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四娘见她已是押定了韩参政府,知道那楼云现在既要拉拢她,却又要防着她。
这商妇却并不以为异,反倒看到了难得的机会,又是相劝。
“大娘子再想想,楼大人和韩宰相可没有深仇大恨,不都是为了升官?说不定大娘子与他成了亲,劝他一句……”
季青辰哑然失笑,道:
“四娘,我倒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是我失言了。”
劳四娘自己也觉得,她似乎想得太美了些。
男人在外头的事情,牵连着不知多少关系和圈子,单是女人去说几句,难道就马上改主意了?
大娘子这里,楼云只怕再说多少话,她都不会改主意。
同一时间,楼云在帐子里走来走去,他快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才得了张学礼的回报。
听得陈洪晾着季青辰站了两柱香的功夫,他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起来。
张学礼如今也揣测到了他对季氏的几分心意,觉得他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不由得就劝道:
“大人,下官听说,王纲首去年从临安城去西南边军时,韩参政也问起了唐坊和陈家订亲的事情。”
“……”
楼云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提醒:
就算他和顺昌县主退了亲,陈洪也拆散了陈文昌和季青辰,他要和那夷女成双成对,中间的曲折阻碍那也隔着十万八千里。
“韩府是担心他在东海的财源。王世强又是怎么替她回禀的?”
楼云一边笑问着,一边差了骏墨去和纪二传消息。
明日的赏春是从瓦子里请来的斗鸡、斗鱼的好手。
在杏林溪口附近的望翠楼下斗鸡,女眷们也是是要去看的。那里斗鱼也方便。
他明天一大早就陪着纪二去望翠楼安排各人的位置。
“……”
张学礼听着他的打算,完全就是寻着机会要和那季氏说话,又不肯叫人看出古怪的地方。
他更是觉得楼云在这事上不好办,只能道,
“下官并没有打听内情,只不过,韩大人那边这一回为王纲首报了吏部轮选 ,却并没有亲自在工部为季坊主捐修水利的事情表功。无论王纲首如何替她在韩府周旋,她和陈家开始议亲,就是向大人你示好。韩大人必定是不悦的。”
他知道这些话楼云都是心知肚明,他还是不得不慎重提醒 ,
“除非季坊主以往押在韩府的本钱都不要了,季坊主对大人这边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她不可能和你说亲事的。
“……”
楼云并不喜欢这些话,但也知道都是实话,所以他索性摊手戏笑道:
“如今,我可是妨着季坊主的前程了?”
张学礼一怔,失笑叹气道:
“大人也没有约她相见,也没有去提亲,自然不会让韩府再觉得季坊主有二心。”
“我明日遇上她,说上两句话,我难道妨着她和陈文昌的亲事了?”
楼云说到这里,脸上的戏笑也收拾了起来,正色说着,
“她和陈家的亲事不成,我在四年在泉州城的谋划就落了空。京城里的铜镜案,西南、
江北两地的整军,长江上游的马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还得想着陈文昌这一回去东海的辛苦。我岂能去夺人妻室?这些我心里明白——我在顺昌县主这门亲事上已经草率过一次了。不至于再傻第二次。”
“大人的打算是……”
张学礼想着他这回为顺昌县主退亲的麻烦,那就更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了。
“我在澎湖岛那边安排了寄舶港给她迁民,就算是西河道的码头,过了这两三年的风头,
再让给她也不迟。她未必没有得到风声。但她吃了王世强的亏,那里肯仰人鼻息?她如今滞留明州城,自然是要先让唐坊自已立足了再去泉州——”
说到这些失意之处,楼云叹道,
“张大人不是心里明白,季坊主如今倾心于陈文昌。她……并不中意我。”
张学礼心里点头,嘴上却绝不会去打击年轻上官的艾慕之心,只是实话实话道:
“女子心性,老朽不及大人清楚。”
“她既然无意,我又何必勉强?反倒让她烦了我……”
楼云也不讳言,说了今天在帐幕外与季青辰相遇的事情,
“纪三的性子是不会在外面说闲话的,她今日便是不和我说话,多站一会儿。我那怕把
这摊子事都丢下,亲自赶到泉州去见陈文昌把话说清楚——她那样冷淡于我,我也不是不会看脸色。”
张学记人老心软,不禁觉得他有些可怜。
但这老心腹又担心他和去年一样晕了头,仅是在蕃商大会钟情了一女子,结果看着那赵
德媛家中一堆的麻烦人、麻烦事,闭着眼睛就要跳坑 。
‘大人……”
“还有,王世强当初呈到韩府的北伐之策,第一步是打通楚扬西河道,第二步是打通长江和楚扬运河,直接把马匹运到江北边军?这些河道上的事情,必定都是她给王世强出的主意。”
张学听到最后那一句,不由得悚然一惊,终于想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位女坟主。
想到这里,他看着楼云的眼神,也就更添了几分劝阻之色。
“大人,那位季娘子的二弟,他参加了高丽军的事情,万一是真的……”
这样的事情牵扯起来,岂不就是金国奸细,形同谋反?
