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肯在应奉局里躲着不要紧,高强一听就有些上火:商队出航东瀛是何等大事,本衙内要着落在这上头有所成就,此事就趁眼下主掌东南应奉局的时候办最为合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小子倘若没有这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
当下高衙内拍桌子打板凳,命人将杰肯叫了过来问话。
那杰肯倒有些小聪明,袖子里塞点好处给传话的人,得知衙内面色不善,晓得自己接了差事以后办事不力,这茬子只怕要犯在衙内手里,一路走来时搜肠刮肚,早想好了说辞,还没到高强的书房门口,就见他哈哈一笑,大声道:应奉大人,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高强这里已经预备好了要迎头痛击,问他个办事不力之罪,却不料等来个报喜的人,有道是凶拳不打笑面,这一顿火便不出去,闷闷地看着杰肯进门,好不容易转换轨道,问道:喜从何来
那杰肯不慌不忙,垂手站在高强面前,样子要多规矩有多规矩,力求表现上佳:小人担当了衙内的差事,便依了衙内的吩咐,将消息放了出去,一时间满城耸动,应者云集,就连福建山东广州等地的大商团商队也闻风而动,要共襄盛举,将衙内此次东瀛船队办的妥妥当当,眼下这杭州城里商贾云集,南城码头更是密密麻麻的船队,光五千石的大海鳅船就不下三十余,衙内大事眼看必成。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高强听了也不如何欢喜。这样的形势本来就是意料之中,只要是知道这中日之间地贸易门道的,哪里能不为其中的巨大利益动心只是这时代海路往来不易。航路都掌握在几家老字号商家手里,旁人只能看着他们大笔金银地进帐眼红,现在知道了有人出面组织船队,而且这召集者还是现如今正当时得令的太尉府衙内,宰相的孙女婿,又主掌东南应奉局,上达天听的大人物,哪有不上赶着来入伙的道理这是限于宋朝的条件所限。要是在现代,高强大可以打出招牌去,旁边配上一句广告词:相信我,没错的
既是恁地,可不知眼下商队组成如何,有哪几家商贾的货物报上,有哪几家船东地什么船只入伙,曾经来往于中日之间的船老大和水手有多少高强不动声色。将几个问题抛出。眼角乜斜着看着杰肯。心说开场白算你唱得好听,接下来要是拿不出真材实料。等着本衙内剥你的皮
杰肯背后的冷汗就下来了,高强的厉害他也是领教过的,虽然限于资质鲁钝,未必能感觉到多少王霸之气,不过对方要治自己就如同捻死个蚂蚁,这之间的距离他倒看得分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蒙混是蒙混不了地,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好教衙内得知,小人接了衙内的差事,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这兴奋者
正要砌词修饰套些近乎,先把自己和高强拉到同一阵线,这样待会自己就算有什么不对地,那也是为了高衙内的大事着想,无过有功,这便是他的如意算盘了。哪知编好来混字数的话还没出口,高强冷哼一声:罢了,说重点
重点杰肯无奈,只得有一说一:衙内,这想要前往东瀛的商家着实不少,有实力参与的少说有二十多家,小人只略略接洽了,正要呈给衙内定夺。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将皮球踢给大老板了。
高强见他从怀里取出札子一本,小心翼翼递过来,便接过看了,只见上面曲曲弯弯的写的密密麻麻,看着像是汉字,却不解其意,也不知他写的到底是哪国语言,当即作色,将札子向地上一掷,怒道:可恼,你这厮弄的甚么鸟语,没得来消遣本衙内
杰肯吓的扑通跪倒,一张脸涨得通红,腮下的胡子都快要被涨的飞出一样,战战兢兢地回话:衙内,小的冤枉啊,这上面实实在在是大宋官话
高强却待作色,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捡起那札子,翻开看了看,遂笑道:衙内莫恼,这厮一手字着实难认,写的我大宋的正楷仿佛蝌蚪文一般,也难怪衙内认作鸟语。高强看都不用看,能自由进出这书房的除了许贯忠之外再无别人。
