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是曾经战败过自己的日军。
东面,又来了一大队日军。
两大股敌人,哪路也是叶志超惹不起的。
既然平壤城城高墙固,不如待在城里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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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地观看平壤保卫战的史料,想起日军攻城,我总会想起《孙子兵法》讲的:攻城,为诸军事行动中的“下策”,“将不胜忿怒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将之罪也”,日军有多大能耐,敢来啃平壤城墙?
看到平壤保卫战,我脑中也时常浮现出抗日战争中的著名保卫战。
史上对日作战,以守城摧敌锋而寒敌胆,足以荣耀史册的,均在抗日战争中,有“常德保卫战”,有“衡卫保卫战”,有第一、二、三次长沙会战……
常德,两条江环绕古城,与平壤最相似。国军利在牢牢占据城外制高点、依托江岸河堤,控制道路桥梁,层层抵抗。外围失,继以城墙战斗,城破,继以巷战争夺……终以8000男儿血肉,抗击日寇40天,日寇竟未能全部占领常德城。
衡阳,有一江流过城西,与平壤差似。国军利在巧妙改造地形、构筑工事,设置层层阵地、重重火网。日寇撞上铁疙瘩,从外围开始,反复争夺,每前进一步,都死伤累累。50天,终未攻克全城。
长沙,一江过城西。国军利在设立层层战线,轮番接敌,逐步后退,至长沙脚下,一鼓而齐出合围敌军。尤其以第三次长沙会战,日寇遭遇前所未有之惨败,不但未进长沙城,还落得个狼狈北逃,又一路被追击、截击,退过新墙河了,还站不稳脚。
分析这三个著名守城战例,有一个基本的共同点:加强外围防御,层层迟滞消耗敌人。
从军事角度讲,防御本身,必须讲究:纵深,弹性。
在炮兵装备和技术接近现代的抗日战争中,国军能采取外围抗击的方式,减少和抵消火炮对中心阵地——城池的威胁,大清朝时候,炮兵哪有现在厉害,叶志超却未能想到这一战术,使城墙直接暴露在日军的火炮之下。
翻来覆去看,叶志超的指挥上不过只有一招,始终使部队猬集一团,出则同出,退则同退。
稍作试探,便迅速缩回,自此以后,清军便将自己关在平壤,紧锁大门,作固守之计。
还是猬集在一起,不敢离城太远设立阵地。
说到底,叶志超再次犯了单纯困守的“消极防御”错误。
当然,部下也有要求主动出击的,叶志超则是坚守不出,主力决不跨过大同江。毕竟还是“感觉安全”一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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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8月19日,日军第五师团长野津道贯中将抵达汉城当天,终于见到了第十旅团的传令兵。
8月8日在元山登陆的第十旅团,仍在开赴汉城的途中,十几天才行至抱川郡。
既然决心不再等待援军,独自发起攻击,那还向汉城集结个啥?别绕那个弯子了,直接拐向平壤。
0日,野津命令该部改变方向,由抱川郡向西北方向的朔宁进发,与第九混成旅团原先派出的部队(一个大队)会合。日,第十旅团长立见尚文少将由仁川进入汉城,野津当面命令:到朔宁集结的第十旅团和第九旅团一部组成朔宁支队,由立见尚文率领。
这一天,野津道贯又接到大本营训令:第三师团的一个混成旅团将于8月6日前在元山登岸,暂归第五师团指挥。野津又将其编为元山支队。
野津又将师团本部分成两个行进团队。
而后,野津下达命令:
“第一团队宜以五日由新庄进,十日分其半:半队由看乐坡、祥原、串场,半队由绿沙浦、月江、保山镇、新兴共进冲平壤。第二团队宜由南川经黄州,分为两队:一队由麻华里、当洞、潮川,期十四日进至平壤;一队由看东坡、祥原、串场、麦田店,以十五日迫近平壤。大岛混成旅团宜以七日聚集黄州;前队忽与之合,更先发至中和,十一日再聚集。以十三日由水湾桥出赤屯田,十四日进至大地境洞,十五日突击平壤。朔宁支队宜由新溪县九日出三登;十二日午前出发,经江东县、麦田店,十四日至大地境洞,邀击敌遮大岛旅团队者,从便突平壤。元山支队宜以五日由阳德向顺安,截击敌逃路。”[桥本海关:《清日战争实记》第4卷]
野津设想的,是一个四路分进、合击平壤的部署。
各部队即由现地按命令向平壤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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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来和大家回想一件事情,叶志超“听说”来的日军情报。
目前我们知道,日本人是在元山登陆了,开始并非为平壤后路而来,而是向汉城集结,瞄上平壤后路,那是野津道贯部署以后的事。十天时间,叶志超能有那本事拿到野津道贯的部署吗?而且好象自始至终,日本人并没有迎击可能遭遇的清军的计划和部署,更象是碰运气,或者是野津干脆把可能出现的情况,全部推给了下级去临机处理。谁碰上,算谁倒霉吧。
对这个部署和部队的行动,我只能说,日军的将领在战术上,比叶志超等人要灵活得多,也敢于冒险得多。
按照一场战役的规模来看的话,这种广阔地域的行动,似乎也比较相称,无大的问题。
但是,问题仍然有。
日军未及准备完毕,后续未至,困难重重,仓促决定向平壤发起进击,可以说许多条件尚不具备。
部队未及集结,处于相当分散的状态。
向平壤的进军,仍然处于分散行动状态。
这意味着各部队必须独自行动,相互之间无法支援,一旦与敌遭遇,后果十分严重。严重到一路被歼灭,如果救援,则整个进击计划就会被打乱。
况且,战场的通信、指挥控制长时间无法有效建立。那时可没有无线电报,也需要依赖有线电报,但朝鲜仅有少数大城市设电报局,还用不了。为什么?
