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没了台湾,大清“崽卖爷田不心痛”,那是假的。
要说大清没想办法保住台湾,那也不符合史实。
4月10日,马关谈判第五次会谈。这天,总理衙门发出电报,转告皇上的期望:“……彼既垂涎金州之矿,台湾此利尤巨。该大臣既与力争两地土地,能允固善;必不得已,或许倭以矿利,而土地人民仍归我有。此姑备一说,无非为保全境土起见。”[《译署来电》,《李文忠公全集电稿》]意思是,试一试,看能不能把采矿权让与日本,而保留对台湾的领土主权。
由于日本人故意拖延,李鸿章4月11日才收到这封电报。
李鸿章只能据实复电相告:“金州已据,固难争回;彼垂涎台湾甚久,似非允以矿利所能了事。”[《复译署》,《李文忠公全集电稿》]
所猜不差。实际上伊藤比李鸿章还早拿到电报内容,已经连夜研究,当然清楚大清皇帝的意思。为一举使光绪就范,打掉这种幻想,伊藤便在11日这天,给了李鸿章一个最后通谍。
日本人不傻,只要拿走土地,什么都是自己的,做什么都方便。凭什么还要留块地给你?开个矿不还得到大清来办土地使用证、采矿证,以及这证那证?
被夺走的要不回来,未被夺走的也已经中了伊藤毒辣的奸计。澎湖失陷,联合舰队在海上巡弋,与大陆之间的通路已经被隔断,台湾已成日本囊中之物。
对大清来说,无力反抗,予取予求,这才是世上最“虐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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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谈判中,李鸿章从敏锐地发现日本人的企图起,就极力阻止,拿台湾靠近南方英国在大清的势力范围,英国人可能会干涉,想吓退伊藤。
但伊藤全不在意。因为伊藤有把握,英国与日本早就坐在了一条长凳上。
然后就是前边已说到的了,大清一度将希望寄托在“三国干涉”上,想扩大干涉还辽的战果。
5月1日,光绪帝通过总理衙门电谕许景澄:“辽东地方借三国之力,倭允归还,大有利益。现在和约已换,三国视事已了结。惟台湾众情不服,势将变乱,难以交接,此中国最为棘手之事。闻台民不愿从倭,意在他国保护。著许景澄将此情形密商俄外部,能否仍联三国,设一公同保护之策……”[《李鸿章全集》]
这个策,就是将台湾交三国或某一国来予以保护。而且,这一度看来是可能的。
但在保台问题上,三国一致表示绝不参与。
俄国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对许景澄称:“俄国不顾台,亦不能再向日本说话(向日本施压)。”[《李鸿章全集》]
法国驻华公使施阿兰代表法国政府告知奕劻:日本已经允让辽东,法国对日本占领台湾不便干预。
而德国外交大臣马沙尔更是以充满戒备的语气向德国驻俄大使指出:“中国这个阴谋的显明目的是要使列强卷入与日本战争,因为没有战争,日本是不会放弃台湾的。”[《德国外交文件有关中国交涉史料选译》]
大清仰人鼻息自取其辱,遭到了无情的嘲弄和拒绝。
跟日本人一样,大清也不是这场交易的主角,所有的事情,都得听从三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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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一些官绅也已经早早行动起来,试图运用“远交近攻”之策,“以重利求大国力助”。实际上,同样是幻想依靠欧洲各国来保住台湾。
可惜,他们也错误地在求助的对象上首选了英国。
在4月日,《马关条约》送达朝廷之日,张之洞就曾致电署理(代理)台湾巡抚唐景崧,提出请英国军队帮助守卫台湾——“守口聘英将,巡海乞英船”,以“庇英自立”。[《张文襄公全集》,见《中日战争》]当天,唐景崧就与英国驻淡水领事金璋进行了商谈,提出将台湾交与英国保护。
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唐景崧在致总理衙门的电报中解释:“方今中外局势已成,非借西法联络各国无以自立。必先去我疑忌,且必有利与人,始肯助我。”7日,他便正式建议朝廷,将台湾归英国保护,“土地政令仍归中国,以金、煤两矿及茶、脑、磺三项口税酬之”。[《台湾唐维卿中丞奏稿》,《中日战争》]
多方均想到了这个最大的“砝码”,但我们知道,精明的英国人完全无法依靠。
时间上看,“三国干涉还辽”刚刚开始,英国内阁会议决定乘着纷争捞取利益,已经确定把宝压在日本身上了。
甲午之战前主持与日本签订了《日英通商航海条约》,雪中送炭地鼓励了日本的战争行动,日军击沉“高升”号后,又阻挠英国远东舰队副司令斐里曼特“我应被授权实行报复”的要求和采取的一些动作,转而做出公然偏袒日本的事件认定结果……在日本人巨额贿赂“活动金”无法说清去向情况下,显得比较可疑的英国外交大臣金伯利,又继续发挥了作用。