既然许贯中如此说,高强便按捺住火气,将那札子又接过来看,只是看了一会不解其意,这心里的火又腾腾往上冒,心说本衙内前世写字便人人说丑,到了这时代从头学使毛笔写字,那字更加见不得人,忍了这么久才碰到一个写字比我更丑的,不拿你撒气更待谁人。
好在高衙内历练些时,心性多见沉稳,这时候正在用人,还是正事要紧:你且起来说话,与我一一道来。
杰肯为了字丑,也受了不少的闲气,招了几个白眼,不过象高强这么大雷霆的却还是头一个。当下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心里感叹:到底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子弟,能得到当朝宰相的赏识,听说他高衙内的岳父还是翰林学士,果然学问不凡,遇到我这粗人格外难以忍受以后一定要奋练字大抵若有人吃了这类亏,当时心头必定感慨万分,许下若干宏誓大愿,今后一定要如何如何,过后几乎没有能付诸实际的,杰肯到底能不能苦心练字,那是后话不提。倘若要被他看到高强自己的书法,怕不要气得吐血:就凭这一手的乌龟爬,也好意思说我字丑
衙内,据小人思想,目下这中日间的海外贸易。朝廷向来不多加干涉。只对进岸的财货收些税赋,出岸的要管也无从管起。因此上,民间能够海路往来中日间地便可独占其利了。尤其这江浙一带,自古便多有来往与中日之间的海船,因此渐渐商贾之利多集在此,也是道理。现下衙内要组船队去往日本,凭衙内的金字招牌,这事十有是能成了,就算不带一个外人,全让自己人得了便宜。也是应当地,现在衙内命小人联络他人加盟,那是有财大家,一来是衙内慷慨,二来众人抬柴火焰高,这远洋的事谁也说不准,多些熟悉中间门道的老手那是好事
杰肯想必是生性啰嗦,这说着说着就又忘形起来。眼看就要长篇大论。许贯忠看高强脸色又有变黑的趋势。忙插言道:你且说,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其余的待衙内问你再说便了。
是是。杰肯这才醒悟,忙赔笑道:小人这几日选了三家大商贾,都是百余年来从事中日间海商的大商家,海道熟稔那是不用说了,每家也多有大船,衙内用他们的船和人,带自己的货,也不必说什么分账的话,只需带着他们的货进出一下市舶司,那就是天大的银钱在里头了。如此太太平平,最是稳当,小人这计较
高强不动声色听着,心里打起小算盘:倘若自己只是要开辟条财路,这么办当然是最好,只消把自己的招牌打出去,日本那边有许贯忠和右京去打了前站,两边接的严丝合缝,只等坐地收钱就是,原本是最好的。
不过自己志岂在此正所谓有所为而来,这里面还藏着开日本金银矿产的阴谋大计,说不得这条海路要捞在自己手里才好,要不是自己一时无法凑出偌大的船队,谁去搞招商这么麻烦的事。要是照杰肯这么搞法,变成是船货都是人家地,自己只是收个保护费了,那还怎么从中上下其手
不可不可高强大摇其头。
衙内英明杰肯反应不慢,立马就是一记马屁过去,倒让高强一愣:我这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的主意英明还是
晓得他是心里慌乱拍马屁,高强也不去管,续道:你说的这法子,看上去是本衙内这里毫不费力就有银钱落袋,实则大地好处却让别人拿了去。你想,这些原本就是以中日贸易为生计的大商家,早就谙熟其中各种关窍,他们自己就能赚到其中的大利了,又何必要搭我这顺风船
杰肯作茫然状:衙内说的有理,然则这些人又何必巴巴地来找小人商洽这其中有两家做了一百多年东瀛生意的豪商,在江浙一带早就有了富可敌国的称号,自然不是笨蛋,据衙内说来又不是赚不到这中间的利钱小人脑子笨,实在是想不出了。
高强哼哼了一声:他们自然不是笨蛋,还聪明的很呐换做是你,一条财路原本赚的好好的,忽然有人要来拦路,这人又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该怎么办
杰肯盘算了一下,抬头便一脸的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叫道:原来如此这些人联合起来,说是要跟衙内合作,其实是想参与到这船队中来,逐步架空衙内,至少也让衙内的人摸不到这其中的门道所在,而衙内又不能在此间作一辈子的官,只需等到衙内回京高升,这东瀛的生意依旧还是这几家的天下,甚或借着衙内这阵东风,这生意还越做越大了哩
