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蕊娘两眼瞪大,连连点头,觉得楼云说得在情在理。
那边厢,季青辰也认得小路尽头远远站着的楼府家将。
楼叶也是山林里的出身,当然不会中了瓦娘子的毒蛇圈套。但他对蛇物不算是熟悉,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越过银环蛇,赶过来向季青辰问好。
楼云差他过来报平安,安抚女眷,他妹妹楼铃的事情不还要拜托季坊主?
好在楼春等几个家将等得不耐烦,连着过来了好几个人,见着拦路的银环蛇便有一个擅长这一手的家将站出来。
他笑嘻嘻地吹出奇怪的哨声,虚张声势把它们吓跑了。
楼叶这才来到了季青辰面前来拜见。
“坊主,我家大人说,陈纲首年纪大了,办事难免有些不周的地方。坊主看在他吃苦受累,千里迢迢去唐坊拜见坊主的情份上,饶他一步。呆会晓园里的请贴子过来时,还请坊主留几分情面……”
楼叶走在路边,把石板路面留出来,让给季青辰她们女人行走。
谢七小姐那里自然有谢府的家将们迎住。
他小声地向季青辰说话,为陈洪求情。
季青辰知道,陈洪听到了蕃坊四海货栈的七八条海船连续在东海上被劫的消息后,已经明白东海如今是谁说了算。
十年前,福建八珍斋虽然在东海生意做得极大,因为没有一块立足的港口地盘,福建海商当然是做不到如今的局面的。
“陈纲首是长者,我唐坊也知道尊老敬贤的道理,还请上覆楼大人,只要陈纲首以礼相待,我自然不为已甚。”
季青辰微笑回答,并没有拒绝第二次去晓园里坐宴。
楼叶却比她更清楚内情,陈洪在这一回在席上,会代表楼云提出修挖长江通楚州河道的事情。
陈洪这回不仅是知道唐坊不好欺压,他还得求着和她一起做生意赚钱。只要季青辰不非逼着陈洪上门致歉,扒光了陈家的面子,陈洪当然就谢天谢地。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欣喜,季青辰又道:
“我听说陈二老爷在泉州城为文昌公子,另说了一门亲事?”
楼叶吃了一惊,没料到她果然如楼云所料得到了消息,他要不是刚才听着了陈洪差人来向楼云报急信,得了楼云的吩咐,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样的麻烦。
他连忙道:
“并不是这样。这门亲事以往就曾经提起过,对家姓孙,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文昌公子的父母大人并不满意,所以就作罢了。这回再提起,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俗话说,好女多家求。文昌公子人品出众,这时恰好有一户人家来提亲,这也是有的。但二老爷已经拒绝了。”
“……说的也是。”
她知道他这话里有掩盖的成分,并不追问,只是含笑而过,
“既然拒绝了,这事也就是我听错了,想来不会再有下次——文昌公子回来后,我坊中
孩子入学读书的事情,还要向他请教。”
楼叶就算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如何盘算,他也知道她这话里的意思是,陈文昌不回来,她
是没有兴趣见到陈洪那张老脸的。
如果他们家还打算另给陈文昌订亲,这门亲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他连忙也按楼云的吩咐问道:
“陈纲首不单是和坊主商量生意上的事情。我家大人一直听说王纲首有意在京城以北的刘家村附近开一座书院。听说年前就曾经准备去选地了。外头传着,黄氏货栈的东主们也有意在书院捐助几亩学田——”
季青辰不料楼云知道这件事,她心里微惊,却笑而不语。
楼叶只能继续道:
“陈纲首的意思,他们家以前在刘家村有一块闲地一直没用的。有心要捐给了书院做学堂,在天子脚下留一个兴助文教的善名。只是这书院的事情当然是要文昌公子帮一把手的。季坊主新迁来的坊民里,如果有人要进学,这也是个机会。坊主如果捐几块学田给书院,少不了还能有一两个训导的名额。就算是三郎想去做教书师傅,也是容易的。”
“……我家三郎,他可做不了教书的训导。”
季青辰失笑间,却听出了这话完全是楼云的意思。
楼云当然知道季辰虎绝不可能有兴趣去教书。
这却是季辰龙的机会。
王世强建书院要笼络人心的事情,楼云是看得一清二楚……
“王纲首要开书院,毕竟是他自己在京城的事情,不会开在明州蕃坊里的。于我们毕竟不方便。
季青辰斟酌着用词,虚伪地表示了她对王世强的书院兴趣不大,并且又掺了一些实话,
“文昌公子的蒙学却是在泉州蕃坊,我这船上的孩子大半还是要迁去泉州城的。等他回来了,我也想问问他那蒙学里的事情。”
说话间,她已经看到了斑斑紫竹间,有着瓦娘子的红裙身影,有季蕊娘头发长了扎起的两个包包头,还有她们身边站着的楼云。
楼云看着果然是要高升的样子。
黑幞弯腰漆帽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光,他一身白绢中单,外罩着紫红色的春衫子,单是这颜色就已经把竹林子里的各色人等掩盖得光彩全无。
听说这衫子也是四品以上的高官才能家常穿着,再压上了腰间黄斑玉挎带,脚上的褐色春鞋,他那模样站在紫竹林子里,不仅叫她身边的瓦娘子看得喜笑颜开,就连蕊娘那孩子也涨红着小脸,忽闪着眼睛和他说话。
所以他含笑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站住了。
单看脸,楼云自然是个叫人一见倾心的男子。
她也不可能当他不存在。
楼叶一心盼着季坊主和楼云能结上交情,又小心说着,道:
“我家大人,对坊主在楚扬河道上的善举是万分看重的。虽然西河道的码头还要慢慢商量,但西河道还要再修上一二百里,才能通向长江。”
她果然侧目看他,像是听进去了。
“我家大人说,当初坊主在泉州城蕃商大公上说过长江马政话,他还记着呢.。将来如果有新开的河道,季坊主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向大人提。”
“……”
她其实并不明白楼云的打算是什么,他要借着陈家的手,插手王世强的书院?
