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载“光绪八年六月戊寅,朝鲜匪乱,命张树声剿平之。寻提督丁汝昌往援,吴长庆率师东渡。癸未,朝鲜焚日本使馆,日本以兵船至。命李鸿章赴天津部署水陆军前往察办。秋七月丁未,吴长庆军入朝鲜,执其大院君李昰应。癸丑,朝鲜乱平。”
这件事情,就是后来史书上的“壬午兵变”(日本人按自己的喜好,凡是表示自己很委屈、很受伤的,都叫“事变”,这次就称之为“壬午事变”)。
事情经过,还得从朝鲜王的家事说起:
187年1月,朝鲜王妃闵妃以“国王亲政”为由发动宫廷政变,朝鲜国王高宗李熙亲政,其父、执政的兴宣大院君李昰应“被退休”了。
闵妃,就是后来被“大韩帝国”(注意此时为1897年)追谥(死后追认)为“明成皇后”的,一个很不简单的人物。当然,可不是韩剧《明成皇后》里边描写的那样,说她是抵抗清军入侵的女英雄、女孔明。
不过闵妃极有手腕、极有心计。因为长得不够漂亮,所以有时间,彻夜攻读——不光读《论语》,还读《战国策》。一读三年,一位女强人就这么“炼”成了。然后,好象很容易就搞定了自己的老公公,又搞定了自己的丈夫——象一摊“软柿子”的国王李熙,实际掌权,形成骊兴闵氏为核心的“闵妃集团”,统治朝鲜。活生生的一个后宫干政、外戚专权故事。
1876年朝鲜与日本签订《江华条约》,国门从此被打开。为图自救,朝鲜也在多方考察、借鉴,寻找出路。闵妃集团推倒云岘君时代的一切制度,表示要“开化自强”,效仿清朝的“洋务运动”改革。
但是,开放岂是将大门“一开了之”,内政不修、内治不稳,还有前边说过的内部分化,加上在大清和日本之中,朝鲜靠哪边,风险极大。
闵妃集团排除异己,贪污腐化,已不得人心,开始时又采取亲日措施,无异于与朝鲜的仇人合作,引得街头巷尾都是不满。
特别是1881年创立新式军队——别技军,聘日本人充任教官,解散大部分旧式军队,使军队怨愤积压……掌这个权,跟坐在火山口上区别不大。连年的旱灾和日本的掠夺性贸易,国家财政陷入困境,国王家里也缺钱。管事的宣惠厅堂上闵谦镐又不识眉眼高低,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导致武卫营和壮御营等旧式军士兵竟然一连1个月未领到军饷。
这可不行啊。军队是有刀枪的。
188年7月日,军队怨恨暴发,发起兵变,拿起刀枪上街要吃的。
为表示自己也缺米,大量的手工业者、小商人、城市贫民等汉城普通市民也加入了暴动,“兵变”又成了“民变”。
兵变士兵还算清楚,闹再大,总要有人顶着,才好安全收场。大家很聪明,认定这个最佳人选,就是大院君李罡应。于是乱兵涌向云岘宫,把大院君请出来了。
然后,乱兵又攻进昌德宫,杀死几名闵妃集团的大臣。另几路分别攻打日本公使馆,处死日本籍的别技军教官;打跑了守卫和粮官,开仓放粮。
闵妃化妆成宫女逃往外地。
日本公使花房义质和随员也逃往济物浦(今仁川),由英国军舰搭救回国。
兴宣大院君借兵变重新回来,掌握政权。
Tobecontinued.
