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找得农舍离梁家不远, 也就是一条小河、几畦地的路, 站在自家院子里就能望见彼此的房子。
对于这趟搬家,婆婆吴氏颇有些微词,那三个胡人毕竟是莫语引来的, 在儿子面前不好念叨,到儿媳面前总耐不住要说上一两句, “他大嫂啊,往后抛头露面的事少做一点, 也省得你累。”
莫语低头收拾她的, 没吱声,这种事没什么好争的,说不清、理不明的, 没什么可说。
倒是欣乐插来一句, “又不是大嫂的错,是那些胡人太没规矩。”
吴氏看一眼女儿, 后者撇嘴不言。
“住到乡下也好, 也省得开那个店,做什么不比做买卖强。”吴氏对于这一点倒是很欣慰。
“大嫂,大哥呢?”欣乐岔开母亲的话头。
“去镇上看铺子去了,店要改搬地方。”
改搬?这么说——不关门?!吴氏讶然,“还要开吗?”
“是啊, 政然说闲着也没事。”莫语回道。
“他毕竟是个读书人,他大嫂,你也该劝劝他呀。”
“娘, 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说出来的话他也听不进,还是您说说他吧。”莫语回。
吴氏呼出一口气,要是能劝得动老大,她早就劝了,这大儿子虽然脾气温和,也孝顺,可他不是个听劝的人,“他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看完了铺子就回,对了,还顺便给您把马车拉去修了。”后天婆婆跟小姑子要回阳城,回去等着孙家上门提亲,两家说好今年就把婚事给办了,所以一切事宜都要紧凑一点。
婆媳、姑嫂三人正在里屋聊着,听院子外有人喊——
出去一看,是梁大娘她们。
“大娘,您来了?”莫语将梁家婆媳迎了进来。
梁大娘带了两个媳妇一起,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篮子,“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地里拾掇来的,别嫌弃。”梁大娘直把东西往莫语这塞,蔬菜、水果,黄豆、白米,一大堆。
“大娘你太客气了,我怎么能拿你这么多东西——”莫语直往外推。
“不多不多,老头子还嫌我小气呢,你们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连顿酒都没喝,总不能连这点东西都不要吧,快拿着,不然以后我可不好再登门了。”梁大娘让媳妇们把东西堆到院子东的厨房里。
“这位是新媳妇吧?真好看。”莫语看着梁大嫂身后的女子问梁大娘。
“是,跟小春前后脚成婚的,对了,小春的事我还没谢你们呢,我们隔得远,若不是她爹去看她,还不知道你帮了她那么多忙。”梁大娘笑呵呵道。
莫语将梁家婆媳请到屋里与吴氏一起坐下来聊天——
直到这会儿,莫语才有工夫看清这位梁家新媳妇: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发髻,瓜子脸,身形苗条,穿一件白底印花的偏襟外衫,下面是一条灰布裤,整个人显得干净整洁,很秀丽的一个女子。
“刚搬过来,什么都没弄好,只找到这茉莉花茶,大娘,两位嫂嫂,你们别介意。”莫语将茶依次递给她们。
吴氏不是个多话的人,梁大娘也是,除了“近来过得可好”这些词,还真找不到话题,一盏茶的功夫,梁家婆媳便借口要回去收拾菜地,这次会面也就宣告了结束。
送走她们后,莫语想着该给她们什么回礼,收了人这么多东西,总归要还点人情才是——过日子就是人情最麻烦。
***
吴氏母女是第三天的一大早回阳城的,李政然亲自送她们,如此一来,新居里就只剩下莫语娘俩,因怕她害怕,李政然特地去请了梁家大娘过来陪她睡两晚。
梁家大娘是个能干的女人,两天的功夫就帮莫语整理出了一块菜畦,虽说进了暮春,种菜显晚,不过种一点总比没有的好。
小乔乔刚学会走路,对行走特别新奇,根本不愿意坐下,跟在母亲和梁大娘身后不停地捣乱,害莫语手忙脚乱。
“娘。”是刚回家的大郎、二郎,见母亲这边忙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帮的。
“正好你们过来,去拎两桶水来。”梁大娘催促两个儿子。
兄弟俩各去河边拎了一桶水回来,梁大娘催着莫语抱孩子到地头歇歇,体力活让儿子们动手。
“大娘,今晚大哥和大兄弟难得回来,您就回去住吧。”梁家爷仨不经常回来住,难得今天一起回来,总要让人一家团聚一下。
“这哪行,李大人难得能将你托付给我,再说家里有两个烧饭的,不缺我一个。”梁大娘直摆手。
“那您就回去吃个饭,一会儿吃完了再过来。”
拗不过莫语的极力劝说,菜畦弄好后,梁大娘就跟了两个儿子家去,说好晚饭后再过来。
这一次,梁二郎到没躲瘟神似的躲她,而是选在最后走,把水桶放回原处,转身离开前对莫语道:“这边有狼出没,门窗关好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莫语点头道谢。
说实在的,她很想若无其事地跟梁二郎相处,可每次见到他,身体就会不自觉的想去保持一定距离,不然老觉得哪里不对劲。
看来这招人喜欢也不完全是好事。
梁大娘他们一走,莫语就抱了女儿回屋热剩菜,一个人在家吃饭很不方便,多了剩,少了不够,弄得天天吃剩饭,真希望他早点回来。
等她热好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把女儿放到竹片扎得围栏里,打算坐下来吃饭,没吃两口就听院门口有声响。
其实她的胆子不算小,小时候还跟爹爹和哥哥们半夜去山里设埋伏,一个人也不觉得害怕,长大后,胆子虽然变小了点,可也不至于像普通女子那般,所以在听到院门外有声时,她也没大惊小怪,单以为是梁大娘吃完饭回来了。
“大娘?”从屋里伸出头喊一声,结果对方没回应,不禁回头看一眼站在围栏里玩的女儿,不知怎的,一下子想起里梁二郎的话来——这里有狼。
不会真给狼崽子盯上了吧?
