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雪染双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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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不同于往年,既没有瑞雪之前连续数天的酷寒,也不见阴云密布细雨绵绵的前兆,第一场大雪便落个漫天飞絮,似花非花。

独倚殿周围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只有冷风夹着层层的碎雪呼啸肆虐的声音。大殿之内,门窗的缝隙之处也密合得严严实实,将寒气完全隔绝在外,乌砖的地面上铺了色泽鲜艳的花开富贵宫廷厚织毯,踩踏上去显得分外的暖软。殊颜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径自走到鎏金的火炉边,掀起镂空铜盖,拿起一旁的红铜火钳子,有些不太利索地捅起了红彤彤的炭火。

打小就住在天寒地冻的长白山,京师的寒冬对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可是,令她遍体生寒的不是天气,而是最近这几日以来独倚殿里的极为怪异的气氛。

那日,素衣擅闯文渊阁,大殿之外的殊颜亲耳听见朱祁钰莫名其妙地发了好大的脾气,几乎将整个大殿里能砸的都给砸了,待得门开之时,满地破碎,一片狼藉。她当时听见里头的声音,生怕素衣有什么意外,要不是被沈莫言给死死揪着衣领,只怕就已经不顾后果地冲进去了。直到素衣毫发无损地的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放下提在喉咙口的心。而今,为了以防万一,向来惫懒的她很难得地主动替换了侍奉的宫娥,端茶研磨伺候朱祁钰批奏折,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与素衣的脸色,一边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她毕竟年少,未经太多情事,又没什么深沉的心思,只觉得朱祁钰与素衣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暗流在涌动,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他们现下仍旧是如此安静地共处一室,弹琴的弹琴,批奏折的批奏折,可那和谐平静的表象下还掩藏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尤其是朱祁钰。

之前,殊颜一直觉得他是个颇有意思的人。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他对素衣姐的好姑且不提,即便是对她这个无关紧要的旁人,也极为客气周到,难得的是,这个男子对人的好显得非常自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刻意讨好与谄媚,让人打心眼里愿意接近。说句心里话,要不是早认识七哥在先,她都几乎要忍不住为朱祁钰说好话了。

可自从七哥闯宫劫走素衣姐,素衣姐却与之决裂去而复返之后,朱祁钰的言行举止便开始有些怪异了起来。对于素衣姐与七哥决裂的消息,她这个局外人除了喟叹惋惜,也只有无奈。照理,对于这样的结果,对素衣姐一往情深的朱祁钰应该高兴才是,可他数日以来一直面色凝重,不时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神情淡漠,低眉敛目,虽然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在他的眼中似乎是毫无悬念的垂首猎物,那样冷漠与势在必得,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眼眸深处时不时流转着淡淡的痛楚,冷漠的外表下似乎潜藏着深层的忧郁,让人即使是靠近,也决计无法令他敞开心门,坦诚以待。

殊颜心不在焉地捅着火炉子,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朱祁钰,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论皮相,在她所认识的男子中,蔺寒川无疑是长得极漂亮的一个,朱祁钰的五官自然不及蔺寒川那般精致,但两人若是比较起来,却很难说谁能更胜一筹。蔺寒川一身白色儒衫,可举手投足有着狡黠的阴柔,而朱祁钰,他此刻虽然龙袍在身,却显得沉郁内敛,不见飞扬跋扈,只有静水深流般的儒雅与高贵,满脸削厉冷凝而波澜不兴。那墨黑挺立的入鬓浓眉,斜斜飞扬着,显出干云的豪气,可却总是深深浅浅地拧成结,好象总有忧心不完的麻烦事,怎么也解不开;尽管有着弧度完美的薄唇,却一直习惯性地紧抿着,即使偶尔笑笑也显得落拓而敷衍,唇角上扬,毫无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流转处尽显疼痛,看人之时总是带着怀疑与不信任,批奏折时更是不时流露出片刻的失神。

若是就她的感觉而言,蔺寒川的阴柔美和朱祁钰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朱祁钰更像是倨傲的飞天潜龙,居高临下的漠视着尘世间所有人,完全可以高傲地不屑一顾,无声地排斥着身边的一切磁场,拒绝被任何人或者任何观点同化。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胡乱地捅了一阵,炉内的炭火顿时烧得熊熊的,不时迸溅出几点极细微的火星子,弹在火炉盖子上,金光闪闪,耀成一朵小小的灿金的细碎花末,旋即便又没了踪影,一现无痕。

