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楼云,已经闯进了桉树林的深处。
他手中的钢刀泛着雪白的光,照出四面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桉树林子。
林间有一道女子的妙曼身影一闪而过。
他已经知道那女子是阵主李墨兰,但他却没有动。
他只是用目光紧紧追逐着,要看清她在阵层中穿插的方式。
突破此处,他就可以闯过三层阵图。
然而就在他凝神寻找的时候,一声疾风劲响仿佛从幽冥而来,突刺他后脑的要害
迅雷不及掩耳间,他反手一刀,刹时间火光四溅。
叮铛轻响,刀背打下了一支锋利弩箭。
楼云瞥了脚下跳跃的利箭一眼,缓缓收刀。
他踏进这林子起,那叫李墨兰的女子故意吸引他的注视以便找到机会射杀于他。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觉得很平静,半点也没有刚才在月光树林的泉眼边,差点儿气血逆行的暴怒。
尽管他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李墨兰,这个向他不断下狠手的女子,是不是就是那假扮生蕃的女坊主?
他审视着四面的黑暗,向阵图边缘潜伏的楼府家将们打着手势,让他们散布开来。
从刚才他进林,到现在也快有一柱香的功夫了。
“大人。”
娃娃脸楼春潜近过来,悄声在他耳边禀告着,
“楼玲刚从驻马寺传出消息来,她没办法联络到泉州僧。他们应该已经被关起了来了。还有,驻马寺里的僧兵虽然没发现她,但寺奴太多了。她很难在寺中寻找泉州僧的下落,而不被察觉。”
“……让她不用管泉州僧,直接去空明的佛斋。她只要不和寺里的泉州僧联络,寺奴不会察觉她的。”
楼云的眼睛仍然盯在了桉树林深处,嘴里随口吩咐着。
楼铃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是他楼府六十几个家将里的老幺。
因为擅长潜踪潜行,又是女性,所以她被派在楼已那一批暗袭唐坊的家将里。
要捉的是女坊主,有女孩子在当然方便一些。
他并没有打算羞辱为难那季氏。
——突然想到那季氏,他的眸光一沉。
他按捺住自己,不去回想旧祭场里相遇和上当。
他只是微笑着把手中钢刀一转,借着月光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名唐坊俘虏。
虽然耽误了时间,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踢出一脚,那被捉到的季大雷,就被他踢到了楼已脚下。
“姓季的,敢偷袭你楼爷爷!”
楼已扑上去用藤绳把季大雷捆了个结实,眼中兴奋,只不过因为今晚的连连失败,楼已并不敢抬头看楼云。
他在这林子里被捉了一次。
要不是楼云赶来,他还被这季大雷捆在阵眼里,用来诱捕其他兄弟。
“李姑娘,还是请出来引我们出阵。否则,这小子就免不了吃一些皮肉之苦了。”
楼云环视四面,朗声笑道。
他所站之地,正是桉树林里第一阵军阵图的阵眼。
此阵名为:八门金锁阵。
在他到来前,家将们不仅在林中迷路不能前进,楼已和两个家将居然还被抓住。
他们被捆在了阵眼中,明摆着用来继续诱敌。
楼春虽然尝试去救他们出来,却因为失了两次手,被捉了两个人,所以不敢再进。
“你……你叫什么名字?”
季大雷又高又壮,一张大饼脸因为吃多了白米饭而有些虚胖。
他忍着被楼云踹中肚子全身酸麻的痛,奋力挣扎地抬起头。他小黑豆般的一双眼睛,一直盯在了楼云的脸上。
他觉得这个新来的宋人小子有点眼熟。
刚才他的同伴还叫他“大人”——这是宋官才能用的称呼。
楼云瞥了他一眼,笑而不答。
他当然知道海外商人都有他的官画像,唐坊也不会例外。
“李姑娘当然不愁没有人作伴,但这小子对李姑娘死心踏地,李姑娘难道要见死不救?”
因为这季大雷最后被抓时,一个劲地叫嚷着让李墨兰不用来救他,他当然能看出这胖子那点鬼心思。
见得林子里的李墨兰完全没有回应,他微微笑着。
不用他做手势,楼已已经万分高兴地一脚踩下。
他使个巧劲踩到了季大雷两条肋骨之间,顿时逼得季大雷迸出半声惨叫。
惨叫声在林中回荡,楼云感觉到了阵图深处的骚动。
李墨兰和另一个叫万根生的小子快要忍不住了。
然而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季大雷,却是诧异一笑。
楼已在江北边境吃过兵饭,是他身边不多几个和金人交过手的兄弟。他刚才那一脚虽然留了情,但也应该叫这唐坊小子惨叫上半柱香的功夫。
“你倒也有几分狠劲。”
他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他在心中很坦然地承认,他也确实想让这唐坊小子多吃点苦头。
刚才在那旧祭场就算是上了女坊主的当,他也不至于找女人算帐。毕竟他没受伤,也没中毒,他一根寒毛都没掉。
但她唐坊里的这些小子们既然技不如人,落到了他手里,他没有再客气的理由。
“老子刚才是手下留情!”
季大雷忍着痛,颤抖着吐出话来,“是坊主不准我们得罪你。”
——刚才万根生偷袭这宋人小子的几箭,看起来凶狠,但距离太远。
凭这宋人小子的身手完全就能躲得开。尽管他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那位国使。
楼云知道季大雷到这时刻还在试探他的身份,却更笑了起来,反问道:
“手下留情?”
