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评价“中国人做事极不认真”。
北洋舰队的洋人雇员这样说也就算了,到现代的洋人学者,这个说法多多少少,沥沥拉拉,从来没有消失过。
每当看到这句话,以及这个意思的其它的话,我都很想跳起来,批驳一通:谁说的?你洋大爷的,我们喂你三聚氰氨了吗?还是让你吃地沟油了?说我们。你们的转基因大豆还说不清呢,有资格吗。
想想还是算了。
这里面可能有误解,可能有东西方文化差异的原因。
我这话绝对是认真的。中国传统上不是一个契约国家,所以我们的做法,可能不容易被理解。
有一个故事,能最好地体现这种差异性和认识分歧。晚清文化怪杰辜鸿铭的书《中国人的精神》里,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在中国海关工作的苏格兰人说,他曾有一个中国仆人,“流氓”一样,撒谎、赌博,可当他在一个荒凉的渡口伤寒发作病倒时,身边没有外国朋友照顾,正是这个中国仆人,细致地照顾他,比能想到的最亲近的密友和近亲的照顾还要周到。
一般情况下,中国人不拘小节,但讲大义。
我们注重道德自觉,而非依赖于机械固化的尺度。
这就是东西方的差异,也是容易引起认识分歧的地方。
当然,我们有其优势。
与西方不同,中国是从道德层面强调遵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责任意识,有些人(我说的是有些人)别不信、不当回事,因为任何朝代都有这样的人,任何危难时候都有人挺身而出。五千年文明不断,靠的就是这种精神传承。
但,我也承认有其不足的地方。主要是这种责任发挥,又靠家族、里坊、社会群体来约束和监督,多的是权力、舆论力量因素,而缺少明确的条文规范(除法律、法令和乡规民约)。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人们执行起来有大道而无细行,中国这么大,具体到各地、各单位,往往侧重不同方面,符合各自标准,不一而足。
这样的社会活动方式,成就了典范,也暗藏了操作空间。
最突出的是,个人如果脱离熟人包围的环境,就容易放松,在上下施“遮眼法”中寻找空子,蒙混过关。
都说日本人的文化是“耻感文化”,干了坏事,只要不被人发现,就不会感到不适。这里面是否也继承并发扬了中华“面子”文化的基因片断,或未可知。
还有一个现象,就是如果环境本身就已经趋同私利,特别是象晚清这种政治腐败、世风日下的时候,则往往上下相护,内部结党营私。这个时候,我们往往看不到坏人了。
导致社会运作不畅,风气整体下滑,甚至处于崩溃状态的,人人都有功劳。
所以我们只能说,道德说教和约束有时候并不好使,有时会面临困境。
我们过去为什么出现买办,对外出卖民族利益,谋取个人或小集团的富贵?过去,为什么会有汉奸,甘心做走狗,还觉得跟着谁不是混?现在,市场上为什么假货、劣质品特别多,为什么有人为小集体利益而损害国家全民利益?答案就在这里。
传统道德都是教小孩子的,大多数的大人们都能说出一套。但厚黑学、官场学、权谋术这类书籍一本接一本出笼,说明什么?
不好意思地说,有些东西,在我们的文化上本来就有相当深远的根源。
所以,如果要有一个准确的判断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中国人特别容易被唤醒内心的责任,去干符合道德传统的事情;中国人也特别容易放松下去,做出违背道德和缺乏责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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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讨论“琅威理去职”和“北洋战力”问题时,我没有提这个因素。说到北洋海军,基于前文的史料,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了。
应当承认,中国人的“智慧”——圆通、偷懒、钻空子,在做事中随时出现,在做人上、共事上,也随时会出现,斗争、排挤、党同伐异、结党营私,狡黠亦或奸诈往往伴随始终,未谈合作,先想退路。这些在北洋之中,也淋漓尽至地展现出来。
此时的北洋,连训练都做假,其它事都可以做假。
战斗力状况评估本身十分易于做假。李鸿章视演也罢,加上不懂海军,甚至不懂多少军事的海军大臣恭亲王奕譞(我敢说他除了老子是皇上,儿子是皇上,他就是一个普通官员),还有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李莲英,都能来校阅海军(还闹出一场风波,只不过官员们受不了的是“违反祖制”),能评出什么战斗力来?
看那一份份奏折,一份份喜报,原来全是为了哄皇上太后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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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事实证明,任何国家的任何组织都有一种倾向:当集体谋私行为受到制约时,又往往会有一种天然的冲动,为摧毁制约体系、破坏制约力量而上下其手,集体使坏。
中国也不例外,北洋也未必能跳出这个“圈子”。
不管是出于职业军人的精神和契约意识,还是代表着英国国家利益需要,琅威理对水师官兵严格管理,最后的结局,却是被整个北洋权力体系挤出来,辞职还家。
“墙倒众人推”,这一定是重要原因和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