一个不留神,一点火星子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痛得她惊呼一声,急忙“啪”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红铜火钳子,顿时惊扰正在批奏折的朱祁钰,也打断了素衣绵延不断的琴声。

极为默契的,朱祁钰搁下手中的狼毫,素衣的琴声也戛然而止,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往殊颜所在的方向,不料却刚好撞在了一起。素衣并未垂首回避,那双格外漆黑的眼直直的迎视向朱祁钰,如水清澈,可以映见世上的万化千端,又染不进丝毫的混浊,似乎是静到了极致之处的无神。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攥住,彼此的目光就这么不自觉地胶着在了一起,莫名的难分难舍。

看着她一身素白的单薄衣裙,血色全无的脸颊,下颚尖削若戳,朱祁钰呼吸一紧,心尖微颤,悄悄在心底长吁一口气。他想要唤一声她的名,下意识的唇一动,到了唇边的两字却好似重有千钧,硬是哽得无法吐出一字,只觉得她有如冰雪雕琢而成,若是天气稍稍转暖,便有可能就此融化消失,最终无痕。

在旁人眼中,他君临天下,入主金銮,他是大明帝国的君主,是江山社稷的统御者,众生万民于他脚下如蝼蚁微尘,他主宰着这一片天下,可是,他却也一直如此卑微,独独主宰不了自己的感情和命途。

朝堂之上日日的勾心斗角,明枪暗箭逼得他必须时时冷静自持,那天下人都艳羡的权势就似散发着浓香的积酿已久的剧毒,他极力躲避,却是无可奈何,只能任它浇淋在五脏六腑之上,日日浸泡着心肺,带来更多忍无可忍却又只能继续再忍的痛楚,直至胸腹崩裂开的死亡时刻!

而今看来,他与她的相遇,到底是幸运,抑或是不幸?他以为自己已经跳脱了这个死亡的宿命火坑,可是她——这个令他心驰神漾的女子,却是无形地牵引着他又一次跳了进来。若说他要用自由和性命成全了天下,成全了她的夙愿,反观她,又何尝不是舍弃了自身的儿女私情,成全天下人的安危?

他却突然发现,她不过也是一个与天命抗争的人罢了。

在这一点上,他们,其实何其相似!

只是,人力的抗争真的可以抵御悍然的宿命么?

谁又知道,一番折腾之后会不会是另一个无间地狱,另一个恶性循环?

正在暗自思量之际,却听见大殿之外传来沈莫言的声音,有些气喘不匀,有些刻意压低,低沉的话语中却带着非同寻常的焦急。

“锦衣卫指挥使晁天阙求见皇上!”

“宣!”

没有一丝迟疑,朱祁钰突然大力地将手中的狼毫掷到书案上,洒下一片狼藉的墨渍,极致突兀,浅蹙的浓眉登时打作一个深深的死结,墨穹般的眸子幽邃得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意,表情是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

终于有消息了么?

却不知带回来的会是怎样的消息?

那件事情到底办得怎么样了?

是成功还是失败?

不论如何,都只能成功,必须成功!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等下去了,也没有耐心再继续等下去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晁天阕便毕恭毕敬地前来觐见。“微臣参见皇上!” 他满脸疲倦之色,双眼红肿,布满血丝,靴子的鞋面上沾染着斑驳的泥泞,发间还有尚未融化的雪片,一看便知是日夜兼程,连夜赶路所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过轻描淡写几个字而已,此时的朱祁钰与方才已是判若两人。他目光犀利,如蓄势待发之豹,举手投足皆是王者之气。

“启禀皇上……”晁天阕话音虽起,但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素衣殊颜身上打着转,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迟迟不肯往下说。

朱祁钰挑挑眉,瞥了一眼殊颜,眼神犀利如钩,仿佛是心照不宣的暗示。殊颜自知宫娥的身份不可造次,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立刻做出恭敬的模样,垂首退出了大殿,只留下素衣坐在琴案旁。朱祁钰这才微微抬手示意晁天阙:“但说无妨!”

晁天阙点点头,神色显得有些凝重:“一切均在意料之中,但,事情有些不妙。”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微臣窃认为,皇上还是亲自去看看较为妥当!”

