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吗?”
“就是他?”
近长道场内,十数位身穿剑道服的青年们看着从更衣室里走出的上原朔,议论纷纷。只不过因为近藤健吾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不远处,所以没有太过放肆。
而近藤健吾微闭着眼睛,既没有去看上原朔,也没有开口管束自己这些弟子们。
于是,当换上剑道服的近藤诗织走出时,议论声再次大了起来,并且一下来到顶峰。
近藤健吾转过身,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们。
也包括刚刚入列的上原朔。
道场内鸦雀无声。
“诗织,快一些。”近藤健吾看了眼女儿,指向眼前的队伍,言语平淡。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加快脚步,小跑进了队伍。
“不算今天,离坂东旗开赛的时间,一共还剩十四天。”双手拄着竹剑,近藤健吾开始了他的讲话,“照理来说,除去诗织身为武家后继,必须要参战之外,还需要另外遴选出一名参赛之人。”
“但,这位上原朔,上原君。从东京来到镰仓,将要以近藤家的名义出战。”
明明在场的弟子们都已经从户田步口中得知了大致的消息,但听到近藤健吾亲口确认之后,还是免不了互相交流。
当然,用言语是不可能的,毕竟近藤健吾积威甚重。
所以,场上除去近藤诗织和上原朔之外,其它弟子们的眼神到处乱看,看得近藤健吾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果你们认为上原君不足够以近藤家的名义出战,可以去向他提出挑战。如果在我的见证下,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打败了他,都可以取代他出战。”
顿了片刻,近藤健吾再次开口,但这一次的目光却望向了上原朔。
上原朔与他坦然对视,眼神中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流露。
既然要与其它的武家青年对战,连近长道场里的这些弟子都打不过,他还有什么资格以近藤家的名义出战?
不过,有些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些弟子们并没有因此出列提出挑战,反而看起来有些乐见其成。
“从今天开始的两周,进入自主练习以及互组对练,我会抽查你们的练习成果,但不会时时指导你们!”
近藤健吾没有给弟子们多反应的时间,继续开口说着,“诗织还有上原君,你们两个先互组练习。等到十点半的时候,过来找我。”
说完,近藤健吾就朝着道场内部他自己的房间走去,只留下弟子们在场内面面相觑。
就像是已经互相商量好一样,不过几秒钟,弟子们向近藤诗织和上原朔简单打过招呼过后,就四处散开,进入练习。
“近藤同学,这是……”上原朔有些疑惑地看向女孩。
“我也不知道,毕竟一年半没有回来了,而且有一部分人我也不认识,应该是我去东京之后爸爸新收的。”
女孩果断摇头,表示对此并不了解。
于是,没有办法的上原朔只能找到昨天遇见过的那位户田步。
“户田桑。”走到将要开始练习的户田步面前,上原朔特意改换了称呼。
“上原……桑。”户田步犹豫地接口,但也改掉了称呼。
“抱歉,我有些事情要问户田桑,请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上原朔转头看向与户田步一起练习的弟子。
虽然说是“请”给一点时间,但他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另一位男性弟子连连点头,退后了好几步,示意不会偷听两人的谈话。
“上原师兄想要问什么?”眼看两人身边只剩下走近的近藤诗织,户田守再次将称呼改了回来。
“道场里的大家……看起来都对上原同学接替他们出战十分乐意接受,而且还有松了口气的意思。”
女孩走到上原朔的身边,明亮双眸望着户田守。
“师姐,就是因为围攻战。”户田守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
“围攻战……”上原朔重复了一遍。
“上一次的围攻战应该还是在十几年前,那一场围攻战里,听说还有人因为伤势过重然后不治身亡的。
“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围攻战这种形式就被暂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突然又被提起来……”
户田守看着两人,“这就是我知道的东西,师姐,我可以去练习了吗?”
“上原同学?”近藤诗织看向上原朔,征求着他的意见。
“谢谢户田师妹。”上原朔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微笑。
虽然痴迷于上原朔的笑容,但户田守对于近藤健吾的命令还是不敢违反,轻鞠一躬之后,就急急跑向与她共同练习的那位男弟子。
上原朔站在原地,面庞上的笑容渐渐消散,陷入沉思。
十几年前,如果按照时间比对,刚好是上原政离开镰仓的时候。
那么那个时候,伤重不治的人,是否就是……
“上原同学,当时伤重不治的,应该是玲奈伯母……吧?”女孩再次靠近了上原朔一点,在他耳边说道。
上原朔抬起头,看着近藤健吾离开的方向,声音略低地开口,“应该是的。”
“那?”
“先正常练习,等结束的时候,我会去询问健吾叔叔。”
上原朔轻轻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竹剑。
“嗯。”
……
事实证明,近藤健吾虽说不会时时指导弟子们,但突然抽查这种事情却绝不会少。
从清晨七点半开始,一直到傍晚五点半,除去其中固定的休息、吃午餐时间,近藤健吾的抽查总是恰到好处。
每次有人想要偷懒,或者因为训练太艰苦想要休息片刻的时候,近藤健吾总会出现在道场中,接着用手中的竹剑教训一顿那位弟子,让对方知道偷懒的后果。
至于上原朔和女孩,上原朔不用担心体力的问题,而女孩虽然有些稍有体力不支,但也正常挺了过来。
“你们两个不跟我一起回去?”
