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高层会议以后,林文彬就再也无法对我的工作进行阻挠了。我很庆幸自己去争取,让我不必永远处于挨打的处境。我更加努力地工作,因为不想让卫芸看低我的能力。
我负责的项目进展还算顺利,只是由于跟总设计部以及南城方面的协调出现问题,装设备的日期一拖再拖。眼看就要进入雨季,bst的工程师们要求我想出解决的方案。跟华可几次登门拜访他的老师,又多次请教我那位当副教的老同学,再通宵达旦地演算实验后,终于找到可以尝试的方案。将连日来辛苦取得的成果整理成册教给bst审批,直到时限的最后时刻可行的答复才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好运用完了,从审批下来的日子起天气就没好过。设备肯定是无法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安装,现在的水位量已经超过我跟华可计算出来最高水位承受力的两倍。bst方面几次给我失压,南城的顾健更是名正言顺地来指控我耽误工程进度。这件事情明明不是我错,可我却成为众矢之的。就像油头老板说的那样,我得罪太多人了。
公司里卢毕海又开始招摇,内忧外患的压力几乎把我愁垮。但我还是每天都微笑着在工地测量勘察,用我最后一丝耐心去等待时机。终于老天在我毅力用尽的那刻让阳光重新普照大地,根据气象台的预报信息,我们需要在三天三夜里安装好原本十天才能装完的机器。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完,但我知道不做就肯定无法完成。我使出浑身解数求了好几位项目经理,终于凑齐足够的人数来安装。跟工人们同吃同住,熬夜奋战三天三夜,机器终于按照我的设计要求被安装进去。
天空飘落点点细雨,我们必须趁着一小时内做完测试。工地上都是无声的等待,大家疲惫地不愿意说话,却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新安装的机器,像期盼自己孩子般希望它能正常运行。上游的控制机房却始终没有反应,华可回来说机房没有人。再过一小时就会有暴雨,到时候测试危险性很大。怎么会这样重要的时刻没有人呢?我明明提醒过顾健安排人员值班的。在场的工程师都开始议论纷纷,bst的总工亲自拨打电话找人开机。半小时后,前方近日刚铺完的水管里水声轰响,透过叶轮我们看见里面庞大的水暖机器在自动运行。总工程师像我点点头,机器顺利通过测试。
暴雨却在此刻突然而致,前方水洼也开始大量积水。我们立刻通知机房关闭测试水源,但由于地势原因还是不断有水涌进管道。我请项目经理集合工人在叶轮下排水,防止外露的机器进水失灵。正当我跟大家在冒雨保护设备的时候,bst总工突然冲到我面前大声喊:“小文,你赶紧过来看一下。主机进水啦!”
我的脑袋在听清楚他的话后轰得炸开。主机怎么会进水?!进水以后不是等于报废了吗?!我跟着总工冲到机器边上,地表不知从哪里积起的水就快积到主机箱里。我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如果这个机器坏掉,三天三夜的辛苦白费不说,连同工程总进度也必然会耽搁。
我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吃东西,赶紧分人过来协助保护主机。连续的熬夜通宵和户外指挥让我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垮掉。坐在监控室里喘着气,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石然也闻讯赶来,他在工地转完一圈便进来找建筑工程师们谈话。我微闭着眼睛休息,根本无力跟他打招呼。
“石总,小文是太累了。一个年轻女孩子跟着我们几天不睡在户外工作,又遇到这么大的纰漏,所以有些支持不下去。”总工为人和善,他看着我这几天来努力工作的样子很是肯定,因此特别帮我在老总面前美言。
我看不到石然的表情,只感觉他走过来用手背在我额头搭了一下。
“送她去医院,在发烧呢!”我听见他略为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身边好象被人扶起,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我像是着魔似的突然有力气自己站起来听电话。
“喂,小培姐!好象是前方水管的问题,现在水百分百通过原料网,主机就块被淹了!”华可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吼。他和我一样对这次的项目付出巨大精力和心力,现在眼见自己的孩子就要活活被淹死,当然非常难受。
我挂下电话,冲进雨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救主机。
“文小培!你不要命了!”身后有人冲上来一把把我抱起来,我的眼睛被水冲得看不见东西,但是我认得那辆黑色庞然大物。
“石然,我说过你别管我的。”看他毫无反应,我扯起沙哑的喉咙喊道:“主机要被淹了!”
“淹了你也救不回来。那么多工程师在,不差你一个!”他把我丢进车里,关上门,又从另一边坐上驾驶室。
“但那是我的项目。”我继续跟他争辩,他却已经发动汽车。“石然,求求你让我下去,我不能让项目出事情,我不能输。”
“文小培,你什么时候变的那么在乎工作,在乎名利,可以不顾自己身体,挖空心思地想要赢?!”
