水渍,到底是雨还是泪。

“不,不可能,你骗我。”素衣紧紧掐住他拥抱的手臂,那绝望而疼痛的力道使得她纤细的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肤,掐出了深深的血痕。“我只是在做噩梦而已。我会醒,我很快就会醒。”她的身子颤抖的如风中的落叶,气若游丝,似乎是从那灭顶的绝望中里勉强拉回几许神智,紧闭痛苦的双眸,唇畔的笑变得凄楚,无力地反驳着。

朱祁钰心痛不已地搂紧她,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与不舍,沉痛而艰涩地继续诉说着那伤人的真相:“朕有没有骗你,你是不是在做梦,你都该心知肚明。”脸上掠过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嘶哑地开口,终于下了最后的猛药,逼她面对一切。

“如果不相信,要不要朕现在就带你去,亲自看看他的尸首?!”

“不!”她全身猛烈颤抖,要不是被他搂着,身子定然已经瘫软在地。似乎是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死死摇头,拳头紧握,不由汗珠直流,气虚得几乎摇摇欲坠,瘦弱的身子无助地蜷起来,想挣扎,却又挣扎不懂,只能泣不成声地拒绝:“我不去!我不要看!我什么也不要看!”

是的,这一刻,她是懦弱的,她不敢去看他的尸首,这样,至少还可以骗自己,一切只是在做梦,他仍旧活着。哪怕能多骗自己一刻钟,那也是好的。

她怕,怕自己一旦看见,看见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看他那温柔的眼眸永远也无法再睁开,温暖的手掌再也不会牵着她的手,她怕,怕自己会就此崩溃,会就此疯狂!

这么多年来,那紧紧摄住了她魂魄,支撑着她披荆斩棘的情感信仰就这样轰然倒塌,她只觉得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之间,她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支撑,一切都摇摇欲坠,而她完全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好,我们不去看。”那言语中的凄然与无措像一把利刃,猛插进他胸口,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疼如绞地诱哄着,他就着她的话往下规劝:“不管他怎样了,你都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你总该要好好的想想,你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肉!”或许,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是唯一的筹码,是唯一能够让她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的筹码。“你一定要坚强些,再这样任性下去,要是伤了孩子怎么办?!”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番话来的,只觉得每从唇缝中挤出一个字,他的心就似被割了一刀,锥心刺骨的疼。

许是因为“孩子”这个缘由,素衣似乎被什么东西撼动了,身子狠狠一震,双手紧紧揪着他的常服袖口,无神的凝睇着亭台中那一滩已人干涸的血迹,被地上的积水慢慢地浸透,刺眼的分明。

“我该要怎么办?”她不再挣扎,第一次,像个手足无措的稚子,任由他抱着,并不哭泣,只是无助地颤抖。她自言自语着,转过身,看他那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的容颜,唇边仍旧挂着笑,修长浓密的睫毛映着苍白的脸上,显得奄奄一息,可那呆滞的眼却分明是在哭泣!终于,她伸出手,紧紧拥抱着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个救命浮木,抱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该要怎么办?”她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梦呓一般呻吟着,心底空荡荡的一片,从未有过的脆弱,从未有过的无助。

原来,真正刻骨铭心的疼痛,是欲哭无泪。

似乎是有什么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却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难以吞咽的抑郁。这一刻,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她,每一句或许都可以让她摒弃悲伤,破涕为笑,重展欢颜。可是他却不知要从何说起,甚至分不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似阴影般无法控制地罩住他,令他无处可逃,只知道用那双强劲的手臂紧紧地抓着,抓着自己不想失去的一切。

最终,他伸手抚过她哀恸的眉眼,很轻很轻地开口,说的是那句他曾对她说过了无数遍的话。

“素衣,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一起淋着雨。

幕天席地的雨水击打着湖中的莲叶,,似乎奏着一曲镇魂的挽歌。

悲痛,哀戚,却也恁地伤人。

***************************************************************************

细雨淅淅,凉风阵阵。

今日,是弑血盟魁首风湛雨出殡之日。

弑血盟的葬礼,称为是“风葬”,即是将尸身烧作骨灰,随风撒去,以示尘归尘,土归土,人生一世最终皈依造化。

弑血盟分守各地的堂主齐集京师堂口,人人俱着缟素,送魁首最后一程。整个宅院,到处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在初夏时分降临,门前挂着长长的招魂幡,被凉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透着无声的哀戚,檐下悬挂的灯笼全都换成白绢制的素灯,连那两只石狮颈脖上也套了白布条。

灵堂之上,四处悬挂着重重白纱,庄严肃穆,风湛雨的灵柩端置在白色的布幔后,盟里的众兄弟个个眼中都含着泪,在灵前上香,烧纸,一如既往地轻手轻脚,似乎是生怕扰了他休息一般。

