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有十步宽,这是一个被水浇灭的小祭坛。
她当然是在翻找着,想从祭坛里面找出没有烧干净的叶片。
叶片是解药,她现在的状态得吃几片解药才行,否则就算离开了也要出事。
楼云仍然很谨慎,他悄悄在树木间隐蔽穿行。
他打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祭坛四面都是及腰高的茅草,只有坑边五步平整得很干净,他便没有注意到附近的特殊。
离着她十五步之外的草丛里,有一眼清亮的深泉。
他只是瞅着她衣裳下翘起的臀,修长结实的腿,还有压在坑边的圆润胸线,他在思考着:
是让她把湿衣服脱下来给他清醒一下,然后继续各走各路,还是让她回过头来先让他看看脸,再决定下一步如果反应?
不过,他走近的原因大半在于,他在疑惑她在这里找什么。
她听到了身后的沉重脚步声。
她能感觉到,停在她身后五步处的是一名男子。
问题是,她还没有翻找到半片可以解去催情药力的烟叶,用来掩住口鼻的兽皮裙就快被热气给烘得半干了。
热气来自于祭坑里的余热。
至于刚才发出的卟嗵声,是她的弩箭因为弯腰太深,它掉在了坑里。
此时,她听到了身后的他,吐出并不冷静的呼吸声。
好在,她还嗅到了这个男子身上散发过来的浓重血腥气。
来人应该是个受伤的山民或是生蕃,就算没有弩箭,她应该还能对付一个受重伤的男子。
她缓缓地转过了头。
月光如金,楼云看着半蹲半跪,仰头向他看来的生番女子。
他惊奇地发现,尽管她脸上按照山林夷族里的习惯,新抹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草绿汁条。但她的脸庞轮廓十分精致。尤其那双黑得晶透的眼睛,在月光中向他投注了过来,炫丽夺目……
措不及防之下,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一瞬。
是生番,还是扶桑人?
他迅速回过神来。
他看到了她搭拉在脖肩上的兽皮裙,裙子明显曾经湿透,用于掩在她口鼻上防烟。
她脸上的草汁符图是胡乱新抹的,效果应该是为了驱虫。
她那一身湿透的粗糙麻衣,料子应该是新织出来的苎麻,却又并不像是淫-祭前洗得干干净净,穿了新衣来交-欢的模样。
她倒像是从树林外的溪流里,偷潜进入。
他心思微转,断定她是外来的生番闯入者。
她不是扶桑人。
根据他刚才四处乱闯查到的情况,北山道附近虽然应该是唐坊的地盘,却还残留着几个人数不满一百的小部族寨子。
她也许就是那些小部族的女部民。
她的麻衣衣领开得很敞,他居高临下能够看到她衣内细腻光洁的上半部。
他叹了口气,反手一抓,肩上扛着的死狼又在咽喉上流出了一股浓烈鲜血。
他用水葫芦接着血水,正要送到嘴边让自己的燥热平复,就听那女子仓促急叫了一声。
季青辰知道,血水虽然可以暂时缓解迷烟的药性,但如果不马上吃解药,过了一个时辰后迷烟的药性发作起来反而会更严重。
楼云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焦急。
他当然也清楚,兽血可能会产生的效果。
但他自信能在半刻钟内就闯出这片树林,所以他并不在意别的,反而却注意到:
她刚才说的不是扶桑话,所以他听不懂。
身为泉州市舶司监官,学会讲几句扶桑话、高丽话甚至阿拉伯语都可以向番坊商人们表示他博学又亲民,免得他们觉得他收税太狠,风评不好。
但身为国使,他没必要勤政到在出使的路上,把海岛生番的语言也学会吧?
——她果然是生番女人。
他打量着她脸上明显过于急躁的神情,焦急比划着的手式。
他能看出她也受了药烟影响。
他不由得就换转了念头,收起士大夫从书上看来让他也曾经打瞌睡的圣人自律,按照西南夷山里的习惯,推测她话里的意思:
也许她并不是在说什么兽血,而是她也中了烟药,又觉得他看起来蛮不错,所以想找他互相解解药性。
所以,她是在告诉他,用不着喝这血水冷静?
正好是一男一女,就地解决问题,然后可以各走各路?