高强微笑不语,等到杰肯说得口干了,忽地又拉下脸来:你给我听好了
杰肯刚刚站了没一会,扑地又双膝跪地,颤声道:小人在
出去以后,有大船出海的挑一些,有财货能销往日本国的挑一些,规模不要太大的,免得一家独占了,再有那惯于海上行船的行家也挑一些,尽快把这商船队给本衙内建起来,半月之内要见分晓,你可知道了
杰肯一张脸皱成苦瓜状:衙内,期限太紧
收声高强一喝,吓得杰肯立刻没话:眼下这消息已经传扬了出去,杭州城里商贾云集。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就算各色人等杂了一些。你混迹海外商家这些年,里面的水深水浅也都知道了,肚子里也该有个谱。又用得着花多少时日去办来,倘若到期不见成效,哼哼,本衙内也不打你也不杀,倒是要有件事情抬举你
杰肯听得心惊肉跳举的话从高应奉嘴里说出来,是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
前日宫里传出消息来,官家要找几个西域人去宫里问些个新鲜事。你也知道,这长伴官家身边的人,好处自然是不少,只需咔嚓一刀斩了是非根,往后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哈哈哈哈
高强仰天大笑,杰肯心中那象征未来的美丽宫殿就在这笑声中动摇,只吓得他面如土色,连连磕头:衙内只管放心。小人必定将这事办好。必定办好
高强见吓地他也够了。该给点甜头,便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道:哈哈,你放心,为本衙内办事,总不能叫你白忙,说着递过一块腰牌,往后你就是我应奉局的人,那些人请你吃喝玩乐又送东西,都只管去吃去喝去拿,只需把本衙内这船队按期弄了起来,其余一概有本衙内给你兜着就是,你可记住了
杰肯大惊之后有大喜,这是高强明文允许去啊,靠上了太尉府这颗大树,那就算这天上那另外九个被后羿射掉的太阳都出来烤人,只怕也尽可以乘凉了
当下杰肯挺胸叠肚,许下豪言壮语无数,千恩万谢地去了。
高强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说你这小子想跟我耍花样,可还真未够班啊
贯忠啊,把那报信的人叫来吧。
许贯忠答应了,传出话去,不一会进来个人,三十郎当岁,头戴蜀锦书生巾,一身的绫罗绸缎鲜亮无比,往脸上看长的倒也简单,便是猥琐二字就可形容,一摇三晃地进来,见到高强唱个肥喏:小人应伯爵见过应奉大人
原本高强也不知这人的名姓,心里也不大关心这事,所以听了便罢,挥手道:罢了,此番你前来报信,说道杰肯和两浙福建地几家豪商勾结,想架空本衙内,独吞了这趟买卖,现在看来果有其事,你功劳不小。
那应伯爵骨头顿时轻了没三两重,小细眯眼笑的都快看不见了:为应奉大人出力,原本是小人的分内事,该当的,该当的
高强也懒得废话:听说你也是一路商家,倘若要想参与我这船队,只管将要运的货物和随船人员报了上来,包你有一份便了。
此人在青楼听了杰肯和那几家豪商密议的壁脚,不辞辛劳前来告密,无非是想落些好处,以高强想来,如此也就够了,却不料这位应伯爵却有意外惊喜送上:应奉大人,小人这里带得书信一封,乃是京城八十万禁军杨太尉的手书一封,送与应奉大人地。
强微微一怔,禁军三衙眼下同归他便宜老爸高俅统领,侍卫步军地都指挥使倒是姓杨,这些民间地百姓闹不清官位大小,见到官阶高的武人便叫太尉,却也寻常,只怕说地就是这位杨大人了,不过他又怎么扯上这档子事了
许贯忠去接了信来,看过上面的签押,确实是步军杨步帅的花押,便交给高强。
高强接过信来看了,也无甚事,却是这杨步帅的亲家有个姓陈的,他的亲家要想加入到这东瀛的生意中来分一杯羹,央着陈亲家转托杨步帅亲家,挥函请托高强这里行个方便。
高强看罢一笑:怪道你有心,原来也是自己人,有劳有劳。你与杨步帅既然相识,想必生意作的也不小了罢
他原本是随口一问,应伯爵却反收起刚才的癫狂模样,唯唯答应了,并不多言,又说了些商卖等事,便即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