素衣一身缟素,挺着大肚子,发间簪着一朵白花,连寒蛩绡也没有覆上,颊间毫无血色的惨白,如灵堂上缟素的白绸,衬着那殷红的伤痕,惨淡中透出凄凉的悲怆。

她与殷心下了马车,甫一跨入弑血盟的堂口,在门前迎客的范恪海便冲动地迎上来,挡住她的去路,粗声粗气地低吼:“你来干什么!?我们弑血盟这庙子太小,不敢供您这尊大菩萨!”言辞之间,犹带难消的怒意与深沉的憎恨。

素衣并不说话,只是垂着头。

今日,她当然要来,必须得来,带着腹中的七哥的骨肉,来见七哥最后一面,来送七哥最后的一程。即便是多么地不招人待见,即便是弑血盟的众人将她当作是仇人,她也不会改变初衷。

听见门前有喧闹之声,蔺寒川步出了灵堂,见着素衣,神色愀然一变:“呆子,来者是客人,怎么能这样随意怠慢?”他低声叱责范恪海,尔后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素衣,似乎是努力压抑着情绪,把怒气都淤积在心头,却还不得不维持着嘴上的客套。“不知夫人夫家贵姓?与我家公子有何交情?”

这样的询问,明显的就是要为难素衣,让她有口难言,知难而退!

殷心瞥了瞥周围聚集过来的人,知道弑血盟的众人都将风湛雨的死归罪在了素衣的身上,将其视为罪魁祸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她们进去上香。“蔺二当家,我师妹与你家公子的交情,你难道还不知道么?何必明知故问为难我们妇道人家?”她有些责难地看着蔺寒川,在心底懊悔着,早知有这样的麻烦,之前就该让殊颜也一块儿跟来,届时,看蔺寒川还会怎么说!

“对不起,我姓蔺的不知道你师妹和我家公子有什么交情,只知道我家公子是因为某个见异思迁的狐媚女子而白白丢了性命!”蔺寒川剑眉紧蹙,说话也越发不客气了。当日,他得了沈莫言的消息,万分惊愕地入了宫,几乎不敢相信眼前那具尸首就是自己那向来意气风发的公子。强忍着悲痛,他领回了风湛雨的尸首,得知了风湛雨死时的来龙去脉,更是在心底认定了素衣便是罪魁祸首,此番见到她,自然不可能给她什么好脸色。“这位夫人若是要恃仗着与我家公子所谓的交情,想要入灵堂上香,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弑血盟有自己的规矩,还请夫人遵守!”末了,他客套地笑着,眼神中尽是毫不掩饰的不耻。

“什么规矩?”心头窜过一阵揪心的疼痛,素衣深吸了一口气,预备接受一切的刁难。她心中自然有数,知道蔺寒川等人绝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蔺寒川微微一嗤,语气冷凝地从唇缝里挤出咬牙切齿的两个字:“跪下!”那一瞬间,所有客套的笑容全数凝结,一丝一丝慢慢变成残酷的漠然:“一步一磕头,直到公子的灵柩前!”

“跪下!”

“跪下!”

周围的人并不了解素衣的身份来历,却也都在那一瞬间附和了起来,低低地吼着,似乎是在助阵呐喊。

“你们!”殷心极难得的怒气勃发,瞪着眼前这些男人们,双眼几欲喷出火来:“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她的叱责还未尽然,素衣就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反驳。

阖上眼,素衣幽幽地轻叹,再睁开眼时,澄澈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水光,一副漠然不动的平静,视线焦距幽幽地透过所有人,落向那灵堂的白幔。“我跪。”她只应了两个字,在突然鸦雀无声的惊愕中,不顾自己怀孕近六个月的大肚子,屈膝就要跪下。

不过是下跪而已,做妻子的,向丈夫下跪,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可为的?

只要能再见七哥一面,哪怕是要她的命,她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她的七哥呵,她欠他的又何止是一跪?

她欠着他的,生生世世都难以偿尽!

“公子尸骨未寒,你们这群人竟然就想在他的灵前折辱他的发妻与遗腹骨肉!”就在素衣屈膝预备下跪的那一刻,一个冷凝的女声突然想起,众人还未回神,那袅娜的影子已经扶住了素衣的双臂,阻止她下跪的举动,转过身,那女子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冷冷地笑着,语调之间尽是肃然。“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个女子,正是风湛雨的二师父——凤莫归!

蔺寒川等人一见了凤莫归,都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尊师,我们——”急急地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冷凝的话语再次打断。

“什么都不必说了!”凤莫归一拂袖,万事皆不在意的眼眸也黯了,神色间有着明显的哀伤。当着弑血盟众人的面,她扶着素衣,朗声开口:“这个女子,是公子的发妻,也是弑血盟的魁首夫人。公子曾有言在先,他下葬之日,由其夫人继任弑血盟的魁首,倘若有谁妄图以下犯上,定不轻绕!”

