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圣·让卡普费拉过了圣诞节,他们终于离开了那片海岸,离开了仙境一样的别墅,因为新年就要到了,董事会要召开年度会议,容海正不可以再缺席,他们不得不回到俗世里去。
处理完纽约的公事后他们就登上飞机回国。
还是孙柏昭到机场接他们,洛美因为在机上没有补眠,所以一上车便睡着了,容海正让她伏在自己膝上,细心地替她拢好大衣。
孙柏昭已经看呆了,见到老板的目光不满地扫过来,这才笑笑,尴尬地找寻话题:“关于常……”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板的目光制止了,洛美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也没有太在意。等到了家里,她是倦极了的,头一挨着枕头就睡了,一觉醒了,天早已黑了,趿鞋下床,一边系着睡衣的衣带,一边往书房去,容海正果然在书房里抽烟。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头笑着问她:“饿了吧,厨房预备了吃的,我们下去吧。”随手合上了正在看的电脑。洛美不禁瞥了那电脑一眼,手已被他握着,下楼去了。
吃过了饭,在小客厅里吃水果,容海正拍了拍膝,洛美就顺从地坐了下来,她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些,痒痒地刷过他的脸,他伸手替她掠到耳后,对她说:“洛美,你就不要去公司上班了。”
她也不问为什么,就应了声“好”。容海正说:“只剩个言少梓,我应付得来。”
她是将这恩怨忘却已久的,听他提起来,已有了一丝陌生感,她已习惯了在他的羽翼下躲避风雨。他吻了吻她的脸颊,轻松地说:“吃水果吧。”
就这样,她留在了家中,开始百无聊赖起来。睡到中午时分方才起床,看看电视,吃午饭;下午上街购物,或去哪个会员制的俱乐部,或者去美容院消磨掉,而后,等着容海正回家。
她是过着典型的太太生活了,有一日偶然认真地照了回镜子,镜中人娴静慵懒,不见了半分当年的锋芒毕露与神采飞扬。那个坚强聪颖的洛美已经不见了,镜中平静温柔的人竟是现在的她了。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吧,她放下镜子,模糊地想。因为无聊,只好开车上街去购物。
走进一家熟识的珠宝店,从店员到经理,无不眉开眼笑:“容太太,您来得真是巧,刚好有一批新货到了。”
她微微一笑,几个店员已簇拥着她向贵宾室走去,刚刚走到贵宾室门口,恰好两个店员毕恭毕敬陪着一男一女走出来,双方冷不防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怔。
洛美大出意外,不想在这里遇见言少梓,他身边还伴着位娇小可爱的佳人,就更出人意料了。
经理已赔笑问:“言先生、古小姐,这么快就挑好戒指了?”言少梓点点头,经理就问:“不知大喜的日子是哪一天,到时候一定是轰动全城,言先生可要记得,把敝店的招牌亮一亮。言古联姻,婚戒竟是在敝店订制的,这真是最好的广告了。”
言少梓似乎不耐经理的巴结,点了个头就走了。洛美走进贵宾室,早有人捧了钥匙问:“今天容太太想看看什么呢?有一批新到的钻戒。”看洛美点点头,就立刻开了柜子拿出来给她过目。一排排闪亮的小石子儿,没来由地耀得洛美有些眼花,不知怎的她就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随手一指,经理就赞不绝口:“容太太,你真是有眼光。这一颗是极亮白的无瑕全美,虽然只有四克拉,可是镶工不凡……”
洛美也不问多少钱,看也不看一旁店员递上的账单,签了名说:“送到我家去吧。”站起身来,任由他们又前呼后拥地送自己出去。
开车在街头兜了一圈,不自觉地就将车开到了仰止广场,既然到了,索性将车泊在了宇天的地下车场。好在她虽然久已不曾来上班,专用电梯的磁卡却依然带在身边,于是直接就从车库进了专用电梯,这部电梯是直通容海正办公室的,想必自己这样突然跑上去,是要吓他一跳的。
电梯到了,随着叮一声脆响,越来越宽的视野里,却没有看到容海正。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她叫了两声“海正”,他终于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神色仓促,还顺手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洛美走出电梯,他的目光竟移向别处,口中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路过,顺便上来。”她徐徐走近他。他靠着那扇门,纹丝未动,只说:“哦,我们去你的办公室谈吧。”