抿紧唇,朱祁钰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阴郁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在什么地方?!”

“暂时安置在城外弑血盟的私宅中。”

“好!”眉峰一敛,他骤然起身吩咐:“马上备妥一切,朕这就出宫!”那神色看来,似乎是极为重要的事,一刻也容不得拖延。

晁天阙立刻领命而去。

素衣静静地听着,不由在心里猜测着,方才朱祁钰与晁天阙隐晦不明的谈话里到底隐藏着一些什么。

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是那件事!

一种不祥的感觉当头如冷水一般泼下来,突地就激起她的心悸,心腑肌肤莫名地激烈撕痛,仿佛要将她活生生熔化为汁,重新铸型。不过瞬息,汗水便湿透了她的后背。

想到这里,她的手已不自的交握在了一起,舍琴而起,寒意撩人的冷风好似穿过了炭火的暖意,一波波无声地弥漫过来,侵蚀着她的肌肤,浸透了血肉,直达每一根骨的骨髓深处,寸寸阴寒。“弑血盟”那三个字像是锋利刀尖拖地而过,在她的心里留下深深的刻痕,也惊起了她心底深处潜藏的惊惧。

“你要出宫?”

“没错!”

朱祁钰眉心一耸,眸中的寒气已然降到了冰点。

对于他斩钉截铁的回答,素衣的眉端细不可微的一凝。

“非去不可么?”

“非去不可。”

理了理微皱的常服,他直接披上银鼠紫貂氅,那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连衣也懒得更了,打算就这么出宫去。

“那好。”素衣微微眯着眼睛,那一瞬间气息有些凝滞,随即,她仿佛漫不经心地也披上放置在一旁的银绣白缎的素色狐裘斗篷。“我与你一同去。”

她的言行令朱祁钰不由楞住了。

一时之间,大殿里除了彼此的呼吸,没有一丝声音,周遭的气氛凝重得像是结成了固体。

“太医交代过,你如今有孕在身,气虚体弱,只适宜静养。”他瞪着她,眸子里仿佛点染了霜,看着冷洌得让人害怕,语气不像是规劝,倒像是命令:“如今外头风大雪大,你这么一路奔波,怎么吃得消?呆在这里,哪儿别去,我很快就回来!”

她听而不闻般淡淡一笑,坦然与他对视,目光澄澈如水:“今日伊始,我绝不会离开你一步,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你这个倔强的女人!”朱祁钰[细了眸子,大掌攫住她瘦弱的细肩,想要握紧,可又下不了手,只得强抑着怒气收回手,咬牙切齿地,恨不得能将她一把揉碎,悉数镶嵌在自己身体里,两个人就此合为一体。“你到底想要怎样!?”

怒到了极致,记忆却偏偏有如浸在水里的泼墨画似的,墨迹一丝一点地晕开了,在纸与水之间形成一种无法定型的暧昧影像……

他的素衣,从来都是一个这么倔强的女子呵,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她的性子,怎么这会子会如此无法容忍?

素衣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他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表情,突然泛起了一阵心酸,在心底引起轻微的颤抖,缓缓的发酵,变成一种难以言语的疼痛。

这是他历来习惯性的妥协,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让步?

他一向是高傲如斯的,犹如一只翱翔苍宇的海东青,习惯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了狰狞的伤口也不肯轻易暴露人前,宁肯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

低低缓缓的,她又一次重复,一字一句,毫无妥协的余地。

“我说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是怕我此去就回不来么?”他尖锐地笑着,七分酸楚掩入眼底,笑声越见低沉,倒后来,竟显得支离破碎。“你怕风湛雨他——”

他话还没说完,素衣伸手掩住他的唇。

那一瞬间,她指下的唇呼出一抹温热的气息,柔软温暖,轻轻慢慢,像是漫不经心的吻落在指间,令她心头一动,心尖似被烫一般倏地收缩一下,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心口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脉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心在胸口猛然就剧烈地跳动起来。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陌生的,连她也从不敢承认甚至从不曾意识的情意,低低缓缓地酝酿成五个缠绵的字眼。

“我不要你死。”

心中的弦,绷到了极处,轰然断裂!

