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乱初

周承熙走后，她走进儿子的房间。

周广泓正埋在被子里伤心，身边几大侍女正围着他团团转，安慰他。她摆摆手，侍女们退下，周广泓听到响动抬起头，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儿，倔强地看神色冷漠的母亲不说话，却在不知不觉间凝满泪水。

他扑过去，抱住母亲，叫道：“我不要你和爹爹一起睡觉，娘，你是成成一个人的。”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出去了让这么多人为你担心，是不是？”

上官敏华的怒意原是深深地藏在心底，此刻压抑的情绪勃发。周广泓红了眼眶，忍不住委屈，告诉她失踪那晚的事。

他小声地说那时候他在生气，吕明望将他抱走，母亲又不为他说话。他以为自己的母亲只要父亲而不再疼爱他，当晚就跟着小春叔叔去燕门关玩，想让母亲为他着急一下。

又说起他们在燕门关玩耍时，碰上秦关月的人，对方问了他很多问题，都被他避开。后来，他父皇到燕门关，夜半时分来见他，要他回去见母亲。

说完这一切，周广泓瞪着水泡似的眼睛，恳求母亲：“娘，咱们不要那个凶爹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你答应成成吧？我再也不要爹了。”

根结原是在这里，上官敏华心里凉了半截。无论她是如何地小心谨慎，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总是缺乏安全感。

上官敏华忍住心底的酸楚，耐心地哄他，诱导他回想周承熙救他时候的模样和武功。

“娘，爹爹好厉害，小春师傅安排了那么多人，爹就这样直接冲进来，连箭阵都不怕，把成成带走了。”

果然，换了一面，周广泓又想起周承熙武艺高强的的好处，小孩子心底实实在在崇拜英勇无敌的父亲，怎么会说变就变。

她轻轻地笑，抚住儿子的眼，问道：“成成，想不想和你父皇住在一起？”

“想啊，”周广泓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样的答案是他心底最真的意愿。上官敏华真地心痛，儿子总是不能离开父亲，却听到周广泓又改了主意，道：“娘，我不要爹，我只要娘就够了。”

“哦，那妈咪一个人去大都，成成留在这儿看家吧。”

周广泓立即变了主意，惊喜连连，抱住母亲问是否真地，她是与他一道回皇宫，而非他担忧的那样，坏女人要抢走他母亲的位置。

“妈咪，成成错了。你带成成一起走吧，妈咪，成成会有弟弟妹妹吗？我要给他们准备礼物吗？”

上官敏华抱着儿子，笑意满满地哄他入睡，等他不说话后，她把孩子放入被窝，让暗卫守好他后，轻掩门走入书房。

管家已将搜查到的资料放在书桌上，就着烛光，她翻看起来。

左倾城，蒙城左青世家生人。祖上在天宝年间获罪，家道一度中落，正德年间由上官城暗中接济，以世家之女培养左氏女，以为后用。

庆德八年入宫，因其善歌舞，晓音律，兼之温和柔顺，有若空谷幽兰，颇具江南灵秀之气，受庆德帝独宠，长达四年之久。

此女并非绝色，却被时下诗人形容为：风流袅娜如宝林，温美贤淑又似采女。（诗中所指女子皆是庆德帝一度恩宠过的绝丽女子。）

其胞弟左青和姿容尤胜其姐三分，宛若明珠灿然生光，为人气度闲逸，出招狠辣老练，因师从蓟州朱楼大师，在刑法上有独到之见，近年备受庆德帝重用。

资料中特别在蓟州朱楼大师下面划上粗线，特注这位大师与苦灯大师、涉江子大师、寒竹大师、阿柴师傅等人名列当世五大名士，在周朝刑案法典理解上极有造诣，五人皆有开学院著书立说。

她想了想，这样特别注明是要让她知道左青和、蒙城左青世家受到氏族大夫的支持，极有势力么？再翻了翻，皆是左氏族人在朝中军里的任职情况，又找不出别的有用信息。比方说，周承熙独宠这左氏族人四年的原因。

这时，章春潮如鬼魅般闪进她的房间，恢复了艳丽容色的脸孔洋溢着耀眼的笑容。

他得意地笑，上官敏华沏了杯茶，神色淡然，候他把戏唱足。

章春潮初初真地是心花怒放，上官敏华韬光养晦这些年，他略施小计，便叫红衣大炮见世，引来各方势力觊觎，令她将要劳心劳力、疲于奔命，如何能够不开心。

左倾城的存在，又深深打击了她无往不利的女性魅力，重创这个女人的骄傲，让那张淡漠如水的神情大变，从凄楚到哀求，上官敏华何尝落魄于人，他如何能够不激动。

最要紧的是，上官敏华花了那么多心血才离开的皇宫，他不过动了动手指头，就叫她一番精心安排付诸东流水，如今不得不随人回宫，这才真正叫人开怀。

问他为何如此，章春潮眸中媚光流转，回答得当当地响亮：瞧她日子过得这般无趣，给她调剂调剂。

上官敏华知他性子古怪，不会说实话，她调整了一下面部神色，让自己看起来看加隐忍不甘，道：“我瞧那左淑仪性子绵软，你也别把她抬得太高。”

章春潮看着自己修整得漂亮的手指头，妖里妖气地回道：“死在她手下的女人没百个，也有七八十。”

有时候，他也会与上官敏华无怨无仇似地聊家常，他说：“这女人吧，只要有人惹她不高兴，就要杀人出气呢。你看和周承熙是不是特别般配？”

然后又转了个念头，抛了个怨怼的眉头，语气幽怨，道：“你这呆子怎地就不懂手握大权的杀生予夺的美好感觉？”

上官敏华已习惯他的心思诡诈反反复复没有定常，悠悠然地说道：“你这样说，我还真好奇她养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样的？”

“她哪来的儿子？”章春潮不假思索地接口，闻言，上官敏华笑了，因为章春潮这人绝计是不会拿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来折腾的，个中必有更大的干系。

章春潮顿时脸色变黑，狠狠瞪了一眼套话的女人，真是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以求后快。

“让我们来看想想，事隔四年，小春师傅突发其想的缘故罢。”

上官敏华纤指拈起一份绝密册子，上载有大周十二州府二十七世家的沉浮录。仅仅三年之间，世家掌权者十之七八已易主。资料上寥寥数句，直指南部世家易主之事仍上官锦华暗中所为。

她心中轻笑，遥记当初兴建流芳城，周承熙命任复秋等人全力协助她，为的正是摧毁二十七世家的故有格局。半途她退出，周承熙又用战火延续清洗世家权势的过程，前后加起来也有六七年。

历史早有言，一场战争的胜利可以给胜利者带去无穷的财富与俘虏、土地，它更是能催生新的军官级别贵族势力的诞生。新的军事集团将是最忠于皇帝的双刃剑，为了各自的利益他们与旧势力之间，绝不能共处。

战火熊熊，世家之乱象，业已注定。

上官锦华定是私下与庆德帝达成一定协议，是以成为搅动一池水的先锋军。

“我那无双的兄长，在南边威胁到您，对吗？”

章春潮本是占尽上风，此刻转为默然，变相承认他仍是需要上官敏华的相助。

兜兜转转这些年，章春潮求的东西依然没有变过。只要他一天在上官氏的门下，就得遵从上官锦华的命令，哪怕上官氏兄妹已然分家。

上官敏华笑意盈盈，坐在那儿闲雅淡然，轻举茶碗靠近自己唇，浅启微语：“不送，小春师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