她的鼻端已嗅到淡淡的香水味,同时她也看见了他颈中淡粉色的唇膏印了。她伸出手拭去那唇印,淡淡笑着,对他说:“告诉门内的那位小姐,应该用不落色的唇膏比较方便。”
他仍然一动未动。她就说:“我回去了。”
回到家里,她还下厨做了几样点心烤上,才对佣人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不要吵我。”又说,“点心烤出来晾在那里,等先生回来吃。”
四姐答应了,洛美上了楼,就在放药的抽屉里找到了容海正的安眠药,那瓶药才开封,还有八十多片,她倒了杯水,将那些白色的药片一片一片地吞下去,然后就静静地躺下,静静地睡着了。
她是被极其难过的一种感觉折腾醒的,刚一睁眼就觉得喉中有根管子,反胃得令她颦起了眉。四周的人影晃来晃去,白花花的看也看不清楚,她又闭上了眼睛。
终于,喉中的管子被拔掉,她被推动着,她又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护士小姐头上的头巾。护士?那么她是在医院里了?
一切终于都安静下来,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洛美。”
酸酸楚楚的感觉拂过心头,她闭了闭眼,唇边逸出一抹浅笑:“我怎么了?”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喑哑,真不像是她的声音了。
容海正心里已转过了几百个念头,但脱口的还是那句话:“你怎么做傻事?”
洛美却笑了:“哦,我睡不着多吃了几片安眠药,怎么了,你以为我自杀吗?”
天早就黑了,病房中只开了床头的两盏橘黄色的壁灯,衬得她的脸色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还是笑着的,但眼神幽幽的,抑不住一种凄惶的神气。
他叫了一声:“洛美。”捧起她的手,将滚烫的唇压在了上面,低声地、断续地说:“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她怔忡地望着他。他说:“我只是缺乏安全感。”他的脸在阴影里朦朦胧胧的,洛美看不清楚,但他的声音是乏力的,“洛美,你不会懂的。你说过,白瑞德是个傻子,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懂的。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一棵支持菟丝花的松木也需要支持,需要依靠。”
这个譬喻令她更加怔忡了,他的声音仍然是缓而无力的:“你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害怕,因为你有安全感,你知道受伤后可以回家,我绝不会摒弃你,可是我呢?你却从来没有给我一点把握,你是随时可以走掉的,不会理会我是谁,那个时候我会怎么样,你不会管。”
洛美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的眸子在阴影中也是黯淡无神的,如将熄未熄的炭火。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淡淡的香烟烟雾飘起来,烟头一明一灭,像颗红宝石一样。
一月,是最冷的季节。
洛美轻拥皮裘,
仍挡不住彻骨的寒意,容海正已打开了车门,扶住车顶,让她坐进车内,体贴地调高暖气,才对她说:“冷吗?忍一会儿就到家了。”
洛美摇了摇头。容海正说:“今晚有个PARTY,想不想去?”
她问:“是谁请客?”
“安建成的订婚宴。”他解释,“所以都是成双成对的请客。”洛美点一点头,容海正又问:“想不想回公司上班,免得在家里闷着。”洛美就问:“前些天你不是叫我不要上班吗?”
他说:“你还是呆在我身边好些。”话一出口,才觉得似乎有些双关的嫌疑,所以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你的手好凉。”
她却将手抽出来,因为觉得硌人,低下头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在无名指上戴上了那枚白金的婚戒,于是浅浅一笑:“怎么了,想用它来提醒自己什么?”
