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已经被打击得麻木,他的思路自然被张学礼引到了婚后,不由得心中颓丧。
季青辰只怕要等到成婚后几年,才会要意识到——陈文昌虽然也是和王世强一样是个偏执狂,但他毕竟不是一心要气死嫡母的庶子。
他不可能和王世强一样,真的带着她在书院里分宅单过。
而楼云也深知,她是不可能去讨好陈洪,在楚扬河道上退让的。
所以,他在绍兴府,也只是和王世强交换了条件:
季青辰写证词呈到大理寺,说明铜镜证物的来历。
唐坊不能参加码头修建,但他楼云可以通过王安抚使在江阴州军的旧人脉,让季辰虎带着两百户坊民迁到江阴,在码头上吃河道饭。
另外一百户坊民,随她迁到泉州蕃坊。
此后,明州蕃坊也有三百名的落籍名额提供给唐坊继续迁民,这是王世强早就答应过她的……
他正想到这里,身边草丛沙响,有人走近。
楼云的眼光一瞟,看到了好奇走到他身边的,却是一只幼年丹顶鹤。
它站着和他平齐,黑眼睛里透出孩子的天真,他便笑着伸出了手。
那鹤儿看得他早就在手心里的准备几颗松仁颗,它不屑地一昂头,转头就离开了。
“……”
被嫌弃的楼云在内心咆哮了起来:
山里的鹤明明都很喜欢吃的!他上次来的时候,它们也很喜欢吃的。
都是被纪府养得太叼嘴了。
白鹤亭四周鹤飞起落,它们早已经习惯了踢皮球的小子们,晴天下,它们雪翅上的黑边,如宣花纸上极品端砚磨出来的浓墨一笔。
楼云的眼光透过鹤群,落到了正坐在海边垂钓,和明州知府家长子说话的纪大公子身上。
他楼云不论为公为私,现在都要努力挽回他在季青辰心中的印象。
将来宫中官家有意召她进见的事,那还不是时候。
他要讨好季青辰,最直接的就是多给唐坊弄几百个明州蕃坊名额,叫她分栈点有足够的人手占住了两个海运河头。
有了纪家,他在明州当然不缺人脉。
此时的他,把打算盘的眼光从纪大公子身上收回来,眼睛里看着纪二在亭外横冲直撞,一脸杀气地抢皮球,
他坐在白鹤亭栏杆边的慢慢喝茶。
骏墨在船上一直跟着他,此时也悄悄走了过来,轻声禀告道:
“公子,楼春说,陈纲首要亲自过来拜见公子。”
陈家本来就有纪府的贴子,现在不见人影,当然还是因为两天前和季青辰争论的事情。
坐了这一会儿,陈府晓园里的事情早就听人说过三四回了。
他悄悄看着楼云的神色,刚才他也在船上看到了季青辰,因为画舫上的光线斜照他看得比公子还清楚,倒也佩服自家公子沉得住气。
季坊主那笑中带冷脸色,就差在脸上写上几个大字:
倒霉催的,怎么又遇上这混蛋了?
“楼叶呢?”
楼云问着去向陈家晓园递消息的家将,“陈文昌真的准备回泉州城了?”
“公子,楼叶还没有回来。”
刚才纪大公子就提起过,陈家海船递了出港的公文,像是陈家有人要回泉州城。
“公子,说不定是陈纲首来见大人,就是他要回去……”
骏墨不知道他为什么认定了是陈文昌要回泉州城,但一转念,也觉得陈洪知道大人来了明州城,绝没有不围着奉承居然离开的道理 。
所以离开的只有陈文昌。
——他这是觉得婚事太麻烦,甩下这一烂摊子,回家里去了?
“公子……”
骏墨不禁觉得这才是他家公子的大好机会。
陈文昌在季坊主面前充男子汉、充情深充了大半年,终于顶不住了。
楼云却是一脸的喜怒不明。
他倚在亭柱上,眯眼看着天下的蓝空春日,耳朵里全是年轻小子们踢球的热火朝天,他只觉得为了泉州陈家的婚事,他到东海上吃了一年的海风,腔里这颗心都吹老了,叹了口气,
“陈文昌倒是用心。他这是要回去和父母商量这婚事呢。”
也不等骏墨疑惑发问,他直接放了茶,转头看他,
“陈家的聘礼里有一份,我记得是陈洪拿出来的八珍斋份额?陈洪出了聘礼,他当然就能和季坊主争嫁妆。否则他也没有资格在陈家的梅花台直接催季坊主。陈文昌回去是想叫家里多拿一分聘礼,不叫陈洪出这个头。他只有先把这件事摆平了——”
骏墨听得咋舌,他在唐坊这大半年,早知道陈文昌在婚事上是个有担当的人,现在更愁着他越来越招季坊主的喜欢,但楼云却又道:
“现在陈洪来找我,只怕他是不想管这侄儿的想法,他自己是不打算联这门亲了”
骏墨万万没料到陈洪突然转变,他还来不及问原因,就替楼云大喜了起来。
“公子,既然如此——”
陈洪来主动开口,只要楼云顺水推舟答应让陈家不结这门亲,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楼云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小声骂道:
“恶人全是我做了,我犯得着?”