季大雷被他瞟了一眼,顿时有些脸红语塞。
他当然知道,他季大雷是轻敌了。但人家说不定连半成的本事都没使出来。
季大雷虽然高胖,却是坊中最擅长暗袭的好手,所以他在这阵图的作用就是偷袭。他趁着楼已他们闯阵时一连抓了三个俘虏。
然后,他潜伏在阵眼中,只等着这些宋人小子们来救时,再一捉一个准。
没料到这新来的宋人小子一眼就看穿了形势。
他压根不和他们废话,突然闯入阵中,直扑阵眼。不过三四个照面,人被救了,他也已经被捉了。
“大人,那李墨兰应该是李海兰姑娘的大姐。”
因为林子深处一直没有回音,楼春悄悄附耳说着。
他当然也是在船上向李海兰献过殷勤的家将之一,早把她两个姐姐的名字背了下来:
大姐叫李墨兰,二姐叫李秋兰。
楼云却看向了楼已,沉哼了一声。
楼已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出。
他平眉平眼,长相普通,是丢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然而他却是最早一个出山追随楼云的人。
“今晚失手了两次?” 楼云教训兄弟,也不避着季大雷。
“……是,大人。第一回是因为季氏确实不在坊中。第二次,是……”
楼已涨红了脸,没有再向下说。
楼春挤眉弄眼的忍着笑。
楼云便也知道,以楼已的本事,他就算捉不到阵主,也应该是快要追近李墨兰才失了手。
身为阵主的李墨兰,是最熟悉这三层阵法的人。
她负责诱敌,季大雷负责偷袭捉人。而那万根生就负责掩护了。
猛然间,楼云飑飞而出,猛扑林中忽闪的女子身影。
然而就在他疾追扑近的瞬间,又是一只暗箭不知何方暴射而出,直刺他脑后要害。
他在空中一个折身,轻易躲了开去。
林中李墨兰的身影也趁机消失了。
经过一番诱敌和扑空,他下半身的杭缎裤上,又沾了一小片油迹。
这桉树林中的第二阵图法,是火油阵。
他皱眉思索着,走回了阵眼。楼春也早就指挥着家将们,把阵眼四周本就稀疏的草丛除了个干净,平出了一片隔火带。
在闯阵的过程中,他们身上人人都沾了油。
“是位美人?”
楼云瞥了楼已一眼,随口问着。
因为林中的树影斑驳,他并没有看清李墨兰的长相和身形,他并不能确认她就一定不是那位女坊主。
毕竟,他在这楼树林里发现了一处泉眼。
因为担心在泉眼里有机关,家将们身上沾了油也不敢下水清洗。
而楼云也猜测着,也许那泉眼就直接通向那旧祭眼里的地下暗河。也许那女坊主从旧祭场里潜水过来,就守在了这军阵图中?
所以那假扮生蕃女子的人不是季氏,而是李墨兰?
“……大人,我没有看清……”
楼已憋了半天,涨红脸呐呐地吐出了半句,那木讷的样子却让楼云皱起了眉头。
“没看清就失手了?”
楼已根本不敢回答。
楼云在心里打定主意,回朝后,要把楼已这没出息的小子丢到泉州水师里去操练死。
他并不在意家将们看上了唐坊女子。
林窃娘早已经向他禀告过,泉州城中的普通小户人家并不敢把女儿嫁给归正人,因为归正人里确实查出过不少敌国来的奸细。
尽管楼家兄弟们并不属于金国、西夏国这类敌国逃回来的人。
但他们的户籍仍然属于归正人户籍。
——楼已今晚却未免太大意了。
“小子……你……你是不是那个大宋国使?”
季大雷抽着气,还在咬牙问着他。
刚才姬头目路过守备亭里,让他们认真看过楼云的画像。
他还传达了大娘子的吩咐:
谁要敢公然得罪了国使,也不用发配在守备亭里了,直接滚到虾夷人地盘去扛木头建船。
他可不要去。
但在这林子里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他已经察觉到,这些宋人小子好象都姓楼。
只要仔细看,他们的长想总能看出一二分相似的地方,他根本不能确定谁是国使楼云。
“那……那你是楼大?”
姬头目送来的情报里也说过,家将里有楼大,楼春,楼已三个头目。
他已经知道,亲手捉到的是楼已,旁边这个娃娃脸是楼春了。
“不敢说名字吗?”
他用着拙劣的激将法,楼云一笑,哪里会上这样的当。
楼已知道他并不是避而不答。
这一回潜伏登岸时,他们已经有了事先约定。
为了避免被扶桑人发现,也为了不让船上的江浙海商多嘴。楼云用的是掩盖身份。
不论遇上唐坊人或是扶桑人,他的名字都是楼大鹏。
——泉州水师押船管带。楼大鹏。
押船管带并没有官品,本是手上有十个兵士的军中什长。称为大人仅是拍马屁的尊称。
不论是谁,只要去查,都能查出泉州水师里确实有个楼大鹏。
这是给楼大的官名。
是楼云为了他准备授官时好看些,给他取的新名。毕竟,总不能让他顶着祖宗的旧名,占着所有兄弟们的便宜。
而这一回,真正的楼大当然在楼云的舱房里睡觉。免得被人怀疑。
楼云之所以没有理睬季大雷,没有直接报出这个假名,当然是因为他自矜身份。
他不愿意在没必要的时候报出一个假名。
所以季大雷也只有继续怀疑着。
他知道,宋官里并不是只有国使才能被称呼为“大人”。
而他更担心的是,这宋人小子四面环视的眼光都落在了阵法的要害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阵而出。
墨兰的第三阵火弹阵并没有摆完整,所以她看到这些家将进林子时,就猜测过:
如果他们的头目更厉害几分,这林子也许守不住。
万根生那废物就更不要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