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还要好?”
他戏谑着,把她索要的兽皮裙甩搭在肩上,压根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他左手握刀,双臂交胸,他含笑瞅着她,询问着她的意中人,
“是部族里的勇士?”
不等她假装听不懂,他又皱眉看向了中央大祭坛的方向。
那一面的厮杀惨叫声完全没有停止的迹像,反倒是越来越惨烈,看来扶桑人也是早有准备。
“……”
她当然也听到了动静,有些焦虑地看了一眼驻马山方向的天空。
夜风筝上一直没灭的火光表示姬墨正等着她上山。
虽然她心中对这楼府家将的自负简直是无语可说,她也只能装作听不懂他的宋语。
他还在怀疑试探。
她决定回避。
她在祭坑边撑地站起,装着生蕃女子打着手式,坚持指向他腰上的刀。
让他知难而退,是最好的方式。
她都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今晚夜上驻马寺的争夺她自然是胜券在握。
偌大的山林里遇上此人实在有些机缘巧合,但空明大师如果慈灵未远,岂有不庇护她而来照顾这混帐楼大的?
“不行。”
他断然摇了摇头,拒绝把刀作为带路的交换。
在心里,他也有些诧异,他居然还有闲功夫在这里和她废话?
他看着她没好气的脸,还有她撇嘴放弃兽皮裙的样子。她半转身,似乎透出她要离开,她不想和他再商量的威胁神色。
他反倒笑了起来,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她斜眼看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而他也正玩得开心,摆出了一副脸色,明显是“我让你走,你才能走”的自大嘴脸。
她暗暗咬牙,把手一抬,指了指喊杀声震耳的中央祭坛方向。
他长眉一挑,知道这生蕃女子居然是在威胁他:
她让他自己去寻路离开,他要再纠缠她就要叫人了。
他并不认为她的威胁是假的。
他当然知道,就算她意中人不在此地,凭她这份机灵和容貌,不愁叫不来部族里的勇士。
——生蕃就是这样欠管教。
部族里的战争再紧要,他们也能找出理由脱离战场去狂欢。
更不要提,只要有部族里的美人一声招唤,他们就能热血冲头,什么都丢在一边。就算那些在部族里能成为勇士的人,也未必强上多少。
比如他府里那些家将,时时都让他头痛。
楼云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中央祭坛。
风中的血腥气越为越浓,虽然他硬闯未必闯不过去,但他不至于自以为是到愿意浪费这种功夫。
也许给她十张皮子,让她带路就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他偏偏就要回头看她,重新比起了手式。
“……”
季青辰居然看明白了他有些复杂的手式。
这楼府的家将头目楼大,竟然和她商量:
既然她的情人今晚没空陪她,她可以瞒着那人留他在洞子里过上一晚,他明天并不会再纠缠不休。
等他从驻马寺回来,除了十张兽皮他可以考虑把铁刀送给她。
反正她的意中人必定也是巫师面前最勇猛的战士之一,今晚根本没闲回寨子里,也根本不会发现她在树屋里留了他过夜的事。
更何况,生番部族里虽然有固定男伴女伴,但那也是生儿育女之后了。
她当然不包括在内。
她想和谁过夜,就能和谁过夜。
谁也管不着。
——就像当初在西南夷山中,少年时的他第一次参加了祭神大会,第一次遇上了初相见的她。
第一次与她的鱼水之欢。
年少时的快乐。
他本来以为,失去父母的他有了可以心心相系的人。
那时,他还不明白,同样都是十二三岁的他与她,仅仅只是老树水洼里的点点浮萍。
它们被夏日山林里炎热的风吹抚着,轻轻相撞,纵然他与她的心同样被轻轻撞响,但夏日的祭礼总是又多又长……
她,没有固定男伴。
夷女不需要有。
“……”
他凝视着眼前这生蕃女子,仿佛在凝视着年少时的旧梦。
而在她看来,这楼大要跟着她去寨子过夜的要求,分明有些故意的契而不舍。
他不像是好色倒像是耍无赖。
所以她不得不重新打量着他。
他乱发里束发的黑缎巾带,腰下的杭缎绑腿长裤,还有沾满的青泥杂草的军用皮靴。
她不由得开始重新思考,她是不是太过多疑。
——眼前的这名男子,他就和生蕃一样完全不懂节操为何物。
他真的是楼云的心腹,是实缺四品宋官的随侍,是一国天使府中的家将?
这楼大,真的是将来要出仕到泉州水师的管带?
大宋的军制已经糜烂到需要这类人去拯救了?他管不住裤腰带到连生蕃女人都不肯放过?