容海正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原先不戴是因为没有戴习惯,现在戴是因为戴着才能习惯。”
洛美无声地笑了:“话说得越来越有哲理了。”容海正就不答腔了,洛美总觉得,自从上次医院里他说过那番话后,对自己就是淡淡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味地赞同,却并不热络。原先他是极宠她的,总是引她去游戏、去玩,但是现在他虽然也引她玩,可是脸上总是那种淡淡的神气,就像一个早就成年的人看一个小孩子津津有味地玩躲猫猫。在孩子来说,那也许是最快乐的事,但在一个成人眼中,虽不直斥孩子幼稚无聊,但脸上总会是那种淡淡的表情,这种情形,使得洛美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总想发脾气,可是他这种不温不火的调子,又使她很难发作。
晚上的时候,夫妻双双赴安宅的夜宴。虽然天气很冷,可是安家大宅中名副其实的衣香鬓影、灯红酒绿。醇酒暖香熏得人昏然欲醉,洛美和一帮太太聊了聊服饰珠宝,说着说着就讲到了新人的首饰上。王太太是最为尖刻的,口无遮拦地说:“脱不了小家子气,那订婚的钻石虽然有十多克拉,但哪比得上城中几个旧世家家传的名钻。”
一帮太太自然捧场:“那是当然,王家的那颗‘至尊’,流传五世,是名副其实的至尊。”
洛美反正端着一杯酒,只笑不说话。听着一群养尊处优的太太东家长、西家短,冷不防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官小姐。”倒吓了她一跳,因为这个称呼是久已不曾闻的。
回转身,有些陌生的脸庞令她稍稍一怔,旋即她想了起来,立刻笑着伸出手去:“傅先生。”
傅培,危机处理专家。
他仍是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握着她的手说:“见到你真高兴。”
洛美知道像他这样的专业人士一贯是这个样子的,于是问:“傅先生又是为公事来本城?”
傅培点点头,一帮太太已留心到他了。卓太太率先发问:“这位先生好面生,不知贵姓?”
洛美只好向她们介绍:“这位是傅培先生,危机处理专家,在华裔商圈里很有名的。”又向傅培介绍,“这位是卓太太,这位是王太太,这位是周太太。”
傅培一一点头为礼。王太太却不屑一顾,问:“傅先生,我听说你们这种职业,是专为人出谋划策,就好像军师一样,对不对?”
洛美怕傅培难堪,赶紧亮出她的甜笑来,说:“傅先生是独立的专业人士,随便一个CASE都是几亿案值。”
王太太这才有了一丝笑容:“哦,原来傅先生这样有作为。几时我一定要向我先生推荐一下,他呀,总抱怨公司的企划部里是一群笨蛋。”
洛美乘机道:“傅先生,我向你介绍一下外子?”
傅培本来就是专门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专家,洛美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于是点一点头,两人一起走出了太太圈。
傅培说:“谢谢你。”
洛美说:“不必谢。我深知身陷一群有钱而无知的太太群中的痛苦。”
傅先生笑着说:“官小姐快人快语。”
洛美便说:“过奖了。”看着容海正已望见自己,便举手示意,容海正于是过来,洛美介绍了他与傅培认识,容海正却说:“我们认识,前年我们合作过。”
三人便随便谈谈,由商界讲到各种危机处理的典范,容傅两人是越谈越投机,而洛美已丢开公事许久了,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已谈到了时下商界的局势,这已是她不能够插嘴的,于是走开去吃东西,过了一会儿回来,舞会已经开始了,容海正一个人在原处等她,邀她跳舞。
跳了两支舞,容海正突然问:“你说,会是谁请傅培来台的?”
洛美并不关心,随口道:“那谁知道。”
容海正却似灵光乍现:“我知道了。”
洛美问:“是谁?”
容海正笑了一笑,说:“你不用管。”洛美现在对于公事,一直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听他这样讲,就不再问了。
洛美决定第二天去公司上班的,所以一大早就起来,和容海正一起去公司。她原本管整个亚洲的状况,但容海正怕她太忙,只划了远东让她负责,公司在远东地区只经营一些油井,倒是比较轻闲。
吃午饭的时候,容海正约了别人餐叙,所以她一个人在餐厅里吃饭。吃完饭一出餐厅恰好遇上了孙柏昭,就问:“容先生约了谁?”