以上为壬午兵变之上集。闵妃政变,赶走大院君,兵民暴动,大院君卷土重来,赶走闵妃。
壬午兵变,是朝鲜王朝的一次政变,本是朝鲜内政。
但朝鲜内政,在中日两家眼里,则不仅仅是朝鲜人的事。
因此,大院君能想到开头,却没有想到结尾——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就不是朝鲜人说了算的了。
下集,主角登场。
********
日本。
自打开朝鲜国门之后,变本加利,连续逼朝鲜签约,几年内便获得了条件比租界还优越、还舒坦的“居留地”,享有领事裁判权,并要求租借岛屿,用以驻军。由此看,靠近日本人借光、取暖,都不是好着。
但日本人还是感觉朝鲜开放的胆子还不够大,步子还不够快。听闻兵变,日本上下一时欣喜若狂——终于又有了派兵入朝的机会!
“使馆被烧”,这种行为无异于攻击日本。既然朝鲜无力保护,那就我们自己上阵“抢险救灾”了。
明治天皇的亲自裁决下,日本政府决定先派花房义质率领军队前往朝鲜接触大院君政权,最好是胁迫他们再签订几个条约,否则便威胁发动对朝战争。外务卿井上馨坐镇下关遥控指挥,花房义质会同陆军少将高岛鞆之助、海军少将仁礼景范率领的4艘军攻舰、1500名士兵气势汹汹地开赴朝鲜“问罪”,另有代理陆军卿山县有朋率大军待命。
数年之内,日本今日的气象和场面,已经不同于上次。
中国。
属国不断丧失,眼见琉球就要被日本吞并,如果再坐视不管,已经不多的藩属国之一——朝鲜就将归于日本,那就真的会掉转方向,成为刺向大清的一把利剑了。
所以这次,大清出手。
********
8月1日,大清才从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的电报中得到朝鲜兵变及日本出兵的消息。李鸿章回家守孝,代为负责的直隶总督、淮军将领张树声立刻决定,对朝鲜采取积极措施,一面则奏请出兵朝鲜,对抗日本,并镇压乱党;一面立派统领水师提督丁汝昌、道员马建忠和朝鲜问议官鱼允中搭乘“威远”、“超勇”、“扬威”三艘军舰东渡朝鲜,调查此事。
7日清廷批准了出兵计划。
丁汝昌、马建忠和鱼允中的调查船队于8月10日到达朝鲜,便发现日本先遣军舰“金刚”号已先一步到达。
8月1日,日军抵达朝鲜仁川港。来得真够快的。
丁汝昌等人经过侦察,断定大院君为壬午兵变乱首,并且已经明显感受到了日本的威胁。14日,丁汝昌带回马建忠极力主张出兵朝鲜的报告——“乘迅雷之势,直取王京,掩执逆首”。
迅速扑灭兵变,消除日本出兵的因由,成为大清策略的关键一步。
日本人也在抢时间。为防中国干涉、半途而废,井上馨训令花房义质“一秒也不要犹豫,马上进入京城(汉城)”,以求速决谈判,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16日,花房义质率1500名日军朝汉城靠近,准备强行进城与朝鲜政府谈判。
17日,由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和统领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领000大军出发,张謇、袁世凯等后来的风云人物,就在这次出征大军之中。
19日,朝鲜大院君被迫同意日军入城谈判。
0日,清军大队抵达朝鲜,在仁川西面一百二十里处的南阳府马山浦登陆,与马建忠等会合。
********
中日两军齐集朝鲜,在此——玩起了太极推手。
虽然一时很狂热,但因为考虑到朝鲜作为中国属邦的地位,以及夹在中日俄三大国之间的特殊地理位置,鉴于自身羽翼未丰,日本本来就是“走两步试试”的。现在大清有动作了,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中方也不想与日本发生冲突(避免与日军冲突是在朝清军的基本方针),只要消除日军动手的把柄,压制住日军,完全可以控制局势。
思路、策略,与台湾守卫时如出一辙。