她的一句话,足以摆布他的一切情绪,从喜至怒,由哀到乐。他看着她的眼,睫毛纤细,潋滟着深深的恍若一梦的深情。如此的美,让他不由自主地晕眩,沉沦。

“我不会死。”朱祁钰抓住素衣想要收回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轻轻厮磨,感受她微凉的细致掌心,不料却是触碰倒她晚上碧绿的镯子,心里一热,声音低得近乎嘶哑:“至少,不会在你还需要我的时候死。”温柔的注视着素衣,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散在额前的发丝轻轻撩到耳后,尔后,再抬起她的下巴,细心地整理她的狐裘,生怕风雪太大冻坏了她。

“素衣,我会把你还给他的,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

末了,朱祁钰推开独倚殿的殿门,路上的积雪虽然已被内侍们早早铲尽,可霜雪深重,青石条板的地上又结下冷莹如玉的薄冰。风雪飘扬,一阵又一阵,他的声音随着风入了她的耳,转瞬便散了,轻得似乎不具重量。

“这里,不适合你。我要你过这世间最幸福安定的生活,而我,给不了你这些。”

素衣抬起头,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却已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路旁的每株梅树上都结着无数花苞,雪花一阵又一阵的飘落,累在枝头,然后——

无声的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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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血盟的私宅坐落在京师城东。

一路上,风雪凄迷,马车在积雪深深的路上不断颠簸前行。为了掩饰身份,马车并不起眼,车厢之内也极为简陋。随着马车摇晃,素衣只觉得胸腹间似乎有什么气一直淤积着,不断往上翻涌,闷得发慌,哪怕是稍稍一挪动身子,头也会晕得厉害。

她的不适,朱祁钰全都看在眼中,并不作声,只是适时伸过手来,揽过她纤细瘦弱的身子,让她靠在他的怀中。他身上有依旧是那种熟悉的味道,令她的不适减缓了些。那体味带着温暖,说不出是哪里熟悉,只然人觉得安全,当然,也有可能是与他时时同处一室,致使她在不知不觉中熟悉了他的味道。

下了马车,还有一小段山路要走,素衣刚下了马车,就已被朱祁钰一把横抱起来。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素衣有些着慌了,轻轻地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怀抱。一来,她虽然怀孕,可身子还没有娇弱到寸步难行的地步,二来,她们要去的地方可是弑血盟的私宅,若是被七哥看见,只怕又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你是怕风湛雨一时吃味而冲动地杀了我么?”朱祁钰直视这前方,抱着她在晁天阙的引路之下,大步往前走。雪飘在颊上领间,极快的便融化了,刺骨地冷。他头也不垂一下,专注地看着铺满雪的湿滑山路,小心翼翼地,似乎每一步踏下去都要比以往更加稳健才成:“我现在保护的可是他的妻子和骨肉,他不会蠢到这种地步的!”

素衣咬白了唇,不再动弹,心里有些东西被触动厉害,只是紧紧抓住他银鼠紫貂氅内的常服衣襟,任由他抱着往前走。那常服是上等锦缎织就的,极为凉滑,抓在手里,仿佛一捧雪在手心,让人误以为以为抓住了一切,可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一片白茫茫,风急,雪急,身子是热的,心却是凉的。

最终,在弑血盟的私宅“清秋山庄”门前,朱祁钰放下了素衣。

说是私宅,但其实不过是一处别院,看起来似乎也颇有些年岁了,显得朴素古旧。可这私宅之中却是藏龙卧虎,且不提来应门的是弑血盟的刑堂的堂主,一入了门,随即便遇到那手执桐骨折扇的蔺寒川。天冷得离谱,他却似乎是不当一回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折扇,依旧是那没正经的嬉皮笑脸。

他似乎和晁天阙熟识,仅仅点了点头,对朱祁钰却是面无表情地忽略,一见着她,似乎立刻来了精神,涎着脸行了个礼。

“属下参见夫人!”看样子,蔺寒川似乎并不知道风湛雨与素衣之间的矛盾,依旧很自然地戏称她:“可不巧,公子今日不在这儿,您看要不要差人去将他给找来?”