孙柏昭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约了言家三夫人。”
洛美虽然已不太用心公事,但多年练就的警觉一下子便告诉她这意味着什么,她聪明地装作根本没留心,点点头就回办公室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却是思潮起伏,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转了多少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能抓住的。直到午餐时间结束,小仙捧了一大堆的东西进来,她才停止了胡思乱想,翻了翻那些签呈,懊恼地叹气。
小仙说:“容太太,还有封喜帖呢。”说着,就把一封制作精美的喜柬放在了桌上。洛美一看见,心里便是一跳,隐隐已猜到了两分。一拆开看,果真是言氏家族与古氏家族联姻,金粉的字在大红底色上洋溢着一种遮不住的喜气。
珠联璧合,佳偶百年。
八个字金光闪闪,闪得她眼睛都花了。小仙退了出去,她一个人呆在那里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喜柬。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伤口就是伤口,即使结了疤,一旦揭开,还是血淋淋连着肉。
她明知道坐在这里也无法办公了,只说回家去,自己开了车子走了,却将车开到了永平南路的那幢大厦下,没有下车,往上一望,只见窗子开着,窗帘翻飞在外,在楼下都清晰可见。她知道,自从那天以后,窗子就一直没有关过了——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踏入那房子一步,言少梓更不会来了。
现在在大厦底下,心里想上去的冲动却是越来越强烈。好吧,上去吧,最后一次,看最后一眼……
她游说着自己,不知怎的,双脚已踏入大厦,人已在那间仿古电梯里了。铁栅的花纹仍然一格一格,将阴影投在她的身上、脸上。她在想,这个情景,倒让人想起了张爱玲的小说。她的文总是一种华丽而无聊的调子,自己
正像她笔下的人一样,绝望地在茧子里挣扎着——越挣越紧,最后终于不能动弹了……
她找出了钥匙,轻轻地开了锁,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样。其实也明白,不过是怕惊醒了自己——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丝住人的痕迹也没有。
她在玄关换了鞋子,像过去一样,将皮鞋放入鞋柜。出人意料,鞋柜里还有一双言少梓的鞋子,想来是他旧日里换在这里的,两双鞋子并头排在了一起,就像许久以前一样,每次都是他先到,而她会稍后一点由公司过来,每次放鞋的时候,她都会将自己的鞋与他的鞋并头排在了起,像一对亲亲热热的鸟儿。
她缓步走到客厅去,鱼池里的鱼已经全饿死了,一条一条漂在水面上,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池里的水也绿得发粘。她怔怔地想着这屋子当日的生气和热闹,公事太紧张,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是完全放松的……他偶尔带了一点稚气,会在她进门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就那样吻她……
主卧室一进门就是一扇纱屏,这扇纱屏还是她买的,看着喜欢就叫家具店送来了,收货时言少梓也在,家具店的送货员一口一个“太太”地叫她,叫得她脸红,送货员还对言少梓说:“先生,你太太真的好眼光,家里布置得这么漂亮……”
她默默地绕过那张华丽的大床,床上扔着一件言少梓的西服外套,大约是那天他匆忙去追洛衣,忘在了这里的。现在放在空荡荡的床上,点缀出一种错觉,仿佛他还在这屋子里一样。她在床上坐了下来,拿起了那件衣服,细心地理平每一个皱褶。
他们也拌过嘴,多数是为公事吵。他生气时总是不理她,一个人关在浴室里不出来,仿佛小孩子。有一次气得厉害了,说的话很伤人,把她也惹得生气了,两个人冷战几天。有天下班后他说是有应酬,叫她陪着去,她于是上了他的车,他却将车开到这里来了,结果当然是和好如初……
结束了,早就结束了,甜的、酸的、苦的……只剩了这空荡荡的屋子,哀悼着逝去的一切……
她将那件外套平平整整地铺在了床上,而后站起来,她记得浴室里有自己最喜欢的一瓶香水,她不想带走它,它是属于这里的。可是这里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她只想把它倒掉,离开熟悉的味道,离开熟悉的这里,永远……离开……
推开浴室门的一刹那,她却彻彻底底地傻掉了。
浴室里的言少梓也愣住了,他的手心里还紧紧握着那个瓶子,那是她的香水、她的味道……已经永远走出了他的生命的她……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竟有一种想扑入他怀中痛哭的欲望,他也怔怔地看着她,棱角分明的水晶香水瓶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掌中,割裂着他的血肉,割裂他的一切痛楚,这种痛提醒了他,使他知道她不是幻象,是确确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不能伸出手去拥她入怀,咫尺的天涯……
他听到了自己冷淡的声音,他奇怪自己竟可以这样镇定:“你来做什么?”