什么时候?!他把我问倒了。这些能力都是潜在我身体里的,以前只是没有爆发。可是为什么会爆发,什么时候爆发的,这些他比我更清楚。因为他就是那根导火线。
我没机会把话说完了。车子开动后,我就开始呕吐。然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手上挂着点滴,身边陪着的是末末。
“手机借我。”我对着正要欢呼的末末喊到。
她有点没看明白,却还是把手机递给我。
“华可,我是小培姐。机器怎么样?”
听筒对面先是对我身体的慰问,然后开始讲述具体情况。机器还是被淹了,但并不是全部湿透,或许还可以找到补救办法。他跟我又讲一些工地情况,突然说:“小培姐,bst建筑的总裁石然突然宣布此次事件为客观原因造成的无责任事故。他代表bst公司向全体合作商致歉,并愿意承担相关的损失。大家都说这是替我们公司承担责任呢!”
这消息把我也镇静住,石然愿意主动承担相关责任?难道是为我?不敢相信。他居然破坏工作中的原则做出这样的决定。拿着手机在发呆,没有意识到病房里什么时候只剩我一人,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人。
“你醒了。”他的蓝色宽边眼镜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惫。
“为什么要那么做?事故责任是可以查清楚的。”我问道。
“小培,我后悔了。”他拿掉眼镜,揉揉鼻梁上的深印说:“我后悔自己那么固执地为你做出选择。我以为你不跟我在一起才是幸福的,结果却硬生生夺走你单纯的快乐。我受不了看着你那样用手段和健康来证明你的能力。”
不知道这是忏悔还是表白,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我所想听的。
“石然,损失有多少?”
“在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他带上眼镜,促紧眉头说:“你别管这些了,先养好身体再说。”
我点点头,在他的帮助下重新躺倒。很疲惫的感觉,我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出了事情便会全力去帮我解决。只是这回我无论如何也睡不安心,因为破壳而出的我就像逐渐独立的孩子般有了与父辈不同的思想,我要养足精神自己去探求答案。
睡了很久很久,被身边的香气诱醒。陈瑞涵站在我的床边,从保温罐里倒出东西,香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你醒得真是时候。”他帮我把床上的靠背立起来,又将刚才倒出来的东西递给我。“饿了吧,你两天没吃东西了。”
“这是什么?”我接过碗,看见热气腾腾的碗里呈现出一片深绿颜色。
“菜卤豆腐,我妈亲手做的。”陈瑞涵收拾好罐子,坐到我身边。“江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吃流质食物,我妈早上五点就去手工豆腐坊排队买嫩豆腐,那菜卤也是熬了一个晚上的。”
“你干吗告诉她我病了。没跟我妈说吧!”嫩豆腐很好吃,加上菜汁是即鲜美又清爽,最合适像我这样火急攻心的病人。
“我妈好久没见你就问起,我说你病了。她立刻打电话问江医生,今天一早把我差遣过来送早点。”陈瑞涵像是在叙述家常似的跟我讲着话,可是我却忍不住感动起来。好些天没有吃好睡好,大病一场有人照顾的感觉真好。他看着我红红的眼睛,递一张纸巾给我说:“她当你是女儿,别急得好象小媳妇。”
亏他还能厚脸皮在这里跟我谈笑风生,我记得我们早就分手了。
“工地里现在怎么样了?”我放下碗,擦完嘴就问。
“该控制的都控制住了,该赔偿的都由bst来承担。”他帮我拉好被子,继续坐在我身边讲话,“石然这次为你们公司牺牲大了。”
“外面……外面是不是有人传我和他的什么话。”那天他抱起我塞进车里,很多工程师都看到。现在又主动顶下责任,虽然得益的是我们公司,其实主要保护的人还是我。我想只要我出这个医院的门,就立刻会成为八卦是非的焦点。
“不是正合你意?”陈瑞涵笑得冷冷的,看得我不由撇开脸。
“瑞涵,我想查清楚事故原因。”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问。
“这个设计是我亲手做的,设备安装也是由我日夜监工完成,整个施工期间跟工人们沟通也不错。这个项目就像是我的孩子,我不想看着它不明不白地死掉。”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查出来是你的责任,万一又被有心之人泄露出去,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石然现在所做的又会如何化为乌有?”
“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引咎辞职。石然应该保护值得保护的人,是我的错就让我自己去承担。”我不知道哪根正义神经跳动,居然学起英雄来。
他双手撑在我的床上,把头凑到我的跟前,洞晓世事的眼睛紧盯住我,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其实你有把握不是你犯下的错,对吧?”
“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有信心。”
查房的铃声响起,陈瑞涵站直身体对我说:“等下江医生会帮你办出院,我晚上去你家接你,有个人也许可以帮到你。”
出院、洗澡、睡觉、化妆、等待。陈瑞涵带着我在咖啡厅里跟他嘴里的神秘人见面。
“小培!”我们刚走过去,那位坐着的神秘人就起身迎我。原来是余先生!上次免费帮他设计房子后我们就交上朋友,见面自然很熟络。“瑞涵,原来你说的是小培啊!好,这个忙我一定会帮。”
我跟陈瑞涵都面面相觑,看来完全弄明白怎么回事的人只有余先生一个。
“原来老余是这么跟小培认识的。”陈瑞涵听完我们的相识后不禁笑起来,又转向我惊叹道:“你竟然不知道他是usgbc(美国绿能建筑协会)的资深考察员。”
我张大嘴倒吸一口气。从来没想过眼前的人会是这等高人!那他还让我来设计,简直是献丑嘛!
