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愣神之后,上原朔走进近藤家宅的大门。
“诗织,去把自己的东西放回房间。你回来之前,你妈妈就整理过你的房间。”走过大门,进入庭院,近藤健吾停下脚步,看向两人,“上原君,我会带你去准备好的房间,如果感到疲劳,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近藤健吾径直走进前方不远处真正的玄关,脱鞋进门。
“近藤同学。”趁着近藤健吾不看向自己方向的时候,上原朔凑近女孩。
“怎么了,上原同学?”
女孩一边努力向前拖动两只箱子,一边询问。
“说实话,我刚刚看到你们家样子的时候,还以为会有佣人。”上原朔轻笑道。
“其实……大部分的武家都会有佣人。不过爸爸和妈妈不喜欢佣人,除了有时候准备饭菜、进行打扫会请人帮忙以外,其它时候是没有佣人的。”
“这样……”
上原朔若有所思。
说得也是,真要是家中有佣人,女孩到东京以后,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一个人独立生活。
但至少从平常相处的情况来看,除去料理能力比较苦手之外,女孩的独立生活能力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以那位近藤健吾叔叔与自家父亲能够成为好友来看,大概性格也是不拘小节的类型。
对比起女孩说到的大部分武家,近藤家应该反而算是异类。
想到这些,上原朔看到近藤健吾站在地板上,转过身来。
“诗织,不要想让上原君帮忙,自己把事情做好。”一边声音平稳地说着,近藤健吾一边看向上原朔,“上原君,跟我来。”
“是,健吾叔叔。”
这下,上原朔再也没有停留在女孩身边的理由,只能稍显无奈地提起箱子,跟随近藤健吾离开。
……
近藤家面积不小。
这是上原朔跟随近藤健吾绕了一圈,走上二楼,左转右转才来到自己房间之后,得出的结论。
“上原君,这段时间,从今天到坂东旗结束,你都可以在这个房间里休息。”
近藤健吾拉开眼前的和式屏风房门,转身看向他。
“谢谢健吾叔叔。”
上原朔礼貌致谢。
但……近藤健吾虽然不再开口,却始终没有让开进入房间的道路。他微低着头,双手再次环抱,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既是晚辈,又是客人的上原朔,只能提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口,等待近藤健吾的进一步动作。
大半分钟过去,听到楼下传来女孩声音的上原朔终于看到近藤健吾抬起头来,正对着他。
两人身高差不都,而上原朔也正好近距离看到近藤健吾的面部
仔细看时,这位一直听闻,却今天才见面的女孩父亲,看上去虽然比自家父亲好些,但也有不少老态。
是因为坂东旗的事情?因为近藤家的事情?
上原朔心中浮现出疑问。
但很快,这些疑问就被近藤健吾的问题打到一边。
“上原君,在你正式住下来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健吾叔叔请说。”
“你和诗织,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问题问出的时候,近藤健吾的目光仿佛利剑,像是要刺穿上原朔的身体。
上原朔丝毫不为所动。
“既是同学,也是超出一般的同学关系。”
近藤健吾的目光稍稍放松了些。
“这个说法,倒不能说你是在说谎。”他拍了拍腰间的竹剑,“但也很狡猾,有些政年轻时的意思。”
“健吾叔叔?”
“虽然一直在镰仓,但我多少还是会接触些年轻人。”近藤健吾没有接话,“友人以上,恋人未满,对于你们现在的关系,是这么形容没错吧?”
这次轮到上原朔陷入沉默。
近藤健吾的总结十分精辟,精辟到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这位开门见山的父亲友人,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
“这一点,你就不像政了。”没有等到上原朔的答复,近藤健吾就自顾自地摇起头来,“当初政和……政陷入热恋的时候,对于这些事情毫不忌讳,甚至要到处炫耀。”
“健吾叔叔,您说这些究竟是……”
上原朔终于有些忍不住。
“放心,没有什么意思。”近藤健吾望向上原朔的身后。
窗外,太阳已经落下不少。
再过不久,或许就要沉入地平线以下,换成明月守望人间。
“玉龙旗里的优胜,说明你至少在剑道上花费过不少心思。至于参加坂东旗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上原朔愈发疑惑。
“说实话,如果其它家的小子黏着诗织,我早就一剑把他戳开。”近藤健吾叹了口气,“但你是政的儿子,我是怎么都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我……”
“不用多说。”近藤健吾摆了摆手,“作为武家,自然看重剑道上的造诣。如果坂东旗上你能获得成绩,我也不会反对。但如果没有成绩,相信你也不会自己黏着不走。”
上原朔彻底无言。
原来近藤健吾领他来房间,是为了说这些事情吗?
明明不想女儿被其它男人抢走,但因为自己父亲和他的关系,不得不缚手站在一旁。
“午餐一会儿就会准备好。”近藤健吾神情一肃,从刚刚谈及女儿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里恢复过来,“虽然时间晚了些,但也算是欢迎你回……来到镰仓。”
“谢谢健吾叔叔。”
“不用谢我。”近藤健吾转身离开,片刻就已经走到楼梯旁。
“还有件事情。”
才要迈步下楼,他突然停了下来。
“上原家那里,你暂时不要去接触。政和我说过,你这次过来,是以近藤家的身分参加坂东旗。
“在近藤家,我还能保证松平家不敢动你。但如果你和上原家重新接触,我就很难给政一个交代了。”
站在楼梯边上的近藤健吾转过头,语气严肃地说道。
“我明白了,健吾叔叔。”
上原朔轻鞠一躬。
“明白就好。”近藤健吾微微点头,走下楼梯,身影消失不见。
上原朔在原地静静站立好一会儿,才拿着箱子进入房间。
……
一楼。
就在上原朔跟随近藤健吾走上二楼,去自己的房间时,近藤诗织拉着两个硕大的箱子,一步一顿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前。
呼出一口气,鼓了鼓脸颊,女孩推开屏风大门。
所有的陈设,都和一年半之前她离开镰仓时一样,没有半分变动。
算一算时间,她也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回家了……
将行李拖进房间,女孩突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关上房门,女孩小跑向自家的厨房,木屐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妈妈,我回来了!”