他瞅着她在月光下虽然看不清全部的脸,至少能看得光洁的肌肤,清艳眉眼的容颜。
他再想起她刚才趴在祭坛边时,那线条颇为美好的身材……
楼云觉得,有些左右为难……
季青辰也正处在两难之际。
眼前的男子身量颀长,精赤着胸膛,胡披着乱发,他腰间扎着粗麻衣,腰后露出刀把。
他脸上和她一样有几道浓绿草汁,面目只看着半清,但他强健的躯体上能看到旧伤处处,新伤却只是几道细微的血痕。
肩上的死狼,说明他经过了与山林猛兽的激烈搏杀后,几乎是毫发无损。
在他没有受重伤的情况下,正面攻击她不是他的对手。
但她知道,他绝不是扶桑山民,也不应该是生番。
刚才他喝狼血解药性的动作,她看得很清楚。
要知道山里未开化的男性基本还受生理欲望驱动,在眼前没有任何死亡威胁的情况下,明明中了催情药烟的他,看到女人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去喝血水缓解药力……
扶桑山民和生蕃都没有他这样的自我意识。
他们没开化到拥有与生理欲望相区别的自我,也就没有自控力。
在她眼里,今晚陪着她上山的背通奴眼神沉静,懂得节制,身为虾夷勇士的他已经是极出色的,为荣誉而战的半开化男子了。
天空中有云絮飘过,借着暗淡的月光,她再次打量着他,暗暗忖量着:
也许眼前这个人也和背通奴他们一样,是虾夷人被抓的战俘之一?
她还记得,刚才上山途中有外人进山,惊动虎吼后,姬墨和万根生曾经怀疑过:
今晚是不是有虾夷奴隶逃进深山?
早在两个月前,西坊的吉住商栈卖了二十名强壮的虾夷奴隶给太宰府,他们用来做码头、山道路口的看守。
这批生意她是知道的,也由此猜测到了扶桑内地的形势大变。
而且,因为斯通奴得到消息后,没有马上来找她,要求她高价去购买这些奴隶。所以她就猜到这二十名奴隶,应该是斯通奴所在部落的死敌……
死敌中的勇士。
按正常情况,期通奴要在内心挣扎几个星期,并且说服守旧派的部民们后,才会阴沉着脸过来找她,托她把这些奴隶想办法买过来。
尽管眼前这个男子明显没听懂她的虾夷话,但他极可能是在伪装。
出逃奴隶当然需要伪装。
她还是希望可以赌一赌,尝试了解他的身份。
至少逃出唐坊的宋人应该还在西山道那一边。他们不可能明知道北山道靠近唐坊,而闯到如此远的山林里来的,还毫发无伤。
她主意已定,便打着手势,尽力说着鸭筑山二十几个生番部落的通用语,和他对话。
她没有说虾夷话。
让他暂时认为她是和斯通奴无关的人,当然是最好。
至少不能让他喝下那无助于平复药性的动物血液,就算水源就藏在附近,但她不能冒这个险……
泉眼是她逃生的路。
她向他解释着,不要喝动物血。说话间,她还把肩上的兽皮裙解下甩在了他的脚边。
上面的湿气还足够让他清醒一阵子。
楼云面带诧异,看了看兽皮裙,又盯着她看了十个呼吸的时间。
他并没有意思要走近,更不像是要去拾她兽皮裙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不由得也在心中升起了几分警惕。就在这时,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看着地上兽皮裙。缓缓点了点头,似乎理解她的好意。
在她的耐心地等待中,他又转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他的脖子一摇一摆地明显摇了摇头。
被拒绝了?
在她的皱眉疑惑间,他突然一笑,一手指向了她的靴子。
她几乎没忍住,要在他的突然指责下吃惊得后退一步。
她穿的靴子,乍一看起来是生番们常穿的桉树皮的靴子,实际上却是虾夷女子的鱼皮靴。它们是劳氏按她的尺寸,用虾夷人的方法为她精心特制的。
这类靴子不仅适合夏秋季穿着,而且底层有虾夷女人喜欢使用的一种麻药针。
北海道人人都是穿厚底靴子,所以这靴子的厚底里面有一根锋利鱼刺,用鱼胶粘在鹿筋上,只需要用力一跺脚,麻药刺就会射出来。
不超过五步。
她把兽皮裙丢在中间,当他接受她的好意,上前两步弯腰去拾皮裙时,她恰好可以让他赤-裸的上身中一针。
只要擦破皮,她就足以把他制住。
——虽然佩服他表现出来的自控力,但她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麻药针。
没料到的是,居然会被他一眼看破……
她当机立断,在他的注视中,她用他能够接受的安全速度,缓缓抬脚。
她左脚一甩,脱去了靴子,她的暗算既然被他看破,她当然不愿意激怒他。
在他的平静注视下,她没有迟疑,又甩去了另一只靴子。好在她上山时准备充分,脚上包着透气的银色鱼皮袜靴。
她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眼前只有内衣内裤不可能是生番女子所有。
外人绝不可能看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