********
日本人所期望的朝日谈判开始了。
日本一下子提出了七项条款,包括惩办壬午兵变凶徒、对日本遇害侨民和各种损失给予赔偿、增开通商口岸和驻兵权等,并威胁朝鲜政府以三天为限答复。朝鲜一面找种种借口一再拖延,一面暗中准备动员全国兵力击退日本军。
日,花房义质率日军撤出汉城,以示谈判破裂,再次向朝鲜政府发出最后通牒。看这困势,好像真打算按照如果谈判破裂就诉诸武力的原定计划,对朝鲜发动战争。
朝日双方在汉城、仁川一线对峙,局势空前紧张,迫使大院君向清朝求援,邀请马建忠调停朝日冲突。
接到邀请的马建忠意识到,此时再不出手,恐怕局面不可收拾,便率00名清兵星夜兼程赶赴汉城。
先按大院君的请求,“居中调停”。
日下午马建忠到达汉城,一方面前往仁川与花房接洽,缓和局势,一方面在汉城与大院君会谈。
5日,吴长庆所部的淮军六营共计000清军也开拔汉城,抢先日军入驻汉城郊外。
清军大队终于掌控了局面,可以动手了。
6日下午,清军突然动手,抓捕了大院君。
********
清军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变化得是不是有点快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完全出乎大院君的意料。
朝鲜政变,自家人你打我、我打你,那点事儿,外人不会关心正义与非正义,时间地点正确不正确,有理没理。
一个势力微弱的国家,谁上台不重要,以什么方式也不重要,关键是,你在朝鲜扇动翅膀,振动起的波纹不能传过了太平洋。
大院君,在清军眼里,是这次兵变的“逆首”,幕后主使。而且他这次突然硬起来了,死抱着抵抗日军的态度,反倒成了清军避免冲突、争取和平解决的障碍。
他完全没有看出清军此来的目的,也没查觉清军的策略,完全落入了马建忠的“口袋”。
吴长庆等先拜访了大院君府邸——云岘宫,当时的情景,宾主一定相谈甚欢,大院君一定对天朝上国表示感激,以及还有“盼上兵如盼星月”之类的话。但第二天等大院君按礼数回访清军大营时,吴长庆突然变脸,令兵士将其逮捕,强行塞进轿子运到清军“登瀛洲”军舰上,立刻送往中国天津,等候发落——实际上也没怎么发落,就是押到了保定限制行动,待了三年才放回。
快刀斩乱麻。“逆首”已经“问罪”,清兵又帮助朝鲜剿灭了兵变,惩办了参与人员,特别是在日本人的督促下,还抓获和处理了进攻日本使馆的兵匪、暴民。所有问题一笔笔勾销,日本发动军事行动的理由已全部没有了。
然后就是再把逃跑的闵妃一行迎接回宫。
总之,壬午兵变最终被清军镇压下去,闵妃集团重新掌握朝鲜政权,从此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但是,在清军主导下,又压迫朝鲜让步,跟日本人签订了《济物浦条约》,答应了日本人的条件。
遗憾的是,清朝并没有把准双方的有利和不利条件,与日军正面交锋,逼日本人撤回,一举废除先前日本与朝鲜所订的不平等条约,而是让日本人在这个基础上又捞了几条,配合了日本人“步步为营”、巩固一步、再进一步的步调。此种息事宁人、但求平安,无疑等于再次示弱。
事实上,日本人撤了,是因为武力胁迫、谈判定约、捞取权益的目的已经达到。
清政府一再忍让下,竟默认朝鲜同意日本派部分兵力,保护日本驻朝领事馆。
而此前,日本政府压下一片“立即开战”的狂吠,定下派遣陆海军武力交涉(也就是军事讹诈)的方针,还是因为一件事——实力。
********
对大清国来说,东海、黄海终于平静。
但这种平静,维持了仅仅不到两年。
朝鲜局面已经不起任何微小震动。
壬午兵变虽然平定下去,但日本在朝鲜的全局上打入一子,取得了驻军权力。大清国不得不留驻军队以抗衡,一城之中,面对面明争暗斗将不可避免。
被委派留守朝鲜的营将袁世凯,将开始一段极具挑战、极为磨炼人的“艰难岁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