她虽然远离大宋,但只要看王世强和谢国运生活中的细节,她就能明白大宋正经人家的教养.
不管他们在唐坊养了多少个小妾,谢国运也要瞒着家里。
这位谢十三公子的画风虽然够怪异,但他在家里是得宠的嫡子,远比王世强敬畏家里的长辈。
他绝不会和王世强这样的庶子一样,愿意正儿八经娶她这样的夷女为妻。
就算这些也不提,只说在海边最炎热的时候,王世强从来都是罗衣外衫穿得一丝不苟……
有时候,看着他匆匆而来,刚下船就来见她。他在这小院子里热得一头大汗。她就会刻意避到角门外的季妈妈屋里。
好让左平给他打一盆井水,擦头脸。
而去帮她送巾子的瓦娘子转头回来,还说被左平拦了,因为他们家的规矩是公子哥们断没有在仆妇面前身裳不整的道理。
有时候她甚至能理解:
王世强为什么会一心想娶书香世家,明州楼氏的嫡女……
“怎么样?”
“楼大”双手抱胸,他完全是拿定了她一定会答应,所以一幅含笑等待的脸。
她却斜视着他,一边盘算着把这下流小子赶走的办法,一边暗暗想着:
她回去后,必须催促提醒季洪,让他不惜本金一定要挑出容貌最出色的扶桑美人租下来,送给那位楼国使。
有其仆必有其主。
楼云在泉州府中养着七八名绝色夷女姬妾的事,果然不是流言。
楼云看着这生番女子因生气而嫣红的脸,心中愉悦。
他今晚一直暗藏在心底的郁闷,都在不经间间消散了开去。
也许是他被国宴上的那支陨曲所动,再加上暗袭唐坊的计划失败。还有他这一次上驻马寺的行程又太不顺利。他这一路上山总是心浮气躁。
甚至,他此时看着这生蕃女子,还会回想起了西南夷山中的旧事……
更让他奇怪的是,对着这生蕃女子,就算他是没有疑心时,他都有那么一瞬间的胡思乱想:
他居然想起了那唐坊季氏。
他甚至觉得,她长得和季氏有两三分相像。
她比着手式,让他走开。他笑着摇头,偏偏要走近一步和她纠缠。
他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着她,打量着她的眼,眉,脸庞。甚至还故意斜了眼看着她的侧面。他在心中对比着廊板青帘下的侧面画像,越看越觉得有五六分的像。
尽管他知道,他现在的判断根本不可信。
早在宋船上,一曲古陨听罢之后,他就已经有些心神不定了。
他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陈文昌的船房门前,只怕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胡思乱想。
就如他现在的脑子里,居然把她看成了季氏,这也必定有些反应过度。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这祭场里的烟药余力影响,还有他心底对那季氏的烦恼。
好在,这山林里的小小游戏,还有眼前她,反倒能让他突然平静下来。
让他平静回想这莫名的烦恼。
他并不太愿意承认,国宴后他那一路上走过舱道,当时他尽管在怀疑陈文昌和季氏有私约,心底未尝没有半分的念头是:
既然陈文昌不愿意进坊向季氏求亲,那就如他所愿不求亲罢了。
反正这小子也不愁没有一门好亲事。
至于那季氏女子日后如何,他当然是知道:
扶桑之乱后,她总有六七成的机会要迁回大宋,不是在明州就是在泉州。
那样就行了。
她将来嫁谁不嫁谁,他当然管不着,他也不想再管。他那一瞬间仅仅是认为:
如果按他与陈家的约定,让他楼云出面为她和陈文昌保媒订亲的话……
这恐怕不是一个好主意。
只不过,刚才这生蕃女子很有趣,有趣得几乎让他忘记了这些莫名的烦恼……
忘记了,那让他心烦的季氏。
……
“怎么样?”
他再次问。
风吹得茅草丛摇晃着,草尖倒映月光,点点如萤火飞舞。
这一回,楼云没有再用宋语来试探她,而是换了她听不懂的话。
问着她,到底答应不答应带她回洞子。
此时她已经猜到这应该是大宋西南夷的土话,然而她压根不想听他再说。
趁他没留意,她抬手就抢过了他肩上的兽皮裙。
在他挑眉不满时,她偏偏又向他弯眸一笑。
因为她的妩媚笑颜,他不由得意外怔神,她便趁机甩开了他,转身到祭坑边。
她双手伸进了坑里,把她的弩机连着坑底的余灰残叶一起用兽皮裙包住。
当着他的面,她把弩机堂而皇之地捡了来,抱在怀里转身就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