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女私事上,劳四娘当然不好多嘴,便也不再出声,只是说起了公事,
“那位顺昌县主……”
季青辰看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
只看劳四娘的样子,她就清楚,就连明州城蕃坊里的蕃商们都知道,楼国使现在是一定要结这门亲的。
他现在和宗室作对,就算不会伤其性命,宗室们合谋把他赶出朝廷却是容易的。
他需要这门亲事。
而她,就算不把顺昌县主送回京城去,助着楼云成了这门亲,她至少给可以给明州城里的楼家送一个消息,说这顺昌县主就在明州城北门桃花渡附近的客船里。
楼大人自然有办法把县主“请”到京城去成亲。
——这不就是叫楼云欠了她一个不小的人情?
季青辰叹口气。经了刚才陈文昌的事情,她更是拿定了不和楼云格外打交道的心思。
“虽说你用了不少心。但这事儿也不成。我不能把她的事传到京城里。告诉楼大人。”
季青辰还没有说完其中的原因,外面的季蕊娘居然又跑了进来。
“大娘子,隔壁船上有个姐姐,说是要求见大娘子。”
“隔壁?”
季青辰和劳四娘对视一眼,互相看出了各自眼中的诧异。
顺昌县主要见她?
季青辰微一思索,虽然摸不清这位县主的来意,但也确实让她生了好奇之心。
她想对她季青辰说什么?
“请她过来吧。”
季青辰向劳四娘点了头,让这女管事去外面迎着这位县主。
虽然此女的来意不明,但这样突兀地过船请见,顺昌县主是不太可能隐瞒身份的。
……
“楼大人要退亲,我并不怪哥哥们。”
顺昌县主赵德媛,上船与主人家见互通身份后,她坐在湘妃榻上说出一番话,终是以
这句结了尾。
季青辰心里便有了些奇怪,这位县主先前不是还怨着父母偏心?
她自然也不会问,而是端坐在湘妃榻的另一边,状似凝神地听着。
但她心里却一直在观察着顺昌县主。
前年的泉州城,她与顺昌县主同时参加了蕃商大会,但因为她要隐藏身份,顺昌县主也要顾忌宗女的身份,所以都是戴着绿荔枝围纱帽。
那围纱帽本就是在姐祖庙大门前的集市里买的。现在想起来,她的围帽是新的,顺昌县主的围帽是七八成新,显然是用过几回的。
互相间,她们这算是第一次对面打量。
要不是顺昌县主自报家门,她也没料到会遇上她的。
“宗室坊里和我大哥、二哥一样的堂兄弟们多了。他们俩也是见我在家里上吊过一回后,心里生了悔。他们想赚些钱补贴家用,才和坊里的堂兄弟们合着做些海上生意。”
顺昌县主此时已经把她这门亲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知道刚才埋怨哥哥强索彩礼,逼得她羞愧上吊的话都让这季坊主听到。她的脸已经丢尽,索性也顾不得太多,
“哥哥们是认真要上进,我这妹妹只有盼着他们好的。他们哪里料到会涉上这样的命案?”
说到这里,她便抹了泪,恢复了刚刚上船时镇定面容。
她生着一张偏圆的脸庞,眸光温淡,姿色端庄,却谈不上有几分娇媚。
因为本就是奉了召,随父亲代表本支兄弟们进京城参加宗亲大祭,她梳着在室女的双环发髻,一身雪色绢裙,外罩着银条纱比甲,对襟里露出一抹淡黄色的胸兜。
任谁只要一见赵德媛的脸,就知道温美贤淑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握着绢子,看向了季青辰,继续求道:
“哥哥们的性情我知道。他们绝不敢害人的——还请坊主转达楼大人,父亲这一次去京城退亲,实在是受了信郡王府的弹压,不得已……”
站在她身边的小弟赵德明只盼着一家和睦,大哥二哥无事,现在见得姐姐收泪,也连忙抹泪附合,对季青辰道:
“坊主,我三姐说得没错。父亲也是说,大哥和二哥也就敢在家里横一些,平常偷懒不读书,只爱贪玩赌钱。但他们出去在外头那里敢打杀了人?”
因为那陈家的小厮来传话,他刚才就已经知道这边船上的主人家是海商陈家的姻亲。
泉州陈家和楼云的关系,他们是泉州本地人当然很清楚。
至于他赵德明,他之所以同意了姐姐出的主意,主动到这陌生外蕃商人船上来求助。
这完全是因为,这些日子他们在明州蕃坊里打听到的京城消息。
因为明州城没有宗室,又因为楼大小姐在临安城已经帮过两个哥哥身边的老家人安顿,父亲哪里还愿意打扰明州楼府?