他现在太知道陈洪的想法了。
如果她季青辰的兄弟使不上力,非要靠着陈家才能在大宋立足,他根本不会让陈文昌娶她。随便挑个旁系的平常子弟,就足够了。
他本心还是想让陈家二房帮衬着他那庶子掌家业的。
要不是季青辰上一个情人王世强太叫人不敢小看,让他觉得这夷女的眼光可不低,他才不会拿陈文昌这有举人功名又不想争家业的侄儿来娶夷女呢。
让他掌着二房的产业,帮着自己的庶子,这更放心。
“但,公子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让陈家放弃这门亲事……”
骏墨也急了起来,觉得他家公子太不紧不慢了,忍不住低声劝着,“公子,小人听张大人在船上说过,季坊主为人谨慎,顾全大局,所以她应该是……她应该是偏爱王纲首那样的男子,文昌公子虽然不经商不做官,,但他们的性情太像了——”
简单来说,就是别人怎么想他们才不在乎,他们一定要过得让自己了。
“她不是和王世强翻脸了?”
楼云也不详细和骏墨说这些事,他只是淡语,
“她要是最后没嫁给王世强,那就不可能嫁给和王世强一样的陈文昌。再说,她要是真的喜欢陈文昌,非他们这样特立独行的人不可——”
他楼云可不是王世强,不是他那样被嫡母压制,别人不哄着他他就坚决不干人事的庶子,他也不是陈文昌,不是他那样被父母宠爱,想怎么样就敢怎么样的嫡次子。
季青辰要是非挑他们这样性情的人不可,他楼云再对她有情,那也只是一场空。
“……公子,开席了。”
楼云的话骏墨当然驳不了,他只能小声提醒。
楼云便也起了身,和纪大公子并明州城的世家官宦寒喧,一起在白鹤亭里的头席上落坐吃春宴。
这一席陪坐的是纪大公子,纪二却坐到了次席上陪客。
楼云喝着酒,心里想到的更是深了一层:
他要是以为陈文昌不在,他就可以冒然见陈洪,答应他解了两家的亲事。然后他再自己得了机会去向季青辰表露旧情——那可就错了
季青辰当然会认定一切都是他暗中操纵。
不提别的事情,单是眼前这大理寺案子里的过堂,他都别想请到季青辰了。
他楼云和她说亲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他就含笑告罪,起身更衣,转头就抓着了同样离席更衣纪老二。
楼云把他拖到了亭子外面,暗地里威胁道:
“我要换地方,你以前住的拙萍院让给我,你去住我的踏雪斋。”
拙萍院离画舫停靠的杏水溪口很近,他可以找到机会,先和季青辰把话说清楚。
他在见陈洪之前,就要提醒她一声,要防着陈洪不肯结亲。
这样一来,他就能一举挽回所有的坏印象。
他在鼓楼上的承诺当然是算数的。
他也需要和她多说几句话,试探看看她到底对那陈文昌是什么样的心思。
王世强在西园里不是还得意洋洋,过两天要在沧浪园里提醒她——她再是不愿意做平妻,
她喜欢的还不是他王世强这样卓然不群的人物……
这样不要脸,他楼云当然也要把王世强给卖了,免得她过两天太尴尬不是?
所以,他在叠春居里换屋子!
纪二被他拖着逼胁,瞠目不知所已。
他呆看着楼云,半晌才脸红地小声道:“你知道了……?”
“……”
楼云被他的羞涩恶心得不行。
他在纪府里向来是常客。不提他当初从明州港出使高丽前,在纪府就住过两个月。就算
是往年他在四明书院时,也年年参加了纪府的赏春宴。
他来这里,住都是踏雪斋。
过来时,他一路上还特意问过了如意,他住的还是老地方。
但那里离画舫停靠的杏水溪口太远,他也不好去打听季青辰现在住的地方。
至于纪二纪夏炎一脸的羞涩,楼云完全不明所以,但他脸上半点不露,只是看着他,淡淡问着,“喔?我知道什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