站在道场门口,近藤健吾看着女儿与上原朔,大皱眉头。
“不是,爸爸,我和上原同学慢慢走回去,肯定会赶上晚饭的。”近藤诗织低头回答道,但又免不了微微抬头打量一下自家父亲的神情。
一旁的上原朔倒是昂首挺胸,神态自若地站立,看得近藤健吾恨不得上去用竹剑抽他两下。
唯独这是自己友人的儿子,怎么也不好下手。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见女儿并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近藤健吾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目送自家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下,女孩终于移开视线,但却没有投向身边的上原朔。
上原朔瞥了眼她手中的剑袋,轻笑着将剑袋拿过,一并提上,“近藤同学,之前不是还说练习得肚子都饿了,为什么突然说先不回去了?”
“上原同学……”
“嗯?”
“一定要参加坂东旗吗?”
夕阳斜照,落在女孩的侧脸上。
而女孩的眸光,正落在身边的少年面庞上。
“怎么突然这么说?”上原朔保持着刚才的语调,继续询问道。
“上原同学应该也清楚,这一次的坂东旗,松平家肯定会动手脚的!”近藤诗织的声音突然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十几年前的那一次坂东旗,就是松平家对上原家动的手!”
“是啊,可那又怎么样呢?”上原朔微笑着,与女孩的视线相碰。
“怎么样……”女孩声音转低,“上原同学明明可以晚一年,等到明年再来以近藤家的名义参加……或者,或者以上原家的名义也行……”
“那近藤同学呢?”上原朔声音平静地询问道。
他看着女孩慢慢低下头,不敢再与他视线相交。
“我可以现在启程返回东京,松平家听到这个消息,松平秀忠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开心才对。
“那么,近藤同学呢?近藤家呢?”
上原朔前进一步,看起来像是要伸出双臂,将女孩拥入怀中。
但他的手臂终究没有伸出。
就算要那么做,也是坂东旗结束之后,帮助近藤家度过这一次的问题之后。
“可是上原同学,如果你参加了……松平家的目标肯定就不再是我,而是你了。”沉默许久,女孩霍然抬起头,看向他。
她明亮的双眸被夕阳镀上绚丽的色彩。
“那又怎么样呢?”上原朔反而笑了出来,“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出在外部,而是出在内部。”
“上原同学?”
女孩不解地看着他。
“高尾山的那一晚之后,只要我想,就没有人能打败我。”
上原朔轻描淡写地说着。
特殊能力又怎么样?年龄大,资历深又怎么样?
他难道不是在深渊里久经挣扎,然后被眼前的女孩,还有一旁的东京都里的古贺香奈拉出深渊的?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折磨自己,直到自己拥有打败对手的能力。
那些能力,「记忆解放」也好,「破竹连矢」也好,「天丛云斩」也好,哪一项都不是能够轻易获得的。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听说过有人拥有超过三项能力。
而他已经有了五项。
“上原同学……”女孩看着他的脸庞,突然感觉说不出话来。
既担心上原朔被松平家下黑手,又开心于他为自己担心。
但说到底,对于上原朔的信心,却没有动摇半分。
或许有些盲目,但她一直相信着。
“既然这样,上原同学必须保证!”
“保证什么?”
“参加坂东旗的时候,第一件事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觉得还是可以改变一下的。”
“不许改变!”
“嗯?”上原朔似笑非笑地看着近藤诗织略显急促的样子。
“不许改变,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事项!”
“嗯……”
“上原同学!”
最终,上原朔还是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
“诗织?”女儿回到家的时候,近藤育美罕见地发现女儿闹了别扭。
“没什么,妈妈,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吃晚餐的时候就会下来的!”
女孩快步走向房间,木屐打得地板“咚咚”作响,显然仍旧对上原朔不肯答应她第一事项的要求感到不满。
近藤健吾看着女儿跑向房间,接着看见上原朔表情平淡地走进宅中,一时火起。
这臭小子,明明已经知道自家女儿已经心系于他,还敢在自己面前把女儿惹得生气?!
平日里,一直不苟言笑,保持修养的近藤健吾站起身,就要向上原朔走去。
“健吾。”近藤育美轻身呼唤着,用双手轻压他的肩膀,“现在发怒可不好。”
近藤健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原地僵硬半天,终于怒哼一声,上楼而去。
“上原君。”看着自家丈夫离开的身影,近藤育美重新坐下,向着上原朔招呼道。
“育美伯母。”上原朔一遍应声,一遍走向近藤育美。
“伯母能知道,你和诗织是因为什么事情闹了矛盾吗?”
“不是矛盾,伯母弄错了。”上原朔摇了摇头。
“不是矛盾?那是?”
“是关于坂东旗的事情。”
近藤育美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眸光坦率,没有半点遮掩,并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好吧,伯母也就不多过问了,先回房间休息吧,晚餐要过一会儿才准备好。”
“是。”上原朔轻鞠一躬,转身离开。
“对了,和诗织还是尽快和好吧。保持这样的关系,对于参加坂东旗可不是好事情。”看着上原朔离开的身影,近藤育美再次提醒道。
上原朔的声音远远传来,“是!”
走过女孩的房间,上原朔稍作停顿,却并没有听见里面传来什么声音。
轻轻摇头,继续向前走前,上楼,进入属于自己的客房。
在客房里的榻上坐下,他从一旁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找到上原政的电话号码,拨通。
“什么事,阿朔?”上原政的声音和几天之前没什么变化。
“父亲,十几年前的那场围攻战,是不是松平家的松平秀忠对母亲下的手?”
上原朔语气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要问这个?”
长久的沉默之后,上原政声音嘶哑地反问道。
“父亲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是的,十八年前。”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扯开已经结痂,却远没有愈合的伤口那样痛苦。
“明白了,父亲。”
上原朔挂断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