“她不至于如此的。这事还是暗中详查,至少俘虏名单上没有季辰龙的名字。”
楼云心里事事明白,只是说道:
“这些不提。那段西河道码头要是被黄氏货栈拿下,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我只怕接着就是备军北伐了。这次兵败后官家心里不快,韩参政也越来越急了——那怕我自己的前程都不要去娶了她呢,西河道的码头也不能给她。”
私情和国事,那本就是两回事。
正说话间,骏墨走回来复命,在帐了里掌上了灯。
张学礼还在欣慰恩主不愧是三榜进士,翰林院的出身,公义私情好生分明,楼云却苦笑
着,摊手道:
“我昨天来叠春居时,吃了她给我的脸色,我就已经心怯了。还在想着找机会和她商量
几句,退上几步。结果她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
……
“你放心。那怕我马上嫁给他呢。我看他也是绝不肯让韩参政府北伐成真的。”
灯火亮起,帐幕里的季青辰冷笑着,听着劳四娘的劝说,半点也没有动心的意思。
楼云答应王世强的条件她当然已经从黄七郎那边听说了。难不成他高抬贵手给她二百户的迁民资格,她就应该感激不尽?
难道她就这样好打发?
“他说江北边军不足使用,那他就得拿出本事去整军。韩府要北伐会被疑是揽权。他要是敢提用西南夷兵补充江北兵源,别人何尝不要疑他是谋反?他如果能捧出一位姓谢的皇后,皇后生了皇子,皇子请了他做帝师。他去坐稳了政事堂里的参知政事,再像韩府一样在本朝捧出三位官家,吴太后那样经历四朝而不衰。我十年的血本也不要了,马上就投到他那边去——”
劳四娘只看她的脸色,大约也明白她是在说气话,只是为了西河道上码头的生气,劳四娘不由得就小声劝道:
“他这是试探大娘子的价码呢,做生意时,不都有这样的开局试探?只要大娘子愿意,请他到季园,和他认真讨价还价一番。他知道咱们是退无可退,他说不定就让步了。”
“……你说的也许没错。但这位楼大人的心思,可比我还谨慎。”
如今她脸上摆出来的神色,也就和楼云说公事的时候一样,
“我和陈文昌的婚事是他花了多少年的功夫,冒着欺君的罪名才促成的,除非我看不上陈文昌呢,否则他舍不得马上断了的。”
这可比他自己和顺昌县主退亲难多了。
“但……但……”
劳四娘见她不高兴,她便不敢多言,只隐晦着提醒,
“今日虽然是有纪三公子在,但他也说了是楼大人的书童报的信。楼大人那样无缘无故地走上来说些闲事,依妇人我当时在边上看着。他只怕就是想和大娘子说说话。大娘子却待他太冷淡了些……”
他不就盼着你看不上陈文昌?
你多看他一眼,多给几分笑,叫他知道你也觉着他是个不错的人物。
他虽然不会在别人面前失礼,只怕转个头就马上摇着尾巴去季园提亲了。
这时候,你再说说唐坊的难处,请他退上两步,他难道还要摆公事嘴脸给你看?
大家过日子求官、求财都不容易,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就算是做了夫妻,说话办事不也应该要商量着来?
“陈文昌不在这里,我怎么能和外人说话?让人传到他耳朵里,岂不叫陈洪称心如意?”
季青辰没好气地说着。
然而看着劳四娘眼巴巴的样子,再想想楼云在鼓楼上时,到底还是说了大宋在兵、财、用人上都没有准备好北伐。
她终归还是叹了口气,喃语道:
“我和他没缘份。”
要是有缘份,也不至于在她订亲前,他却冒失地订错了顺昌县主。
“……?”
劳四娘睁眼看着她,不明所以。
季青辰无语后也笑了起来。
她明白,对劳四娘这样的现实派用缘份是说不服的,她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道:
“楼大人这个人叫我不喜欢。”
“大娘子不喜欢他哪一处?叫我妇人我也听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