瑷河在虎山北面的栗子园附近分为两道支流,记载中显示,当时“一宽百丈,一宽七十余丈”,隔河向西是九连城。
不过据日本人的记载,瑷河虽然“河底石滓水急,甚难渡”,但水深仅及马腹。所以,仅凭借瑷河,根本无法阻挡日军。
攻占虎山之后的日军人困马乏,又多被水浸泡过,当天就地宿营,放开管制,纷纷点起火堆,取暖和烘烤衣服。弄得整个鸭绿江亮如白昼,但除了清军零星的炮击,没有发生大的战斗。
日军并没有放松警戒,也不可能给清军偷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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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明,日军分三路渡过瑷河,成扇形逼近九连城。
当时天降大雾,情况难辨,日军进到城下,便向城中发炮轰击。轰完一通,城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日军大着胆攀城进去,仔细搜索,才发现已无一兵一卒。
守城的刘盛休铭军见左翼清军后撤,自己暴露在前敌,已经趁夜暗,弃城而去,不知所终。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安东县。6日黎明,一直部署在安东对面的日军也渡过鸭绿江,以野炮两门轰击安东县。负责防守的盛军也早早地在夜间就撤走了,所以,日军占了绝对优势——安东县竟被日军—个大队不战而下。
聂桂林、丰升阿呢,到此时,把他们遗忘的史书上也开始提到他们了——早早就主动放弃了驻守的大东沟地段,也消失得没影子了!
留下断后的两营奉军也不吃亏,看见安东失守,敌人出来压迫了一下,也一枪没放,便一路追赶着寻找主力去了。
依克唐阿所部呢,直到宋庆撤走一日之后,才得到报告。以现在的情形,日军必然随着清军向大清腹地运动,依将军担心自己孤立突出,“腹背受敌,势难兼顾,若株守一隅,恐于大局有碍。”于是,先命各营将辎重军火暂运宽甸,然后部队缓缓撤队,向宽甸以北逐渐次转移,“依山傍险,连环扼扎”。[《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来电》,《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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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九连城也罢,安东县也罢,和依克唐阿面临同样的难题,自从上游被突破,一翼空虚,凭江而守的意义就已经失去了。凭几千铭军,也不可能阻挡住一个师团的围攻。弃城,不管是主动逃跑,还是主动撤退,都是一种聪明的表现。
因为,大清皇帝对鸭绿江失守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毕竟众寡悬殊。
而且,光绪也看出了清军战术上的问题,指示宋庆:“以全局为念,择地稳扎,相机雕剿”,“毋得株守一隅,不思变计。”[《军机处电寄宋庆谕旨》,《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
意思就是说,通盘筹划,择要地设防,不能再死守一个地方,不懂得灵活变化。
还是那个问题,算是被光绪抓准了:保持部队的机动性,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他当前,也改变不了大清捉襟见肘的残酷现实。在决定性的时候,这个皇帝也没法为清军及时地“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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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在鸭绿江初战告捷,连下两城,日本天皇睦仁也及时地赐书信给第一军,充分予以嘉勉,表达自己的高兴之情,兴奋而威严地说,“卿等忠勇,能排万难而进击,退敌于朝鲜国境外,遂入敌国,占领要冲地,朕深嘉赏之。”
然后,又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时方冱寒,卿等各自爱,期将来成功。”[桥本海关《日清战争实记》]睦仁的这个“期将来成功”,可谓是点睛之笔——日军都明白,天皇还希望有更多的好消息呢。