“那次老关给我看你做的设计稿,我觉得挺有创意的,就想认识认识你,看看国内设计师现在的设计水平如何。结果你的工作能力和为人处世都让我很满意,没有向你挑明身份是我不对。”
我赶紧摇头道:“您能给我做考官才是我的荣幸。”
我们又闲聊几句,便说到今天的主题上去。刚好余先生这回在国内做项目也带着几个学生,他们是专业的技术人员,有资格做国际性的认证。陈瑞涵给他解释这次事件的复杂性,希望能私下帮忙。余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怎么认识余先生的?”回去的路上,我问陈瑞涵。
“在美国读书时候认识的。”他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反到是问起我来,“如果查出来是有人下的套,你会怎么办?”
我深思片刻,问道:“其实你也想到了,对吗?”
“有些人是明摆着的,有些人却是藏而不露,既然你有勇气去追究,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在陈瑞涵的安排下,余先生带着他的学生跟我们一起进去工地。再看工地上我的心血变得一片狼籍,设备主机明显有浸泡痕迹,心情十分低落。美式勘察很专业,余先生等人从机心向外围逐步检测,经过一个晚上终于找到漏水口。
“小培,我们基本可以肯定不是设备安装的问题。出水口在这里,要不就是设计的问题,要不就是前方工程的问题。”余先生跟他的两位学生讨论完毕后,给出我第一次勘察的结论。
这并不是个好消息。前方工程有问题就证实了有人在项目里做手脚,此后的时间要处理起来会比较复杂。而设计有问题,那就是要我负全部责任。
晚饭过后余先生要我把设计原稿给他过目,等他看完我的图纸后说:“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个设计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今天在实地勘察也是,我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缺失。但是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约成本,前方的水管工程用的是细管。”
他的话没有说完,陈瑞涵就从位子上站起来说:“那就是说可能有人在前期工程里动手脚来陷害小培?!”
余先生走过来安抚陈瑞涵道:“先别急,是不是陷害我还不太清楚。用细管的确会产生设备能源供应不济,导致检测时候数据无法过关,但并不会有那么大危害。我想这次的事故应该不是单一原因造成的,我还得收集更多数据。”
陈瑞涵完全不耽搁时间,从余先生那里出来,他就带着我去公司查看原始设计图。从资料库里翻出存稿,前期工程的图纸上明明白白标明应该用钢化粗管。他让我拿手机拍下图片,又去找出施工记录。就在设备到位后的第二天,施工记录里保存着由卫芸亲笔写的纸条。她说因为管材涨价,决定用细管代替钢化管使用。陈瑞涵冷哼一声,我想我们最后的疑问已经被证实。如果不是早有所备,又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就能准备好全部的能源管呢?
送我回家的时候,车厢里气氛很闷,我们都是心事丛丛。
“你怎么猜到是她?”那句“似敌非友”说明陈瑞涵早就把事情看清楚。
“因为她帮你解围。”看惯商界明争暗斗的他当然拥有敏锐的观察力,他见我不语变继续解释,“那番看似公正的言辞,表现看为你解围,帮你得到利益,其实是把你推向更多人的敌对面。以她的聪明才智,如果是真心帮你,绝对不会在那种时候说那番话。”
原来我才是太傻太天真。那么和陈瑞涵一样富有心计的石然会没有看出来吗?他看似为我承担所有责任的举动真得只是为了保护我吗?还是为了保护她以及整个公司的利益?
愤怒袭上心头,转过脸去对陈瑞涵说:“我知道你不是单纯的帮我。如果能利用这件事情帮你除你一些人,对你的事业定是大有帮助吧?”
他并不看我,脸上的表情说明猜测没有错。
“我愿意当那只出头鸟,等有凭有据后来指认那些人。”我抛出诱人的筹码,只等他来接受。陈瑞涵仍然不动声色,我只能再开口:“我要你帮我设个圈套,用你手里的权利让她陷进来,永远都不能翻身。”
我的话音像恐怖篇女主角一样冰寒阴森。陈瑞涵把车停靠在一边,转向我严肃地说:“文小培,我们之间不是只有交易关系。我是想利用这件事情达到某些目的,但我不会让你为我去当这只出头鸟。可如果你想我帮你设陷阱,我会去做的。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这样做到底值得不值得!”
他重新发动汽车,不再管我的回答。
“我想赢,想狠狠地赢过她。”我低声自语。
到了,车停在我家的单元门前。
“你想赢,我就帮你赢。可一旦跨出这步,你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的声音也很空远,像神明的预言般敲打在我的脑海里。
赢,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