他不但坚决以“办不到”回绝了大清公使龚照瑷,还电令英国驻日代理公使劳瑟主动向日本外务省“辟谣”,而且,还无耻地出卖了中国,将清政府的行动内幕密告日本,提醒“中国已得悉贵国将要求占领台湾岛作为和平条件之一,而欲预先杜绝日本之要求”,一再表明,为英日两国友谊,英国已经“断然拒绝其提议”。[《日本外交文书》]
这跟英国在“三国干涉”中对日本的恩惠可以看作是一体的,英国此时正想如何从日本人那里换得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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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法国人倒是有点动心。
法国人感到面前有一个机会,想捞一把额外的好处,而且已经拉拢西班牙跟自己联合。
但是,对于迫日还辽的“三国联合”,一国行动牵动其它国的利害关系。法国的独自行动,无异于是对三国联合的过分借重和谋取私利。
不要忘了,德国的初衷,只是抵消俄法国盟的压力,可没打算让自己的死敌法国趁机捞油水。
所以毫无疑问,法国人的企图遭到了德国的坚决反对。
非但如此,德国还暗地里使坏,为日本出谋划策,来抵制法国。很简单,外交大臣马沙尔只需给青木周藏一个“定心丸”,说:“如法兰西或西班牙致送照会,可以明确答复,日本将决心占领台湾及澎湖岛。”[《日本外交文书》]
面对德国反对和暗中阻挠,法国占领台澎的图谋无法实现,只好忍痛放弃了这个好机会,稍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在这些肮脏的“国际交易”中,大清根本不可能实现“暂弃实利、以保国土”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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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舍弃台湾的结局已定,无法挽回。
《马关条约》签订之后,日本加紧做割占台湾的准备。5月10日,即烟台换约的第三天,日本政府便将海军军令部长桦山资纪晋升为大将,任命他为台湾总督兼军务司令官。然后,又成立了一个事务局,任命了全套的官员。
时隔二十年,这个机构再次成立。恰如当年一般大张旗鼓地,这次,真的是更象集体去上任了。
历史真是不负有心人啊。
当年不顾身份低微,敢向高层请愿出征台湾的熊本镇台鹿儿岛分营长官、陆军少佐桦山资纪,如今已官至大将,是日本的重臣。当年率先潜入台湾侦察的马前卒,二十多年后终于被委以最高长官的重任,接替西乡从道,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在日本的催促下,这一边,大清朝廷委派李经芳赴台交割。
倒霉事总是落在这对父子头上。这算是什么样的差事?据说,李鸿章闻听朝廷决定之后,竟连说:这是要把我们父子推上绝地。
当然,这个绝地,也不是说台湾多危险。而是更严重的,还要再背上一个千古骂名。
但是,明知是骂名也没有办法躲开,李鸿章纵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最后还是得同意。
因为皇上也急了。
李鸿章耍了一套把戏,借口李经芳生病,想推回这个任命。皇上的反应是:实在是在奇怪了!
皇上对李经芳突然得病根本不信,肯定明白这套把戏,于是电谕李鸿章,连同李京芳未来京交差反而返回任上(不管是真是假)一阵数落,“李经芳随同李鸿章赴倭,派为全权大臣,同订条约。回津后尚未覆命,何以遽行回南?昨派令前往台湾商办事件,又复藉病推诿。殊堪诧异!李鸿章身膺重任,当将此事妥筹全局,岂得置身事外,转为李经芳饰词卸责。”最后严厉地吓唬,“现在倭使将次到台,仍著李经芳迅速前往,毋得畏难辞避。傥因迁延贻误惟李经芳是问。李鸿章亦不能辞其咎也。”
5月0日,李经芳带着道员马建忠、顾问科士达等,乘德国商轮公义号由上海启航,于6月1日抵台湾海面。
日下午,日本政府所派“台湾民政局长”水野遵也到达了公义号。
史载:“政府乃派李经芳为交付台湾大臣。经芳之澎湖,与桦山指交于舟次。自是台湾属日矣。”[《清史稿》]双方在海上进行了台湾的交割。
这种交割,其实纯粹是一个形式,无所谓在哪里。
李经芳没有踏上台湾土地,历史上说是由于害怕“见到”台湾人民。也许,这个时候到台湾土地上,真说不准被群情汹涌的民众打成什么样子。
有人由此展开丰富想象,说桦山奇怪大清使者为什么不去台湾,这是顺杆溜的推测。桦山根本就没亲自出席,也没功夫来见大清使者,更不会现在登上台湾。
这充分说明这个交割仪式,也不过是给日本的军事占领提供一个所谓合法的依据罢了。
因为早在交割的四天前,日军已经开始了对台湾的进攻。