但日军并没有急着再接再厉,而是在占领安东县以后,便急迫地成立了一个“军管民政厅”。看样子真要在这过日子了。
没错。这是本次战争中的一个环节。
攻占一块土地,不等于占领。只要这块土地上的人不承认、不服从,你就不是主人。
甲午的日本,好象应该不是头一回面对如何支配被占领地的异族这个课题。但这次与劫掠琉球似乎不太一样,日本人没什么经验,但日本人却想到了。至少,知道这对于是否赢得民心至关重要。特别是,对赢得国际上的好评更至关重要。一定要树立一个“文明军队”的好形象,所以,山县有朋命令:“我军作为文明国军队必须严格军纪,尽快恢复民从的日常生活秩序,对良民和对抗分子予以分割区别。”
何况,东北连年遭灾,又遇兵火,稳定战场也是为战争服务,别闹起什么大乱子来。减少民众的抵抗,对切实拿下这个成果,还有日本下一步的军事行动,都相当关键,相当有意义。
这一点,美军是很有经验,最近的伊拉克战争能说明问题。当初估计,打败伊拉克军队,用0万人足够。而占领,维持住局面,需要多少?60万兵力。否则,白扯。果然,美军拿不出这么多人力、物力,每年几千亿的美元扔进去了,结果忙活了一场,还是得撤出来。
我们国家也不打算出去侵略人家,经验少,但我们在古代小说里经常见,不管哪方打下一座城,就要贴出安民告示,明确今后你们就听我的了,给我交税,其他的生产生活、日常活动照旧。
不过,那是在我们国内呀。日本人远道而来,不是为了抢劫,分明是还有其它的意图。
不错。对占领地的治安维持,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为了将来占领地领土化的长远战略意图。
这要提到当时国际上对占领地转化成属领地有不成文的标准:需要占领达到一定的时间;占领和统治得到其他国家的承认;占领地住民对占领者的民众机构服从。[参见《清日战争》]这完全是帝国主义瓜分世界的浪潮下,列强协调彼此行动而立的“标准”,当时可没有什么“互不侵犯领土主权”这样的国际准则存在。
原来日本人急着建立这个民政厅,搞的这一套,就来自他们向西方学习的成果。这么说,先前他们在台湾搞的那个“蕃地事务局”,也是遵循这一套的尝试。这和后来他们在满洲,在华北,在华东,以及在东南亚国家搞的那一套,本质上差不多,但方式上却是有区别的。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是能力和实力不强。
在安东这块地上不一样,大清皇帝说了是不算了,日本人也不能让中国老百姓趁着机会起来,要防止他们说了算,争取自己说了算。
看来,日本人是诚心诚意,真想把东北弄成日本的领土啊。这些都是早就有所准备的,可见日本人做事的细密。
这确实是甲午战争中一个很值得讨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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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要设立民政厅,找来了被驱逐的原驻华临时公使——“鼠公使”小村寿太郎,担任长官。
第一军也很快弄出了一个“第一军管民政厅组织及权限条例”,配备了人员,赋予恢复民众日常生活、管理、征募劳工,以及对占领地人民犯罪的处置。名字上带个军管,说明了它的性质。为了军队主导还是文官行政人员主导的事,山县还同伊藤博文打了一通官司,在皇军看来,还是谁拿枪杆子,谁腰杆子硬,最后山县占了上风,这个战地民政厅毕竟还是战地,只能以武官——军队人员主导。大事,还得报第一军批准。
山县有朋以占领军司令官的名义,发布“告谕”称:“我军所敌清国军队而已,至尔农商民无辜,毫不加害,却抚恤之如慈母视子。”
他们真把自己当主人,还要趁这个机会,显示一下皇军的体恤百姓。所以,山县还宣称,今年的税就免了——“今本司令官观察地方情况,悯兵力余害,民人涂炭,兹垂非常仁惠,命我所管辖地方吏,令勿纳今年租税。”
日本在安东县设个民政厅的电讯传到国内后,整个日本又激动了,掀起了一阵战争狂热。
日本舆论界先注入了“兴奋剂”,报纸大肆宣传,以煽动扩张主义情绪,“在日本版图之外设民政厅,是在任那设‘日本府’以来的快事,但那时日本府终未发展到朝鲜以外。今我军已占领鸭绿江右岸一带,并在那里实施日本法律,此乃日本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情。”[《日清战争实记》。]
太让日本人兴奋了,不是吗?