他带着一家人在城外的蕃坊租了便宜屋子住,写了信去临安城向宗室们打探消息。如此才好决定进临安时,到底应该如何行止才妥当。
而京城里的老家人,除了住在大理寺衙附近照顾牢里的两个哥哥,不时也能传回来一些消息。
父亲还在明州里的时候,就知道京城里出了大事。
第一件,是宋金边境在楚州地界有了交战。
第二件,就是这位季坊主了。
他们自家住在城外蕃坊里,当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时常有京城里的大商人差了管事过来,拜访季氏货栈。
毕竟,他们租住的就是季氏货栈的屋子。
还是这位马脸长相的劳四娘子,便宜了租给他们家的。
所以他们都知道,季家两姐弟的官位都是楼云保举的。
而且,更要紧的是,刚才外面那泉州口音的陈家小厮一说话,三姐赵德媛就突然揭了窗帘看了外面的情形,还让船娘去打听了隔壁船上的主人家是谁。
得到了确实消息后,三姐脸色惨白地告诉他:
季坊主已经知道她躲在这船上装病退亲了。
只怕从一开始,季氏货栈租屋子给他们家,都是早有安排,说不定就是楼云的指使安排。
而现在季坊主的船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为楼云抓到他们两姐弟,带到京城去。
否则,岂能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所以,为了全家好,他赵德明也壮着胆心,支持了三姐的决定。
事情已经败露,现在除了他们姐弟主动向季坊主求情,向楼大人求情,他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难道等楼大人把三姐推到了父亲面前,再让父亲羞愧欲死吗?
身为儿女,岂能如此?
三姐就算是埋怨父亲不应该去退亲,她也绝不愿意就如此羞耻地嫁给楼大人。
劳四娘沉默站在榻后,一言不发。
季青辰当然也早有意料。
她一到明州城就遇上了顺昌县主,劳四娘又一力劝说她用顺昌县主来结好楼云,所以她就能猜到,这些都是劳四娘的安排。
只是她也没料到顺昌县主会主动找上她。
“常言道子不言父过。我本不应该说父亲做得不对。但这些话我已经当着父亲的面劝谏了。我也能向季坊主再说一遍。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楼大人不论是为什么要退亲。我也是无话可说的。但父亲要去出头退亲,却是不应该的。”
季青辰自然只是听着,并不会当真。
楼云势大,顺昌县主家落泊,楼云要退亲她们家就算是不愤又能说什么?
她自问,要是她和王世强的婚约是正儿八经地订下了来,他要是敢悔婚,可绝不会像是口头婚约这样轻易过去了。
更何况是大宋女子?
顺昌县主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然而她季青辰却未必有这必要,为顺昌县主出头去和楼云递消息。
赵德媛和楼云之间,并不是一门婚姻的两姓家事,而是政争的漩涡。
她刚回大宋,还不知道水深水浅,她才不要冒风险被淹死。
“……县主何必担心,以我看,楼大人不至于见怪令尊大人的。”
她正色说着,自问是义正辞严,绝不会让赵德媛察觉她是在敷衍推托,
“论理,既然订了亲,本就是要患难相扶,才是两姓结亲的正理。就算是令兄如今出了差错犯了案子,但他并没有谋害楼大人,更没有和楼家过不去。而楼大人当初也是知道令兄的为人,仍是向县主家求了亲。如今再要来退亲,无论说什么都是楼大人理亏——”
赵德媛上了船之后,就一直意外不断。
一则是这季坊主。她的说话、打扮和举止虽然比平常宋女大方一些,但看起来就完全是一名宋女的模样,她和泉州城蕃坊里的外商并点不像。
二则,她上船后,季坊主客气有礼,却也并不热情,似乎并不是故意盯着她们姐弟。
现在听她说起楼云这桩婚事,立场公允倒还是小事,她赵德媛并不会马上相信。
但这们季坊主说起这宋人的家事家理,却居然也叫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宗女听不出什么差错。
难怪明州城里都传说,这季坊主对大宋十分倾慕,又熟读史册,所以才有眼光押在了那段内河工程上。
就算是四明王家悔了婚,她也没有废罢此事。
她此时不由就想起了,京城里老家人写信过来,说过楼府的楼大小姐楼鸾佩。
因为楼大小姐在京城的照顾。安排老家人们住在了临安城西大理寺衙附近的屋子里,一切妥当。老家人还能给两个哥哥送饭送衣,让他们少受些罪。
王纲首夫人楼大小姐是如此明慧,所以她听说了季坊主和王纲首的往事后,她本是万万没料到这位季坊主也是叫人不能生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