一个日军下级军官记录,支队从元山登陆后,自己奉上官命令带领八名兵卒前进当地电信局发报,与京城司令部联系,但是电信职员已经闻风逃走,电信机器也封存了。[《日清战争从军秘录》]
所以,日军来往全靠通信兵运动通信联络。用不了多少人,就可轻易切断。
竟然连有的旅团长也独自行动,按不同的路线前去与所属部队会合。
多多少少数个地方违反战争原则行事,野津这帮人,是哪儿来的这个胆量?
也许这种胆大,是建立在对叶志超胆小的基础之上的。
其实,按李鸿章“出奇兵”的指示,只要派出小股部队四处游击,极有可能捕获通信兵或小股敌人,甚至可能捞到大鱼;只要广泛向远方派出巡哨侦察,便可早一步获知准确敌情,实施行动;只要向多个方向部署阻击部队,预警和阻击迟滞敌人;只要保持机动性,必要时调动部队,死死咬住一股敌人,直到把它咬死,就能各个击破;只要……
太多的只要,叶志超有太多的选择。
实在不行,甚至都可以权力下放,以主要力量分兵击敌,如果四路大军各打一路,各打各的,都不会是死守平壤这个结局。
但是,可惜,只是如果。
反观叶志超的所为,需要的恰恰是,或仅仅是胆量,是一股勇气,是一种必死的决心而已。
看着日本的军史家们纷纷表示的“后怕”,愈想愈发觉得尴尬,那还不如说是对叶志超提督大人的调侃意味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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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按照计划启动了。
各部队相继向平壤进发。
一路翻山越岭,一路艰难险阻。
大岛义昌少将在师团长野津道贯到汉城后立即出发,8月日起,率本队经临津、开城、金川、平山、瑞兴、剑水驿,走走停停。9月6日,旅团本部到凤山。就是这一天,一户兵卫所率先遣队与奉军一哨在黄州附近遭遇。
7日,旅团本部进入黄州府,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这一路上,凤山与黄州之间有一山,名叫洞仙岭,岭上有一关口,叫舍人关,关前地势险要,关后山势陡峭。连滚带爬过舍人关,还有一条赤壁江横过。过江即是黄州府,这黄州城背依峻岭,面临湍流,是开城以北的第一城镇,也是出名的险要之处。
此前,曾有小股清军进至凤山,但闻风一路退去,将洞仙岭舍人关、黄州城尽皆弃掉,竟不分兵把守,对辛苦行军的日军来说,只剩下辛苦,流一些汗水,不能不说是一大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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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宁支队出发时,支队司令官立见尚文少将还在开城。9月日,支队只能按约到新溪后暂住,等到司令官到来,6日,从新溪出发,经遂安,费力地攀过天子山之险,至陵洞。9日后,进入朝鲜中部连绵山地,沿途山路崎岖,河流纵横,行进十分困难。特别是大同江的重要支流柳绿河,河宽约一百公尺,水深流急,从两峰之间穿过,正常涉渡都困难,如果敌军在对岸摆上一支队伍……
所幸,在这些险要之处,清军却未派兵扼守。
特别是部队在向平壤以北迂回中,到达平壤东北约二十公里元山大道大同江渡口时,突然发现渡口有清军把守,这一下受惊不小。然而大惊之后不禁又喜的是,清军稍事抵抗,便向平壤退去。此处为东路进攻平壤的必经之路,清军竟随意丢弃。日军仅抢来五只渡船,便夜以继日抢时间过江,用了近一昼夜,才全部到达北岸,所幸,其间清军也未进行任何袭扰、反击。
元山支队8月0日开始分批进发,9月1日进至阳德府,5日从阳德出发,沿途也是道路险阻,用了三天才到达成川,休整三天,11日,才又从成川出发,向平壤继续前进。
一路上,也是克服艰难险阻,不过,同样,除了地理河川阻挡,幸喜倒无清军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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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流险关,这还不算,部队彼此不能保持紧密联系,分进真成了分头乱撞。
最早到达平壤附近、甚至已与清军展开前哨战的大岛义昌,到14日,还未与其他各路部队取得联系,象一支孤军,惴惴不安。直到夜间,终于等来野津道贯师团长从保山镇派来的使者,才了解师团本部正费劲涉渡大同江的情况,算是对上联系上了。
而后,又接到朔宁支队司令立见尚文从国主岘派人送来的一封信,通报了抢占渡口,迂回进至平壤的情况,同时也带来了元山支队的消息。
可见,在这一段时期内,日军部队联络不通,部队处于何种凶险之中。
托天照大神的福,不,还不如说是托叶提督的福,所幸有惊无险。
前边我提到,军事上有个名词叫“易受攻击之窗”,就是指部队调整部署期间,是比较脆弱的时候,此时攻不足,守亦无力。前边牙山清军处于这种状态,合围平壤前形势转换,轮到日本处于“易受攻击状态”之时。这是大岛义昌最担心的事。
到这个时候,日军已经顺利到达平壤城下,顺利完成分进包围,形成合围之势,并初步建立了联络。
日军“易受攻击之窗”已经关闭。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预感中可能出现的坏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叶提督,在虚耗中失去了机会。
没有前出百里、夹道欢迎的礼节,只是在坐等中,让日军顺利前来会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