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辰开始了全面罢工。
她叫人租了船,准备亲自去太仓看出海口的时候,楼云就得到消息了。
他马上就偷偷地骑了马,打听着她刚从太仓回来的时候,赶到了季家所在的街坊附近。
因为打听到了谢七娘子要请了季青辰去谢府说话,他琢磨着等她出门去的时候,上前去和她打个招呼。
“季坊主。”
“楼大人。”
只要这样两句,他就高兴了。
自从开始求亲之后,他在楚扬西河道帮着唐坊协商安排了码头,也在江北边军里帮着她
找季辰龙,这些事的结果,以后自然会有她的人告诉她。
他不会自己去说的。
然而,他看到季青辰的时候,她也是和他一样,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午后带热的时分,季家的车驶了出来,她没带着坊丁和仆妇,一看就不像是去做客人的。
因为他看到车上突然换了新的车衣,所以猜测她是故意要掩盖行踪。
楼云没有出声。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远远跟在了后面。
因为她的车行得慢,他还打了个手势让楼春他们都离远一点。
结果,罢工了七八天又去海边旅行了一趟,季青辰偷偷地来到了陈家的别院附近。
她躲在车里,看陈文昌回来了没有。
有没有发现她生气了?
“……”
楼云在更角落的地方站了许久,终归是没有在她失望离开的时候,上去和她说话。
陈文昌的作息习惯楼云知道, 他七八天不回陈家别院是常有的事。
京城里有近百数的学馆,本地士子们有自己的别院,外地学子们在佛寺、道观、瓦子租
住的屋子更是清不清。
他随便找一处地方,就能和朋友抵足而眠
这小子十六岁中举后就离家出走,深知出门靠朋友的道理。
现在为了孙昭的事,他见天地忙着和各地的年轻士子们秉烛夜谈,谈天说地,四处交着
朋友。
孙昭这样不会交际的老学究有了这样一个弟子还真是捡了宝。
但她却还等着他。
季家的车每天傍晚都会偷偷去陈家别院外等着,看看陈文昌会不会回来。
她依旧差使着驭龙、伏虎,让他们两边来回地跑腿。
然后,她发现陈文昌根本不太在意身边跟着的到底是哪个小厮。
但他总应该发现未婚妻室有好些日子没给他递纸条,没和他商量七月初一的亲事了吧?
匆匆又是半个月过去,陈文昌仅仅回了一次陈家别院。
他呆了不到半天,却带来了十三四名士子。
他们都是附近几府里省试完的学子,到京城来无处落脚,被陈文昌安排在别院里住着。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季青辰既不方便太靠近,他也已经不指望陈文昌能发现她罢工了。
她的车子再也没去过陈家别院。
“公子……”
骏墨不明白楼云这几天的高兴神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青辰这样的表现,分明就和谢国运说的一横一样——不管她和陈文昌到底合适不合
适,她不撞个头破血流,她是不会放弃的。
然而楼云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打从决定提亲后,他和陈文昌面对面谈过了,和官家也把退亲的事情说清了,西河道上
的码头也摆平了。
还有他已经做好准备,就算季辰龙那小子在金国不回来,甚至到了京城的猛克谋安府里
做了金国贵人的教书先生,他也不会放弃的。
这些事情他都不怕了,陈文昌算是什么?
季青辰前阵子忙亲事的样子,楼云不用猜,都知道季青辰总有忍不住生气的时候。
她要能任劳任怨到这份上,把这场亲事一手全包办。
到时候酒席开了,带着嫁妆坐着轿子自己来了,拜堂她一个人拜了,然后只等着陈文昌进洞房了。
她要是能做到这份上,他楼云这辈子就认命服输。
他也是夷人,她操持这些他不觉得有多失礼。
而且他知道,就算是大宋平常人家操办亲事,没有仆役只有亲戚们帮忙,新嫁娘也
免不了要自己打理一些事务。
这不算是大事。
但陈文昌太不管事了,他们的亲事已经停止操办了,胜利就在眼前的了。
这不就说明他在退亲后准备的一系列求亲计划,完全是对的?