本书开头部分说过,公元4世纪末有一段时间,日本曾派兵渡海侵占了新罗的伽耶,改称“任那”,控制了朝鲜东南部的釜山、金海一带,并设置了个“任那日本府”,就把那当成日本的领土,一个州。史上又称“任那国”(注意,也就是和“四国”类似的单位),虽然这个“任那国”短命了一点,但日本人始终把那当成一个梦想。对得而复失的东西,日本人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更何况,现在拿下整个朝鲜是迟早的事,随时可以给它改名,又占了大清的一块领土,怎么能不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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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行政机构一成立,日本人确实开始想办法,组织恢复经济生活。
由于清军撤得早,战火未过多地波及九连城、安东,集市、商业,很多事情恢复起来还比较容易。
日本人发布了一个“汇率”指导,明确了日本的银洋(日圆)和大清铜钱的比价,方便日圆的流通。行政人员很认真地检查哄抬物价的行为,日本军人确实也按价给钱,好像公平买卖,从当地购买些鸡鸭之类的东西。
当然,日本军队需要从现地购买、补充军需。物价高了,要多花钱。白拿当然爽,但如果一抢,那这个民政厅的“忽悠”又要破了。受这个矛盾制约,所以物价必须保证稳定。
甚至,日本人还真干了一些开设施粥所,接济贫困百姓的事。当然用的是缴获的清军军粮。
这些工作,起了很大作用。据记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和日军交往,满大街的大门上贴上“良民”的纸条,求得日军“保护”。甚至日本小商人也跑来摆摊,所卖的一些具有日本特色、异国风情的小东西,让当地百姓很好奇,还很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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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弄了百姓,还得愚弄读书识字的,愚弄自以为是的“精英”。
与施以小恩小惠同时,日军还在大清国土上打更高层次的“宣传战”——利用中国存在的现实问题,挑动满汉民族矛盾,打起“推反满清政府、复兴汉人政权”这个类似于“反清复明”的口号,用心十分险恶。
如,日军所到之处,张贴一个《告十八行省豪杰书》,开篇便揭满族的老底,揭揭汉族人的疮疤,刨去清朝政权的“合法性”——“满清氏原塞外之一蛮族,既有非命之德,又无功于中国,乘朱明之衰运,暴力劫夺,伪定一时,机变百出,巧操天下。当时豪杰武力不敌,吞恨抱愤以至今日,盖所谓人众胜天者矣。今也天定胜人之时至焉。”
然后,把自己伪装成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满清氏之命运已尽,而天人与弃之固也。我日本应天从人,大兵长驱,以问罪于北京朝廷”,把自己“特陈清主面缚乞降,尽纳我要求,誓永不抗我,而后休矣”这个目的巧妙掩盖起来。
最后,还号召所谓“十八行省豪杰”,“逐满清氏于境外,起真豪杰于草莽,而以托大业”。
这份《告十八行省豪杰书》,同《山县有朋告谕》一样,都是日本的间谍宗方小太郎的“杰作”。这个得到天皇亲切接见的很有名的间谍在中国隐藏了很久,开战后把山海关、大沽、威海侦察了个遍。在大清追捕间谍的时候,他于8月9日从烟台坐船,准备逃到上海、逃回日本,又被清军发现。可恨,竟然被南京长江水师提标亲军中营把总蔡廷标,这个早就与宗方熟悉的汉奸给私下放了。
放了的结果,就是他又跟着日军到辽东来为害中国了。
宗方小太郞编造的这些东西,遣词造句说不上精妙,但这家伙不愧为“中国通”,把中国的国情摸得“底儿透”,句句都很有针对性。
把日本侵略者装饰成中国人民的拯救者,把入侵中国说成完全是为了吊民伐罪,只是企图利用广大民众对清朝腐朽统治的不满情绪,制造混乱,削弱中国人民的反抗意志,以配合日本的军事行动,达到尽快地迫使清廷签订城下之盟这个策略。
花一些篇幅去分析日本人的这个“花式动作”,是因为,它是很毒辣,也很有迷惑性和煽动性的。
