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战,从清晨至日落,两军相杀,天昏地暗,离水城内外,皆被鲜血浸染,我离族几万精兵,所剩无几,盛云烁那日俨然变作索命的阎罗,他带着平西军就差最后一步屠城了。平西军虽亦是损兵无数,可最终取胜,盛云烁带着部下连夜占领离水宫,本王的兄长乌云都络在潜逃的路上,听说竟是被平西军中的一员女将活捉,只三日,便被处决挂在城门示众。”他像是看不见澄雪眼中的惊愕,面无表情地用最平淡不过的语气描述着曾经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
“决战那天,你在离水?”澄雪敛去眸中惊愕的颜色,神色黯淡地问。
“不错。乌云都络召本王前去离水,他认定你在本王手中,逼我交出烁王妃,本王不想这么做,正好那日平西军派使者前来递了战书,本王本想回到离谷,不插手大哥的事,可不管他对本王做过什么,他终是本王的兄弟,还有离水一城的百姓,本王并不希望战争发起。便暗地里留在了离水。”他仍旧语气平淡, 眸子里黯淡无光,虽是过去的事情,澄雪仍是可以看见他隐于眼底的痛苦与无奈。
“你一直瞒着雪儿。若雪儿猜的不错,隽王已是当今的离国君了吧!”澄雪望了一眼隽王,便垂下了眸子。她能想象离水与宜城之间那日的决战,想必如地动山摇,天地饮泣。可是,即使明白那会有多么残忍,可却已是挽不回的既往。
隽王如今能够时常住在天池宫中,可见外面的天地已是重归于平静。
“本王向盛云烁递了离族的降书,并拿前来投靠本王的朝廷罪臣冷名龙换下了兄长的尸首。”他面色变得有些阴冷,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与温度,“因此,你说的对,本王现已是朝廷册封的新任离国君。想来可笑,本王从未对这离国君的位子有半分兴趣,甚至曾经想过带着意中人归隐,方才建的这天池宫。虽本王无任何非分之想,可这离国君的位子却无可推诿地落在本王身上。”他阴冷的面颊上浮起几许苦笑与自嘲。
“离水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雪儿竟然一概不知,不知应该是觉庆幸还是缺憾?”她如水的眸子有些茫然,片刻后亦有一丝苦涩浮起。
“你就不想问,乌云都络声称,有烁王妃在手,为何平西军仍旧要攻进城中决战么?”他动了动眉毛,望向澄雪问。
“雪儿只是个女人,想必是乌云都络高估了雪儿的轻重了,一个女人,岂可抵得上一座城?抑或一个天下?他曾经说过,他最不喜旁人要挟,他是京城有名的冷罗刹,是平西战场上威慑全军的盛元帅,乌云都络拿一个女人便想退了平西十万大兵,那是他的天真与不幸。”她垂了眸子,唇角带着难言的苦楚与自嘲。
“不对,原来烁王妃亦有不自信的时刻。”他低低道。
“王爷这话是何意?乌云都络手中并没有本王妃,只凭口说,盛云烁必不会信他。”
“平西军下战书那天,便动用十万大军开始围城,本王不肯交出你,乌云都络当然没有真正的烁王烁在手,可冷名龙却给他想出一个鱼目混珠、李代桃僵的计谋,他们在城中找到一个外形与神态皆与烁王妃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决战那日清晨就绑在城楼之上。假王妃的身下堆了高高的干柴堆,还洒了一点即燃的火油。乌云都络用这一招,竟然差一点就退了十万平西大平。”他仍是面无表情地缓缓而道,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由地眼角带了几分嘲笑。
“可还是被盛云烁识破了,他岂会识不得自己的王妃?”澄雪轻叹道。
“城楼离平西军元帅站立的位置有一段距离,假王妃身材与真的王妃相差无几,她被绑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口中塞了布巾,他眼力再好,亦难以分辨真假。”
澄雪不由又带了几分惊诧,瞪大了眸子望向隽王,那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盛云烁他会认定了城楼之上绑着的是她么?可他仍是不受要挟,带兵攻城。
或许,西部久未平定,离水难以攻破,面对帝后的重托,还有为平西大业牺牲的三军将士们,他只能大义灭亲。
只是,盛云烁,在你下了大义灭亲的决心那一刻,你决定舍弃雪儿不顾的那一刻,是不是会有片刻的难以取舍呢?你会觉得于心不忍么?你会心疼雪儿么?她讪讪地想。
这样思绪纷扰,她眼中的光芒愈加地黯淡下去。突然觉得心中仍有些疑问,便又抬了眸子看向隽王问道:“想必那个可怜的女人必是代雪儿死了,盛云烁夺下离水,必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王妃的尸体,他亦会发觉那不是真正的雪儿。”
他发现那不是她时,他会四处寻她么?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与王妃想象的甚远。那天,包括本王,在场所有的人皆出乎意料,正是那措手不及的一幕,方点燃了两军决战的烈火。”隽王亦望向澄雪深蹙了眉头沉沉道。
澄雪不由茫然地望向隽王,意料之外的事?到底那日发生了怎样扭转乾坤的事件呢?她不由眼神迫切望向隽王,等着他说下去。
隽王顿了顿便接着道来,“谁都没有想到,在离水城斜对侧的山头,突然射来了几枝流矢,城楼上绑着的假王妃身中数箭,当场殒命,紧接着又飞来几枝带着火星的流箭,落在她的身下,你可以想象,那浇了火油的干柴,借着城楼上的风势,会是怎样的结果?”