抽身关门,想着该怎么办,这里离梁家虽不算远,可也听不见彼此的叫唤啊……
该怎么办?
扑通——
有东西推门!
莫语死顶着门,四下张看有没有可以当武器的东西——
“宁儿?”是李政然的声音。
“政然?是你吗?”她试着问一句。
“是我。”
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放心拉开门,“你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狼崽子呢!怎么进来也不出声!”拉着丈夫的衣袖摇一下,顺便怪责他一句,正好看到丈夫身后还有客人,不禁倏然缩回手——
“夫人,打扰了!”好熟悉的面孔!是那位岳军师!
“岳先生!”莫语浅呼。
“打扰了。”岳军师一个恭敬的拱手。
莫语赶紧把他们让进屋里。
“宁儿,家里还有吃得吗?”李政然问。
莫语瞅一眼桌上的剩饭,忙用身体挡住,“有,我给你们做去。”手在背后将碗挪到了饭桌后的长条桌上。
李政然给岳军师让过座后起身去泡茶——总不能什么都让妻子做。
而岳军师则坐在一边逗起小乔乔来。
说起来还是梁大娘帮了忙,二郎送她过来时,见有客人在,他们也就没到堂屋来,不但在厨房里帮了一伙忙,还让二郎回家拎了一罐酒过来。
“夫人的手艺可以到酒楼里当大厨了。”岳军师笑呵呵道。
莫语只能用笑来回应他的夸赞。
一年多没见,这位岳先生看上去苍老了好多,没了上次见时的意气风发,反倒像个落魄的穷书生,衣衫破旧,满鞋尘土,可见一年多来他也没过什么好日子。
酒菜摆了满桌,两个男人先是喝酒论当年,哈哈笑了半天后,最后不知为什么,突然都不讲话了,都闷闷的喝着酒。
莫语觉得自己应该避一下,于是抱了女儿躲进里间。
外间仍是冗长的沉默——
直到深夜,莫语才挑开帘子一角偷看外间,两个男人都已吃完放下了筷子,她鼓足勇气上前收拾时,却见菜没怎么动,酒却没了……
这一夜,莫语一直搂着丈夫入睡,试图用这种愚笨的方式来安慰他。
隔日一大清晨,莫语就把李政然叫醒——他昨夜喝了酒,睡得比较沉。
“你把衣服和鞋袜拿给岳先生。”莫语将一套新衣放在丈夫面前——本来是给他做得,昨晚见岳先生衣衫破旧,想给他做个替换。
李政然忍着欲裂的头疼撑起身,“岳先生可能要在这儿住上几天。”看看妻子,“官府正在通缉他。”其中的危险一定要跟妻子说明,看她是否反对。
“我懂得。”不能让外人起疑嘛。
“等来了接应的人,就会离开,这几天你得多担惊受怕了。”
“我昨晚跟梁大娘说岳先生是我娘家表兄,会不会太高攀了?”她比较在意这件事。
李政然搔搔妻子的头发,“是他高攀我家娘子,他现在可是个要犯。”
莫语将被他弄乱的长发拨到身后,挨着丈夫坐到床沿,“你呢?这几天留在家么?”家里多了个大男人,他不在不好看吧?
“军师这人通天彻地,还会逗女人开心,不在家看着,万一我娘子被他拐跑了怎么办?”一边说笑,一边穿衣。
“他再好也不如我相公。”帮他穿衣。
李政然笑得很开心,可见被奉承的相当到位,还忍不住在妻子额上亲了一下,“要不要一起去镇上?”总要买些日用品回来。
“好啊,正好家里吃的东西不多,不过——乔乔怎么办?”
“乔乔……等醒了跟她表舅去玩吧?”
“岳先生会照顾孩子么?”
“管他呢,正好给他点机会吃些人间烟火。”还没见军师吃过憋,不知女儿有没有这个本事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