素衣不知该怎样应对他的玩笑,没有做声,直接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不明所以的他愣在原地,只顾着随朱祁钰与晁天阙的脚步穿过院落往前走。

进了主屋,晁天阙直接领着朱祁钰和素衣入了内室,只见一个男人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手指间有一条斑斓的小蛇吐着信子,清俊儒雅的脸上噙着一丝浅浅的笑纹,文雅的面具之后藏匿着暴虐之气,一见着朱祁钰,他便双眼含笑,立即起身,二话不说地掀起一旁的床帐,邀功似的,笑得颇有几分得意。

床上那双眼紧闭,陷入昏睡人的不正是那被瓦剌俘虏做人质的太上皇朱祁镇么?!

一见着朱祁镇,素衣便微微地眯起眼,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果不其然,朱祁钰与七哥合作,已经将朱祁镇给成功救回来了,难怪朱祁钰会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他是真的打算再将皇位还给他的兄长!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如今竟然是一点准备也没有,接下来,她该要如何是好?

难道,就这么任由朱祁钰再将皇位还给他的兄长?

朱祁钰一见着昏睡中的朱祁镇,看似镇定的神色中立刻显出了一分紧张:“子搴,我皇兄如今怎样?”

唐子搴凉凉地扫了一眼朱祁钰,薄唇微挑,说着不咸不淡却暧昧不明的话语:“由我出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玩弄着手中的小蛇,他心不在焉地抿唇,连眼皮也没有再抬一下:“他中了食髓蛊,此蛊毒性还不至于急速致命,所以,下蛊之人的目的恐怕就是怕他觅着机会逃跑而已。我已经用十二根银针封了他全身的大穴,又以金环蛇毒液和子午龙甲丹控制着他体内的蛊毒,让他陷入昏睡,把他给带了回来。只需要至亲的鲜血和五彩瑶池的毒液混合做药饮,混合桃花瘴和化血砂做药丸,服足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就可以服用地脉乌风参熬汤服下,就可以将他体内的食髓蛊给化掉了。”

早在瓦剌撤军北遁之时,他便受了朱祁钰的委托,与弑血盟一同合作,尾随着也先的军队,一旦寻觅着机会就将朱祁镇给救出来。虽然整个过程很花费了些工夫,但好歹结果还强差人意。如今,朱祁镇已经顺利救回来了,现在只等将他体内的食髓蛊化解了便成。

而要化解这难缠的食髓蛊,堪称用毒高手的唐子搴自然是不二人选!

唐子搴从怀里掏出事先配好的解药,让朱祁钰服下。五彩瑶池可不是一般的毒物,被它要上一口,即便是高手,没有解药也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来吧,让它咬你一口。”此刻,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手中的小蛇身上,说话也带着玩笑的意味,看样子,对于解蛊是势在必得。

朱祁钰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挽起衣袖,看那小蛇吐着信子缓缓靠近他的手腕,突地就一口咬了过来,伤口虽然不大,却是异常疼痛难忍!虽然事先服了解药,但毒性仍旧在周身蔓延,朱祁钰的脸色一下便苍白了起来,一阵头昏目眩,险些无法站稳。

五彩瑶池的毒牙上沾有朱祁钰的血,唐子搴再将其靠近朱祁镇,让五彩瑶池在他的手腕上也咬了一口。有了至亲的血和五彩瑶池的毒液做药引,照理,便已是完成了解蛊的第一步了。

谁知,五彩瑶池咬过朱祁镇不过片刻,朱祁镇便霍然张开眼,起身大口大口吐出暗红色的血,脸色一片铁青,嘴里发出咿咿唔唔的哀嚎,身子也开始不断抽搐扭曲着,模样极为骇人,惊得在场的人俱是看得惊心胆颤,错愣当场!

尔后,晁天阙立即上前,死死压住他扭曲的身子!唐子搴知道事有蹊跷,立即神色一变,掏出怀里的药丸,强行喂他吃下好几粒,又以银针扎入他头部的攒竹穴、承泣穴和迎香穴……

忙碌了好半晌,朱祁镇总算才安静了下来,又陷入了昏睡。

唐子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苦笑连连地看着朱祁钰:“到底是你失算还是我失算?你的兄长竟然与你并非一脉相承!”

“你说什么?”朱祁钰心口一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话!他扬着眼睫,幽黑瞳子死死地瞪着唐子搴。

唐子搴随意觅了张帕子,擦尽自己手上所沾的污血,原本的笑容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清秀的俊颜上全无一丝情绪。看了看朱祁钰,他摇摇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清楚。

“我的意思就是说,他和你非但不是同母所生,也非同父所育,所以,你的血救不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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