澄雪的眸子瞪圆,又是一阵愕然。流矢?这箭可谓是来的及时,会是谁所为呢?
隽王接着道,“盛云烁本已高举了手势正要下令命平西军撤退,是城楼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彻底改变了局面,望着城楼之上的大火,盛云烁应是疯了,他狂吼着下令,平西大军千军万马,便铺天盖地地朝离水攻去。”
澄雪只觉得心一阵一阵地刺痛,她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便努力的眨眨眼,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支撑不住,忙用手扶住案角,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案边,以至于太过用力,指节都微微地泛白。她的手指亦不住地轻颤,她张张嘴,想继续问些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她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再问什么。
她低着头,扶着桌案半晌,方才稳定了几分,这才抬了头,望向隽王,神情凄清问道,“隽王可知那几枝冷箭是何人所为?”
“那日本王寻遍所有城外可疑的山头,竟找到了发出冷箭的人,可惜本王并不认识她。她是个女人,那天本王与她交战本想着活捉了她,可她功夫并不在本王之下,且后来本王中了她的奸计被倒挂在了树上,只得眼睁睁地看她离去。”隽王深深叹了口气道。
“女人?”澄雪不由在猜测那女人会是谁,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除了尚在宜城的冷月裳还会有谁呢?不由抓着案角的手指愈加用力了几分,眼中亦射出忿恨的光芒。
“你知道那女人的来历?”见澄雪的神情变化,隽王不由挑挑眉问。
“雪儿猜出几分。”她如实道,又望向隽王,低低问,“那盛云烁呢?”
“一月多前,他带兵回了京城。”他轻描淡写道。
“你!?”澄雪不由将忿忿的目光转向隽王。
“本王知道,告诉你所有的这一天,你必恨本王入骨。你恨本王没将你送还他的身边?”他皱了皱眉,望向她道。
她却收回了忿忿的眼光,将头扭向一旁。眼中的神情有片刻的绝望与凝滞。
她恨他么?她又能恨他什么呢?她说不清。他并未将自己交给乌云都络,若真的交给他,或许那日在城楼上死去的女人便是自己。
他执意将她藏在离谷,亲眼目睹离军大败,族人流血。诚然,就算他当作泄愤,将盛云烁的王妃关押起来,又有何过分?他就算杀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虽阴差阳错地逃过一死。那又跟死去有何区别?在盛云烁眼中,她早已是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了。
她有些痛心地眯起了如水的眸子,她原本想哭一场,去纪念不复存在的过往,可却冷笑了两声,神情变得木讷。
突然心底又有钝挫般的疼痛一下一下的蔓延,让她不由地呆呆坐立,双手揪紧了两侧的衣襟。
即使她不愿意去想象,去承认,可残酷的事实已是骤然摆在眼前。那是她不愿意去想象,更不想去面对的现实。
那就是,此时,在京城那边,自己已是过世的烁王妃了,他们会为她立一个衣冠冢也说不定,或许为了纪念她为平西大业作出的惨烈牺牲,会被皇帝追谥一个极为荣耀的名号,她终是会以烁王正妻的身份风光大葬吧!
他此时也必是回到了烁王府中,府里的那些女人,必会欢天喜地地迎接他的凯旋,皇上皇后更是欣慰与荣耀无比。
只是可怜她来异世后相处尚不足一年的将军父母,他们得知女儿不在人世的噩耗如何能承受得住?雪儿与你们有缘无份,但愿二老能够保重。想到他们,她的心又不由一阵一阵地揪痛不已。
除了将军父母,她的不存在,又是几人欢乐几人忧呢?她在想着,乐莹应会为她伤心落泪,她是一个那么温婉而善良的女子,她是她进烁王府后第一个朋友。洪四、锦娴、心兰,还有苏紫陌化身的新月,她们得知自己去世的消息,必会心痛不已吧。
还有康王,苏程、青石、大蓉、二雷……
熟悉的过往,熟悉的面孔,她虽并未真正与他们隔了一个尘世,却亦是相隔了千里万里的天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