穿过走廊,绕过用餐的地方,女孩很快进入厨房。
厨房里,除了近藤育美之外,还有两位身穿围裙,正在忙碌的佣人。
准确来说,应该算是近藤育美短暂聘请,帮助她准备餐食的佣人。
“诗织,欢迎回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近藤育美向身边的两位佣人吩咐几句,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事情。
用清水冲净双手,擦干净之后,转过身的近藤育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女儿扑到自己的身上。
“轻点,诗织,我都快要站不稳了。”近藤育美温柔地笑着,将女儿拥入怀中。
不过话是这么说,她的情绪也十分激动,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手上的力气。
毕竟女儿从小就生活在镰仓,进入高校之后,就独自离开镰仓,到都内生活了一年半。
近藤健吾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性格也不允许他对女儿说多少句心里话,但近藤育美却不会有这样的限制。
“说起来,诗织。”近藤育美力道轻柔地将女儿推开一小段距离,让自己能够正好看清她的脸。
“妈妈?”
“之前不是说过,要在东京学习料理的吗?一年半的时间下来,学习得怎么样了?”
近藤育美面庞上笑容依旧温柔,但却带上了一点特别的意味。
“时间……时间还没有到,还有一年半。”
“真可惜,我还想让诗织你帮忙一起准备料理呢。”
近藤育美的话语中故意带上了一点可惜的意味。
不过,女孩很快找到立足的角度。
“妈妈!我才回到家,你就想着让我准备料理!”
近藤育美轻笑着摇头,对身边的佣人开口:“抱歉,和女儿好久没见,我要和她说几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先拜托你们两位了。”
“是,夫人。”
两位佣人声音整齐地回答道。
“嗯。”近藤育美答应着,牵起女儿的手,“诗织,我们走。”
……
近藤健吾步伐稍显沉重地走下楼梯,下意识地朝着女儿的房间走去。
这一年的坂东旗,里面代表的事情不少,但偏偏要参加比赛的,除去他自己的女儿,还有友人的儿子。
坂东旗是年轻人的事,就算出现险恶的情况,近藤健吾也不能够以身相代。
这样的情况,由不得他不忧心。
一路缓缓前行,近藤健吾很快来到女儿的房间前。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说话声时不时从房间内传来。
近藤健吾驻足静听。
“诗织,上原君也跟着来了吧?”
“是的,妈妈。”女孩的声音有些疑惑,“为什么要问上原同学?”
“你之前不是经常提到他的名字,再加上这一次玉龙旗,你们获得优胜,我自然要问一问他。”
听到这里,近藤健吾凑近了些。
透过大门的缝隙,他看见房间里的母女两人正在收拾着行李。
而身为女儿的近藤诗织,动手的时候显然更少一些。
换句话说,眼前的清醒显然违反了他对女孩“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要求。
但近藤健吾没有出声。
身为父亲,就要有父亲的样子。但既然妻子偶尔能让女儿放松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屋内对话继续。
“玉龙旗那里,虽然拥有能力的选手不多,但我想上原君应该面对过大部分了吧?”近藤育美从箱中拿出一只熟悉的抱枕,一边摇头,一边笑着将抱枕放在被褥侧边。
“是的。”女孩轻轻点头,“上届二位的岛原里,拥有粘滞的松绮贤士郎。上届优胜的九州里,拥有破势的山田凌平,还有拥有固势、先发的荒武将太。”
近藤育美话题一转,“诗织,你应该知道镰仓这里是什么样吧?”
“妈妈,你的意思是?”
“镰仓这里的武家,可比九州那里拥有能力、但不成体系的人要强大。”近藤育美的声音严肃了些,“上原君可以在九州战胜那些选手,但在以剑术为主的坂东旗里,他真的能够打败那些来自武家的青年们?”
听到这里,近藤健吾皱了皱眉。
友人儿子获得玉龙旗的优胜,固然让他感到欢欣,但……坂东旗和玉龙旗的烈度并不相同,而是远远超出。
先前的坂东旗里,曾经有过淘汰选手围攻晋级选手,以确立最终胜者的情况。
尤其是,胜负并不限于剑道的规则,而是剑术。
虽然不允许恶意伤人,但让对手失去反抗的能力,才是坂东旗最根本的胜负规则。
对于出色的武家青年来说,一个对手可以轻松战胜,两个勉强,三个相持。
多于四个,甚至来到八个、十六个对手围攻时,有谁能够保证交锋之间,不会出现真正严重的伤势?
古时的武士相争,稍有不慎就是你死我忘的情况。
上原朔练习剑道,固然是上原政希望他能够强身健体,立下规矩。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上原政不希望他过多接触容易伤人的剑术。
房间里一时无言。
虽然近藤诗织对于上原朔的信心很足,但母亲说的情况是真实存在的——上原朔没有练习过剑术,却可能要面对练习过剑术的对手。
甚至可能不止一位。
“好了,不说这个了。”近藤育美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说说看,诗织,你喜不喜欢上原君?”
原本还只是眉头紧皱的近藤健吾,骤然捏紧腰间的竹剑。
“我……”女孩低下头。
“嗯,我明白了,是喜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近藤育美接上话语。
房间外,传来东西断裂的声音。
母女两人诧异地回过头,却再没有听见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