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强坐了船,出了西京城一直到了黄河曲口,接住了坐船由运河进入黄河的季青辰。
“我来接你了。”
他微微笑着,
黄河上的河风吹起,带着黄土平原上泥土的气息。
在楼云强烈要求和暗中运作下,楼铃跟着她来了,陪着她下船去了西京城里的白云观。
到了晚间,楼云的船紧跟着就到了。
他是天子钦差,一下码头,根本懒得去和王世强等西京军衙里的官员应酬。
他就直接去白云观里进香,表示一下他只讲公事不徇私情的态度。
暗地里,他高高兴兴地寻了季青辰说话。
在此之前,楼铃已经砸了钱把白云观所有的客舍院落,都包了下来。
如此一来,黄七郎和王清河都不可能在白云观里来寄居,为王世强说好话了。
他一肚子的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是算无遗策。
西京城里的军营哗变,他来了,黄七郎也来了,当然就不用担心。
到时候他写个奏表上去,请官家安枕无忧就好了。
官家无忧了,王世强等西京留守官员,自然就不会觉得他楼云傲慢无礼。
他们反倒会觉得,他这一副不徇私情的假样子做得太到位了。
没料到,他手捧着一块和田玉块,准备去老婆面前献宝时,正看到她出了寄居的院子。
季青辰梳洗打扮,清艳动人地走了出来,冷笑着看了他一眼。
楼云一呆。
她终于去了道服,头戴了醉红胭的花冠子,冠上坠下一枚细白玉,点缀在她黛绿眉间。
她桃腮杏眼,粉红绫帛双重,飘飘临风,换了一衣西北边地束腰的纱罗粉白长裙。
她外罩了一件淡紫绫子的及腰小背子,露出修长洁白的颈线。
玲珑起伏的胸前系着的同色紫花纱直垂到地,又被风吹起。
楼云的眼睛盯着她水色潋艳的红唇,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就已经提裙一路出了白云观。
他连忙追在了她的身边。
因为色迷心窍,他完全没看到楼铃一个劲地向他递眼色。
“青娘,要去哪里?我陪你……”
她压根不稀得理睬他,冷着脸到了门外坐了车,吩咐道:
“去城南的芙蓉园。”
“……”
楼云一呆,站在道观门前气得脸色都变了。
她打扮得这样好看,跑去王世强的别府里,她到底心里还有没有他楼云?!
他为了她追到了西京城,又事事顺着她的心意,她就没有半点感动?
仿佛为了回答他心中的质问,女车绝尘而去。
恼恨伤心之间,楼云恨不得马上就走。
谁要在这西京城里吃她的冷眼?
但他脚下生了根,只怕又和上回写和离书一样暴怒乱来,到底只能伤心。
“阿哥。”
留在了白云观的楼铃见得他这副难过的脸色,犹豫上前,悄声道:
“刚才王副相府上,有一位姨娘来求见夫人了。”
“姨娘?”
楼云一怔,知道王世强府里现在只有文氏一个侍妾,“来的是明智?”
说罢,他拖着脚步往回走,把手上的和田玉盒子顺手塞给了楼铃。
“喏,拿去玩。”
楼铃当然不知道明智是谁,她只知道来的是文娘子。
身边还带着她的女儿灵姐。
楼云呆呆坐在了季青辰的客舍内,看着四面空空无人,想着他要不要回去算了。
一场夫妻到了如此地步,实在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阿哥。”
楼铃抱着玉盒子走过来,把玉放在一边,倒了盏润喉的温茶放在他手上,
“我听夫人问了文娘子好些话,比如阿哥你以前在明州时,是楼大小姐手把手教着你临贴写字,还有阿哥你的衣裳、鞋袜都是楼大小姐替你准备的。宋人年祭的礼服冠帽你不会穿,还是楼大小姐亲自替你……”
卟的一声,楼云被喉咙里的茶水呛得剧咳连连。
他终于只能暴跳如雷,摔茶叫道:
“王世强他是非要和我抢人吗?要不是看在王夫人的面上,我——”
身为三榜进士的清傲让他没办法继续说出来,楼铃在肚子里替他补足了:
砍了他的手,吊起了他的人,挑了他的脚筋放了他的血,把他当成狩猎时的血食猎头。
活的血食能在冬日里引来十七八头山狼,它们正饿得眼睛发绿,足以让他死无全尸……
这是楼云在山里时经常干的。
出了山到了明州楼家过了十多年,楼铃就觉得云哥那就是变了个人。
宋人常夸他的话就是学养深厚,风度翩翩。
完全不像个蛮夷。
“……”
楼云按捺着凶性,眼珠子都要红了。
他觉得,上回大散关外的三箭还是太手下留情,压根没让王世强得到教训。
……
然而文氏压根不是王世强差来的。
季青辰的车还没到芙蓉园,文氏就忧心仲仲地让丫头带着灵姐儿去休息。
她去了王清河的院子里走动。
“文娘子,这是怎么了?”
王清河认识了她七八年,知道她是个小心谨慎的性情。
如今见得她面如土色的模样找上门来,王清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季娘子她,难不成容不下灵姐儿?”
她只能探问着。
“并不是……”
文氏打从离了白云观,一颗心就卟卟乱跳着。
她带着灵姐儿去拜见季青辰,那当然是为了讨王世强的欢心。
她早就想得明白,王世强于她没几分情意。
他连江止云都没留下,只是因为不想让灵姐没亲娘庇护才把她留在了府里。
为了灵姐儿将来能在主母面前有体面,她只能顺着来。
那怕有朝一日楼鸾佩突然回王家,她也暂时顾不上。
“大小姐一向是疼灵姐的。所以我不怕将来她对这孩子不好。但我到了季夫人面前,也是为大小姐说话。说了大小姐四五岁时,听着大公子说过把她许给老爷的事。我也是想求着季夫人退一步,让老爷去把大小姐接回来。”
文氏含了泪,心里惶惶不安,
“我没料到季夫人突然问起了楼相公在明州家里的事。我只是想说他们是兄妹之情,才把那些日常里的小事说出来……”
说完之后,季娘子的脸色变了。
她也知道糟了。
如她这样陪着楼鸾佩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当然觉得这些小事是楼鸾佩把楼云当成个不懂事的小蛮夷,照顾这个没父没母什么都不懂的孤儿族兄。
楼云那会子最会干的事,就是揍人打架,拨刀子见血。
外加在宅外淘换旧物,天南海北做些不知赚了没赚钱的小生意。
为了他这些坏毛病,十三四岁的楼鸾佩骂了他不知多少回。
“君子不言利!”
楼鸾佩这辈子都不知道拐子长什么样,却偏偏还怕楼云这凶蛮子在外面被拐子拐了去。
她又觉得他不用心读书,时时带着他在书房里,不许他一个人出门。
就像大公子把大小姐带在身边时,一样的照顾。
那时候大公子毕竟公务多,要在官衙里,楼鸾佩最大的乐趣就是管教楼云,教他多识字好写文章。
“人生在世,志向两字最为要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即使以往只能识得二三百的字,每日多识十个,一月就是识上三百,月月不断一年就能破题写文。为人处事贵在恒心!”
这是少女楼鸾佩最喜欢教训楼云的话。
这也是楼老大人平常在书房里教导大公子,后来大公子教导庶弟和各房子侄的话。
但要是不知道楼鸾佩从小是在书房里跟着父兄长大,衣裙鞋袜都是在大公子院子里让长兄一手包办,谁听了她和楼云相处的情形都会和端仪国夫人一个脸色。
觉得两个少年男女意情深重,同姓背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