“公子……”
因为看到了义昌隆的河船驶出了码头,骏墨小声提醒着楼云。
楼云懒洋洋一侧头,在河船里看到了季青辰的身影,顿时一惊。
他不自禁就在鞍上挺直了背,用力看过去。
没料到他身下的马匹被他双腿所夹,突然受了惊,向前连冲了好几步,几乎一头栽到了没有砌栏杆的河道里去。
不仅吓到了骏墨、楼春等跟从的人,也把楼云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骏墨等人七手八脚扶他下了马,季青辰在后舱的窗边,刚才也被楼云吓了一跳。
因为船过拱桥时,她抬头看向了岸边。
她一眼就看到了楼云站在马上,直直地向她看过来的视线。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他座上的那马匹就直向河道里冲了过来。
要不是楼云从她眼神里发现了惊骇之色,终于醒过神来,猛地扯住了缰绳。
他可是要连人带马栽进河里去。
河船从桥下驶过,沿着盐运河向北驶去。
河边的柳黄抚岸,这是一个月来,季青辰第四次去太仓看入海口了。
拐了一个弯,楼云的身影不见了,她叹了口气。
过了快一个月,只怕楼云都知道她把成亲准备的各项事都丢开,召上了弟弟季辰虎坐船去看入海口的事。
陈文昌还压根没发现。
他还在京城太学、国子监及私学书院里奔波,不时还要去一下京城边的各府城里见省试的学子。
这要是成亲了,她在外面丢了他都不知道。
然而,这些也只是她多想了而已……
当初在唐坊几个月,又在回宋的海船上好几个月的时间,陈文昌都是极少出舱房的。
因为四面是大海,她完全没看出陈文昌是这样喜欢交朋友,不喜欢落家的人。
仔细想想,这人从海外回来,第一天晚上不就跑到三元阁去会朋友了?
接下来,在明州城没几天他为了亲事就回了泉州城,后来又为了侄女儿的亲事去了福州。
在明州订了亲之后,三四天不到,他马上又来了京城。
陈文昌就一直没有消停的时候。
这真是不相处就不知道为人的习惯。
竹帘隔开了前后舱,季辰虎在前舱里和许淑卿、接来的季蕊娘她们在玩双陆赌果子、赌银角子。一起玩的还有随行的阿池,许淑卿的哥哥许老四。
二白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知道不能得罪季辰虎,它极其谄媚地伏在了季辰虎的脚边,不时发出呜呜的恭喜发财声。
因为有这许多人一起出来玩着,季青辰心里也没有多少难受,或是思念陈文昌的感觉。
她只是很沮丧。
就像楼云看到季青辰后,没从她眼中看到多少欣喜之色一样沮丧。
她遇上他,并没有多少高兴?
“公子,咱们要不要也出城去走走?”
因为连下了几天的雨,今日的天气并不太热。
骏墨扶他重新上马,含蓄地暗示着,陈文昌只怕连七月初一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现在去太仓不正是时候?
楼云刚才的好心情已经被泼了冷水,只丧气地叹了一句道:
“我去干什么?”
他沮丧是因为委屈。
他本来以为,他和陈文昌说开后,认真地让张书吏在明州城递贴求亲。
他自己在京城里好好办差,也让她看到他踏实工作,从不沾花惹草的样子。
他为她做的事情,也绝没有想到故意到她面前来夸耀。
他都这样诚心了,只要陈文昌惹她生气,她难道不应该马上想起他楼云?
他才不要去太仓。
他就应该等着张书吏来报喜,说季园终于答应和他换贴子了。
跟在一边的楼春,深知楼云心里是极傲气的人,向女子表示了心意后再难做出太过巴结讨好的事来,他笑道:
“大人,听说太仓那边很像唐坊,都是入海口的附近,难怪叫季坊主常常跑去了。”
她是想家了?
因为想家,所以没想起他还在等着她的回复?
楼云心中一软,不由得寻思了起来,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季青辰看不出对海外有多少怀念的样子,最近她不仅叫上了季辰虎一起去看太仓入海
口,她还在江阴那边打听她可不可以买江边荒地。
那一带都是新开的州县,人烟不多。
不知道她又有什么别的打算。
后舱里的叶娘子这回也来了京城, 因为季青辰的吩咐,她是接着季蕊娘一起来看出海口的。
叶娘子当然看到了岸上的楼云,更知道他这一个月来天天派了人去季园求亲递贴子。
但她不是劳四娘。
她除了照顾季青辰的起居衣食,平常的事并不敢开口。
季青辰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侧目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道:
“这回是我的脾气太大了一些罢?陈公子他在外面是在忙正事。我却还是这样不依不饶的。楼大人向我们家求亲的事,陈公子这些日子从没有多问过我一句。我也该知足了。”
越是看到楼云,她反倒想起了陈文昌的好……
“太仓的地,我自己也能办好。以后这些事我也不用去问他 。”
也许这一次从太仓回来,陈文昌就应该发现她生气了吧?
“大娘子哪里有脾气?大娘子只是思念陈公子了吧?”
叶娘子小心翼翼地劝说着。
这话倒是让季青辰听得一怔。
出了一会儿的神之后,她终于也点头苦笑了起来,道:
“你说得没错。”
仔细想想,陈文昌只要到季家来找她,和她说上几句话,就算他不知道太仓的荒地情况,她其实也不会吵闹生气什么的。
她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就像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她看到父母总是围着和哥哥说话,她羡慕着,希望自己也能和哥哥一样,身边总是有很多人。
只要有一声咳嗽,就会有很多人来关心。
她知道吵架很不招人喜欢,所以她不会像以前和王世强那样再吵了,她只是想静静地等着,等着看有没有人能发现她。
发现她孤单一个人。
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需要人陪的毛病也要改一改了。
她只是以为,她已经改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