言语一处,震惊四座,可素衣却并不惊愕,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抬起头,看着那灵堂之上飘飞的白幔,眼中一片死寂。

***************************************************************************

入了灵堂,只见那幽幽的烛火之下,风湛雨躺在灵柩之中,已经僵硬的手仍紧紧握着那碧玉的洞箫,就连寿衣也依旧是他平素惯穿的青衣,至死仍戴着他的面具。

凤莫归扶着素衣到了灵柩前,轻轻哀叹一声,上前硬是掰开了他僵硬的手指,拿过洞箫递到素衣的手中:“这箫剑,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天气热,你有孕在身,莫要靠得太近,要是沾染了太多的尸气,对身子不好。”虽然有冰块保着尸体,但毕竟天气炎热,尸身会腐烂颓败,无法避免。

素衣紧紧握着玉箫,并未停下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到灵柩旁,痴痴地看他最后的一眼。手指紧紧地抠着那灵柩,心一阵刀剜般的剧痛。

七哥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他可以好好地活着,可为什么,他竟如此决绝?还是她真的伤透了他的心,伤得他不愿意再有任何面对她的机会?

“这痴孩子,一向都是这么死心眼,就连我也劝他不住。”凤莫归似是责斥埋怨,可那温柔的言语此刻听来,却更似是伤怀的哀悼,话语还能保持着平静,哽咽得并不明显。“他总是这般委曲求全,不想别人为难,可而今——”说着说着,终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言辞再也无法继续下去,禁不住潸然泪下,抬手以衣袖拭着蜿蜒的泪水。

如遭雷击一般,她忆起了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他不希望她为难。

不希望她为难,所以,就选择用这种惨烈无情的方式成全她么?还是,他那穿胸而过的一剑分明就是代替她刺入?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真的与朱祁钰有兵戎相见的一日,她仍旧会选择朱祁钰而舍弃他!

好一个不要她为难!

他的确没让她为难,可是却让她再无任何忏悔的机会,这一生一世,再不会有喜笑颜开的一日。

这就是他的报复么?

他好狠呵……

闭上眼,她微微的喘息,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滑落,可她却无意去辨识。

到了时辰,那灵柩由众人簇拥着抬到了庭院中,由凤莫归亲手执着火把,点燃,焚烧。

那熊熊的火瞬间便吞没了那具灵柩,也吞没了她这一世所有的情愫,素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那窜高的火焰,炙热的灼烧,似乎是他在对她做最后的诀别。

他说,一个人的模样或许会改变,但心却是不会变的,他日若有缘再见,我必然会在第一眼便认出你!是呵,紫云山上,就是这番洒脱的承诺,许下了她的一颗芳心,也许下了这段孽缘的因。

他说,我本以为这世上难觅知我懂我的红颜,没想到今日却是遇见了你。是呵,他或许不会料到,这个被他引以为知己的红颜是名副其实的祸水,最终殃及了侠义无辜的他,害他丢了性命。

他说,你性子竟然如此执拗,以后嫁入我风家,若与我有什么分歧,只怕我是很难说服你了。是呵,他最终也没能说服她,反倒是用自己的成全了她,只为了不让她为难。

他说,我风湛雨今生今世只要你,只娶你,除了你,绝不会再有其他人。是呵,他一直都这般包容她,将就她,却不知,他可曾后悔过么?后悔自己竟然青睐了这么一个无情无义而又执拗的女子,他一心一意要娶她,可她却只能无奈地舍弃了他。

她的七哥,真的就要这样诀别了么?从今往后,她该要如何习惯他已经不在的日子?他还活着时,她尚能给自己一个安慰,哪怕是思念,也总强过虚无,而现在,人已逝,恨悠悠,她的一颗心,该要放在何处?

伸出手,她眼前一片模糊,想要再一次触摸他,像年少时那般,碰触他那桀骜飞扬的眉,微微颤动的眼睫,深邃似寒星的眼眸,高而挺的鼻,弧度完美的唇,即便是被火给烫伤,灼烧,也没有关系。

她想最后一次触摸他,伸出手,却似乎见到他在烈火中向她挥手作别。淤积了数日的劳累和神伤终于发作,她抵不住奔涌而来的虚弱与无力,眼一黑,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一双手臂适时地接住她羸弱的身子。

朱祁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来了,他一身宝蓝色的便服,在俱是缟素的人中显得有些扎眼,身后跟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晁天阙等几个亲信。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在烈火中已近乎焚烧殆尽的灵柩,他眼眸一黯,面色凝重,抱起昏厥的素衣,看不出对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只是薄唇微张,沉声下令。

“摆驾回宫!”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星汉灿烂 人族镇守使 陆地键仙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我有一剑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万相之王 从长津湖开始 修罗武神 从木叶开始逃亡
相关推荐:每天都想和科研大佬组成扶贫cp做贤妻大明皇长孙!凡仙双城:英雄见证系统快穿:哥哥,再追我就狗带了重生从拒绝加班开始仙界逍遥万年老妖称霸兽世做女王狼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