还想插手下一段河道?
因为他看穿了她在这事件里有自己的盘算,所以才找她商量?
季青辰不由得怀疑,他背地里也在打探季辰龙的下落……
至于他这些日子接近她,隐晦地示好,甚至他和赵德媛原因含糊的退亲,还有现在愿意
商量新开河道的事情——她虽然诧异他办事出错后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本事高明,却也揣测着他接下来的打算。
听到陈二老爷要给陈文昌另寻婚事的消息,他就以为她对陈家这门亲事就会动摇了?
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就为了不叫楼云小看她,她也得把陈文昌这门婚事给坚持下去。
听说那姓孙的人家,以前是陈文昌中举前的老师,也是福州学道官衙门里的老文书。
以前还在任上弹劾过他楼云。
——楼云也太小气了些。
当官被弹劾不是理所当然?
她在唐坊当坊主,还经常要耐着性子听坊民大吵大闹呢。
楼云远远见着她走了过来,
她今日也换了一身淡紫色的春衫子,梳着斜斜的坠马发髻,四凤头的银钗口上都垂着点点雪白的珍珠,与白银纱起紫竹叶绣纹的对襟褙子相映成趣。
她肩间的紫红罗帛随着林间竹风飘动着,浮在了满地的碧绿竹叶间。
她到了明州城十来天,渐渐开始入乡随俗,在女眷堆里怎么好看怎么穿了。
他记得,她在唐坊时,从没有穿过黑色的商服的。
但她穿什么,在他眼里当然都是没一处可挑剔的。
季青辰走近了几步,在竹林边缘远远向楼云施了一礼。
楼云一笑,抬手让她免礼,低头看了三步外已经站不住的季蕊娘一眼,道:
“去吧。”
紫竹林里的竹杆深紫,满地的竹叶仍旧是翠青色。
谢家两位娘子当然已经被家将及丫头婆子们护着,送到了谢国兴身边去。谢国兴安慰了她们几句,转过头来又要思索怎么和楼云提谢八娘子的亲事。
“ 大娘子。”
季蕊娘向楼云谢辞后,飞快向季青辰跑了过来,瓦娘子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她和小蕊娘说了几句话之后,抬眼看云,却见着楼云已经走远了不见了影子,路边只有楼叶还在等着送她出去。
“楼大人呢?”
季青辰一边和谢七小姐道别,一边外面走去,楼叶连忙陪笑回答,道:
“大人去了精舍里找纪二公子——”
季青辰知道纪府所住的精舍就在东边,她走出了紫竹林子,走近了院前的曲水,果然看到楼云站在了桥头,正在东面望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了一眼,又下了桥,向东边走了几步。
她知道他是在给她让路,当然也明白他是绝不会失礼。
她低头施了一礼,楼云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心底却想着月光树林里被她欺哄的旧事,另外,这两天通过黄七郎,已经把铜镜案里的证词送到他手上。
倒叫他吃了一惊。
他知道她的心事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
他只要明白,她为了在大宋立足,一面是要和韩府交好,一面却绝不可能疏远了他楼、谢两家。
她再是冷淡,他也未必没有机会。
他忍不住就想要和她说一说心里的打算——陈文昌回泉州前,陈二老爷就接了陈洪的书信,去福州给次子说了一门旧亲事。
那人家姓孙,家境平常,却是陈文昌极尊敬的人家。
以前,陈文昌是和这家人说过亲的。就算那姓孙的人家如今女儿已经出嫁,陈文昌已经不可能和孙家结亲,他也打算今日的事情一了,就急马去路上迎着回来的陈文昌。
他会把他在前年蕃商大会上就遇上季青辰,后来却订错了亲的事情说清楚。
虽然官家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但他和陈文昌说完这些话话,他回来后就要准备彩礼向她提亲了。
过几日他就要回京城,他不想再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