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营门不多远,谢林突然拍头一叹:“啊呀,适才尽顾着与将军商议垦荒,筹建学堂了,竟然忘了县狱内的俘虏如何处置!这天色不早,不如田兄先自己回城,谢某再回去请示将军?”
田烈不以为意,见谢林脸色焦急,道:“谢兄有事自便,田某自回即可。”
两人拱手相别,田烈步行回城,谢林则再入营请见于志龙。
见到谢林去而复返,于志龙颇惊讶,令孙兴再给谢林奉杯茶。
此时帐内无外人,谢林正襟危坐,欠身道:“适才有田兄在场,属下不宜言及城外田庄、练兵之事,如今战事已毕,还请将军早做打算。”
于志龙听后沉吟片刻,遂令孙兴去请赵石,纪献诚过来议事。
赵石的腹部已经被缝合,行走无碍,就在营内养伤,不一会儿,二人先后过来。
于志龙令亲卫在外守护,非允不得入账。
在战前,赵石,纪献诚,谢林就齐劝于志龙,城内的一应物资分发靖安军可不计较分配,但是城外乡村的治理一定要占据主导,趁着现在刘正风等其他头领的目光暂时集中在城内时,应尽早在城郊打好基础。
何为基础?无外乎争取民心,其法则是核实可用田亩,荒地,收缴蒙色人在城外的一切浮财和田产,山林,滩涂等。对投附靖安军的流民和各类贱民,匠户、军户等给以物产等。
同时挑选可用之人入军,筹建新军。当初特意隐瞒上千人马在刘家庄等处,也是不想过于刺激刘正风等人。
于志龙稍作思考,即同意施行。
于志龙自开始执掌一军至今不足月,前期带领先锋探查路径,虽然有先锋之职,不过手下不足百人,当不得数。如今在顺天军中靖安军部的兵力最盛,悍将最广,不说手下有些心思,就是于志龙自己也会有些想法。
这不仅仅是个人野心的问题。一个主要因素是目前顺天军各主要将领的目光和能力实在有限,不说刘启、秦占山二人,本性刻薄,爱斤斤计较,勒索钱财,就是刘正风、万金海、夏侯恩之流也多是莽汉子,带兵打仗或可一用,但是谈到治军,练兵就多是一头雾水了。
更不用说如何治理政事、民事了。
即使是刘正风、于世昌、曲波这几个有较明确目的和想法的人,目前看来也是能力有限,这种有限更多体现在如何治政、民事上。自入城后,大家多关注于缴获的财物数量多少,己部又能获得多少分配,士卒的补充和扩编,兵器的打造和分配等。虽然是因为战事临近,大家不得不多加关注,但是对地方民心的争取,农事的恢复等几乎是漠不关心。
打仗打的是经济,比的是民心、军心。元失其鹿,天下共争之,于志龙若是有机会,当然不会落于人后。
但是于志龙毕竟是新锐之秀,仅是在于海的斥候队里还算有些名气和威望,自采石场草建成军后,夺两庄,伏孟庆,袭县城,再到最后战也先,一步步过程太快,导致军中将士上下的熟悉和认同完全不充分,而且军中成份复杂。有驱口,有汉军俘虏,有义兵俘虏,也有流民青壮、旧军户、佃户等。特别是于志龙在原先的于海所部中威望严重不足,若不是自己近期战功彪炳,
兵马众多根本不足以服众。
纪献诚倒是私下隐隐约约建议代刘正风而取之的意思,不过于志龙反复思量还是作罢。毕竟益都城的大军很快就要来剿,大敌当前,此时为了上位而闹出内讧实属不智。
共患难,同富贵,这是于志龙的底线。刘正风现在尚无消除异己的动作,各家将领还是尊服,彼无大恶,怎能轻易代之。当前之际还是以稳固靖安军,操练步骑为主。于志龙虽有些后世之识,但只是在大势把握上有些根基,何况有谁知道这个时空还会有何变化?
如今益都新败,临朐城暂时无忧,下一步当如何有效开展治军、兴农是要仔细考虑了!
起事初始大家都是乱世谋生存的念头,再无他想,但最近随着队伍越来越强,现在已经有了数千兵马,这心思就潜移默化般的发生了变化。不说刘正风、刘启、秦占山、万金海、夏侯恩等大头领,就是于志龙手下这些将佐们将来也渐渐有了另起一家或争夺顺天军主导之权的意思。
纪献诚是城府比较深的,不似黄二、马如龙等顶着个脑袋,多考虑是是吃喝、厮杀建功之事,如今纪献诚能私下提到这个敏感话题,钱正、常智等脑筋转得快的,难保不会也有这想法。甚至纪献诚所提未必不是他们私下议论的结果。
有建功立业的心思,自然没有错,劝自己上位也算是对己忠诚的一种表达,不过于志龙思前想后,觉得现在还是尽量顾全刘正风等诸将的利益和面子,毕竟顺天军的实力还是太小,又没有充分的时间整合各部,现在只有团结起来才是正道。
若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不过是村野匹夫之流,怎能成大事?