她别过脸去,不想看那曾经刻骨铭心的脸孔,更怕自己的眼泪会夺眶而出:“我来拿一样东西。”
他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你走!”
洛美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刻转身不顾而去,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竟像刀一样,一步就是一刀,生生地一刀一刀地剖开她的五脏六腑,而这痛楚使她走得更急,似乎怕刀下得太慢一样,怕自己有丝毫喘息招架的余地。
他几步追上了她,叫出了一声:“洛美!”这一声完全是从灵魂最深处爆发出的呐喊,令她头晕目眩,任由泪水模糊视线。他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的颈中立刻湿湿凉凉了一片——她以为男人是不会流泪的,她以为自己是再也不会为了这个男人流泪的,可是现在她站在那里,一任泪水狂奔,一任他的眼泪打湿她的背心。
他的声音呜咽着,又叫了一声:“洛美。”他的手圈过她的腰,握着她的手,一滴滴地沁出的暖暖的液体濡湿她的手,那个香水瓶割伤了他的手,那些血流入了她的手……
“不要走。”他狂乱地低语,“我求你,不要走。”
洛美就像尊石像一样,一径流泪却纹丝不动。他的泪也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我求你,不要走。”
血顺着她的手,又滴在了她的白裙上,绽开一朵一朵的血花。她几乎是在用她的整个生命在哭泣,她似乎是想在这一刻流尽一生的眼泪,但她仍然没有动一动。他冰凉的脸贴在她的后颈中,一道一道的冰凉直滑入她的心底。
她哭着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死死不肯,最后,他一下子将她扯入怀中,狂乱地吻她。洛美带着一种绝望的悲恸来回应他,他手上的伤口一直淌着血,那血抚过她的头发、抚过她的脸、抚过她的唇。她哭叫着:“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他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她摇着头,流着泪说“不”,他紧紧地抓着她:“我们走。一起走,再也不回来。”
她拼命地摇着头。他抓着她:“和我一起走!我们出国去,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你在一起!”
她只是流泪摇头:“不可能的。”
他何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心底犹如有一团火,烤得他口干舌燥,他的眼底冒着火,他的整个人都是一团火:“我们可以走到世界的尽头去,总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我们。”
她的声音哽咽着,断续着:“你不明白……我现在……根本不是过去的我。容海正早就把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现在……我根本没有勇气,我根本已经太娇气,已经经不起风雨了。”
他更像一团火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说:“我早就知道你会爱上他的。”
她拼命地摇着头,含着泪喊:“我怎么会爱他?我爱你,一直都在爱你,他再好也不是你!”
他吸了一口气,软软地将她揽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账,我胡说八道。”他吻着她的发,吻着她的耳,“洛美,跟我走吧。”
“我忘不了洛衣。”她眼泪滚滚地落下来。提到洛衣,他的身体终于一僵,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斩断一切生机。而她缓缓地将自己从他怀中抽离:“我不能忘了洛衣,忘了爸爸,是你杀死他们。”
他怔怔的,说:“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
她说:“你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她的声音渐渐空洞,“我们缘分尽了。”
他慢慢地放开了手,声音里带着凄凉:“他对你太好了,你变了。”
洛美无力地扶住墙:“他对我是太好了,可是他不是你,永远都不是你。”
他的眼睛里仍有着泪光,隐忍着苦楚,他们就那样四目相对,再不可以相见,她几乎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挣脱,而他终于放过了她:“你走吧。”
命运是最奇怪的东西,她尽了那样多的努力,却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茫然开着车在街上兜圈子,那样繁华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可是她没有归处,仿佛绿色的浮萍,只是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