满族入主中原,史称汉族5000万人死于屠刀之下,这是汉族心头永远的痛。(岂不知有多少人是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帮汉人降将、大清“开国功臣”杀害的。)大清建立近00年(还得提某些人所谓“明亡清兴”),始终没有把民族融合工作做好,而是事事防备,设立鸿沟,加深了隔阂,却极为失策。看似清朝皇帝接受和推崇儒家文化,但中华民族主体的汉族人几百年受打压,在文化上仍难以认同满族。
本身中国大地就有朝廷官府与百姓的矛盾,再加上有满汉之间的矛盾,汉族人一直有一种“驱逐鞑子”的原发性心结。按说一般在对外矛盾存在时,民族矛盾和国内矛盾会暂时居于次要,但这却需要具体分析。
当时的情况下,一部分汉族官吏和将领,确实是在极为矛盾和痛苦的状态下,去迎战共同的外敌——日本的入侵。甚至一些接受了革命进步思想的官兵,私下里还认为清朝战败会带来意外的“红利”——朝廷倒下了。
这只是寄希望于外敌力量的软弱表现和痴心妄想,中国的革命证明,推翻满清和推翻封建王朝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即使太平天国成功了,也不会建立共和;中国革命也证明,成功绝不可能依靠敌人,而只能靠中国民众自己的力量。
直到今日,还有人认为甲午战争是“满清与日本”的战争,不是中国与日本的战争。更有甚者,还认为“日本打败满清,有利于中国发展”。历史都摆在那儿了,现代人还都是这种视野,更何况当时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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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这一招,确实迷惑住了很多人。
被入侵的战场上,渐渐恢复了平静!继之以热闹。
身处被侵占之地的人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继之以渐渐开始和日军接触,而将大清与日本两国军队的战争,直接视为外部的争斗!
日本人采取开放劳务市场的方式,活跃经济,也是为了现地征集民工,为日本军队服务。战地的百姓为了生计,跑去给日军干活,跑运输,有的还自备骡马车辆,很好地满足了日军军需物资的搬运输送。
日军终于不用再象在朝鲜一样,连个民伕、驮牛都征不到(找不着人),落个“四处搜捕”和“强抢”的坏名声了。
没办法,这就是数百年清王朝愚民政策、残酷统治的结果。一个国家保护不了自己的人民,今天我们就不要苛求和谴责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了。
但是,这种自然祥和的奇异景象不过是战争的“风暴眼”,是一种虚伪的表相,是日本为了现实需要而营造出来的。
被迷惑的人们很快就会发现,日本人的屠刀对准的,根本不分汉族还是满族,还是其他族。被屠杀最多的,还是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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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这群豺狼在中国的土地上还会再三使用这些招数,而且还屡试不爽。
包括后来关于“大东亚共荣”的宣传,关于侵华日军宣扬的什么“膺惩蒋军,保护人民”,“皇军威武,反蒋爱民”之类的谎言,推行“地方自治”、“满洲独立”,全是欺骗。
此时日本人又开始扶持满族皇帝,建什么满州国了。大汉奸汪精卫这样的一大帮卖国精英也不顾万劫不复的后果,跟着鬼子去建设什么“皇道乐土”。针对的人不同,策略随时根据需要而变,日本人还真是随时都能找到鹰犬和帮凶。
日本一再提什么中日“同文同种”,也是有险恶目的的。
透过这些谎言,我还可以告诉你,日本确实认为满族对于汉族,是异族。而日本人在这个逻辑下,推理出一个问题,就是“满族能统治汉族几百年,大和族为什么不行呢?”
他们的逻辑起点就是,汉族是软弱的民族;他们的结论是,汉族也会任由日本人统治的。
我们一些读史的人,偏偏或有意,或浅薄,甚至是无耻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迎合了这些“满日战争”论、“解放汉族”论!
也不想想,试问1945,抗日胜利,汉族又是谁从谁手里解救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