陈胜,吴广,勾践的教训,于志龙不想再犯。
诸葛亮一世算计如神,遇到了胸有山河的司马懿也是望洋兴叹。
不过,若有机会,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必受其殃。近来这段时间,于志龙等也发现刘正风志大才疏,随着其地位上升,形势转好,对自己似乎渐生猜忌之心,前些时日不知自何处传出来的流言自己虽然没有查出根源,不过若是入了刘正风之耳,这离间之效恐在所难免。
若不是战事逼近,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凡是预则立,不立则废。考虑到赵石、谢林、纪献诚之言,于志龙怦然心动,不过此事不宜大张旗鼓行之,所以特地暗暗在李家庄,刘家庄等距离县城较远的地方,尝试了一些做法,如根据谢林所核计的城外蒙色权富之家名单,抄没其家资,一应所得不会再报给刘正风的总账上,同时为了防止事泄,还吩咐经办之人不得外泄,并禀告刘正风,称靖安军为了夺城,早已经过此地,并要求将这片区域化为靖安军的休整之所。
而自诸将入城后,眼光热切的主要是集中在城内各家官绅上,最多也就是把城郊近处的蒙色地产,田庄等进行大扫荡。偏远处田庄、村乡等一时还顾及不上,再说在诸将眼里,那里的浮财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城内丰硕。
考虑到于志龙夺城之功,刘正风未做多想,当面就允了。
既然于志龙愿意占据偏远之地,刘正风的心里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他初时还极为
担心于志龙仗着兵多将广,非要占据县城,到时自己往哪里摆?
好在这个于志龙识趣,不仅自己多宿在城外,就是在城内的住宿,也是在县衙一间小院安身,同时还令手下将士尽量宿在城外军营内,不得随意入城,以免惊扰百姓。不似刘正风、刘启、万金海等专找大户豪宅而居。
特别是于志龙浴血夺城,将县库交付给自己,虽然中间被刘启、秦占山暗中侵吞不少钱财,不过此事不怪于志龙,刘正风心里明白。事后他曾侧面暗中问询于志龙盘库的整个过程,对于志龙见库不动心之事是又惊又喜,想到投桃报李,即便于志龙这次有些小动作,刘正风也就作罢。
当初作为全军前锋时,闲暇时,于志龙也曾多次闲聊到乱世谋生,要么投靠世间大豪枭雄,要么自树一帜,割据一方。至于元廷,那根本就是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又与大家有血海深仇,完全不做投靠考虑!
说起大豪和枭雄,北方的李察罕,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等已有雄起之势,但皆为地方元廷势力,从感情上说也不是好的依靠对象;此时能入众人眼里的不外乎是南方的刘福通,张士诚,方国珍,郭子兴,赵均用、徐寿辉等人,不过他们要么距离千山万水,要么在元廷的打压下暂时失势,一时依靠不得。
最后马如龙嚷道:“大丈夫成事,何需附人尾冀!老马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做的是真汉子,行的是英雄事,若附人存世,忒不羞死!”
于志龙、赵石等拍掌大笑:“正是如此!你我弟兄做的是英雄事,怎能低三下气,供人驱策?”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得我等将来都是登堂入室之辈!”钱正摇头晃脑最后叹道。
众人一番悉心议论,终是下了自谋出路的结论。
赵石、纪献诚不知何事相召,入帐后,谢林简单说明来意,知道于志龙是苦恼如何准确把握今后与刘正风的交往,赵石低声对于志龙道:“大战已毕,我部实力尽现于敌我,鞑子会如何想,咱们先不去想他,只是军里这些将领难免不会有什么想法。虽然我部作战出力最多,不过以属下对其的了解,今后有些隔阂是必然了。”
纪献诚不以为然道:“没有我部将士用命,怎能最终取胜,大人体恤民生,得百姓拥护,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局面!再说能得此城,全赖将军运筹帷幄在先,更有浴血奋战在后,彼等不反思自身,却来指手画脚,忒让人耻笑!”
论实际掌控力,此时在县城之内是刘正风主导。毕竟刘正风是顺天军的主帅,不过因为前期有谢林在城内辅助,于志龙虽然并不常住在城内,但城内的大部分举动和部分民事管理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而到了偏远城郊则是于志龙的影响最大。
赵石接过话:“顺天军有大义名分,城内行事不好与之强争,他人眼热我部实力,不过是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前如将军所言,城外广阔天地,正是吾辈大展拳脚之时。削富贵,平地权,废贱籍,促农事,建茅舍,逐项事物一一行来,极得民众之心。健壮之子踊跃参军,作战用命,不一而足。属下以为,没有这些诸般政策,就无此次大战之胜果,也无靖安军将来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