这又是因为,台湾内部起了变化,让日本人非常着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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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逢逢雷大鼓,苍天苍天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指日本)。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黄遵宪的这首诗,写出了失台的痛彻心扉。
中华开台湾之土,明末荷兰侵入,郑成功驱逐异族出境,至康熙朝施琅攻台,郑克塽降清,台湾回归大一统。可惜开始朝廷并未给予足够重视,后看到法国、日本先后伸出狼爪子,准备好好建设一下,大清此时已把一个国家治理得民贫国弱,列强纷纷分割我领土,大清终以“京师为重,台湾为轻”,以至轻于一掷,将台湾弃于“蕞尔小邦”倭寇之手。
在台湾官绅百姓的一再陈情和抗议声中,署台湾巡抚唐景崧两月之内上奏电陈达二十余次之多,最后哀求朝廷“台湾属倭,万众不服”,“桑梓之地,义与存亡,愿与抚臣誓死守御,若战而不胜,待臣等死后,再言割地。”4月19日,接总理衙门复电,朝廷仍然老调重弹称:“割台系万不得已之举。台湾虽重,比之京师则台湾为轻。倘敌人乘胜直攻大沽,则京师危在旦夕。又台湾孤悬海外,终久不能据守。”然后便冷冷地命令:“交割台湾,限两月,余限二十日。百姓愿内渡者,听;两年内,不内渡者作为日本人,改衣冠。”
此电一出,台北立即鸣锣罢市,绅民拥入巡抚衙门,哭声抗议声,声震天地。
当此情况下,处在非常关头的巡抚唐景崧备受煎熬。
唐景崧(1841—190),字维卿,桂林灌阳县人,同治四年(1865)进士,因为学习成绩优异,被选入翰林院任庶吉士,这曾被认为是个极有前途的起步。但三年后派往吏部任候补主事起,唐景崧却空怀着“治国平天下”的壮志,在吏部过了15年的打杂生活。
188年初越法战争中,唐景崧冒出个大胆的建议(这可是犯朝廷之忌,确实是大胆):资助和招安黑旗军与法军作战!这样既可避免中法直接开战,又可打击法军的气焰,清廷则能保持决策的主动性与灵活性。并毛遂自荐,请求前往越南招抚刘永福。这顿时得到了慈禧太后的刮目相看。
唐景崧孤身抵达越南保胜,劝刘永福投身朝廷,为刘永福出谋献策、参与指挥,连续打赢了河内、山西两战役,以功赏四品卿衔。
1884年越法战争终于打成了中法战争,双方扯明了动起手来。唐景崧奔走于援越桂军、滇军、黑旗军和抗法越军之间做协调工作。特别是亲自跑了一趟,将法军的克星、退休老将冯子材请出山领兵上阵,东线战场大获全胜。唐景崧还奉张之洞之命募成景字军4个营,亲自率军入越会同黑旗军、滇军作战,与云贵总督岑毓英联手,组织和指挥了宣光攻坚战,在西线战场上取得了临洮大捷和宣光大捷,法军遭遇亚洲“滑铁卢”,好战的法国茹费里内阁轰然倒台。
怎么看,这些也不全是白给的,唐景崧应该是有两下子的。所以,中法战争结束后,唐景崧便以功“赏花翎,赐号迦春巴图鲁,晋二品秩,除福建台湾道”,当上了巡视干部。后来台湾建省,又任台湾布政使,成了实职的副省级地方大员。客观说,唐景崧初到台湾,便办书院、兴科举、劝农桑,倡导修建铁路,发展生产,教化台南少数民族,做了不少造福台湾人民的事情。
但在战云密布的时候,担任台湾巡抚,确实算不上幸运。
为反对割台,唐景崧甚至到了不顾君臣纲纪质问皇上、公开声称抗命的程度,“祖宗缔造之艰,史册俱在,传至二百余年,失自皇上之手,天下后世,谓皇上为何如君?他日更何以见祖宗于地下?臣为祖宗守土,惟有与台为存亡,不敢奉皇上之诏。”今见割台已无可挽回,又针对朝廷任由人民去留,无异于撒手不管,而苦谏告诫:“弃地已不可,弃台地百数十万之人民为异类,天下恐从此解体,尚何恃以立国?且地有尽,敌欲无穷,他国若皆效尤,中国之地可胜割乎?”[《台海思痛录》]
这个警告,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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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的声音,在中国上下引起了强烈共鸣,一时间地方声援台湾、反对割台呼声四起。
清政府在这片声浪中,不断丢失本身就已岌岌可危的威信。
1895年7月15日,上海《申报》以《论台民义愤亦足以震慑人》为题,发文严正指出:“我君可欺,而我民不可欺,我官可玩,而我民不可玩!”
仍处于封建时代、受到晚清政府严格限制、为满清愚民政策围困的报纸,被李鸿章对外评价为“由于不能诚实地说明真相,我们的报纸就失去了新闻本身的高贵价值,也就未能成为广泛传播文明”。《申报》发出对日本,也似对朝廷的怒喝,不亚于第一声惊雷,足可谓是惊世骇俗。
而台湾官绅军民所干的,更是前所未有的壮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