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开后,希罗尔独自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在刚刚那场讨论的最后,他将银白色的薄板掏出来,拿给众人检验探讨一番。
这东西或许只能由自己拿着,全因它到了别人手里后,那若有似无的距离感便彻底消失,再难定位了。
它来自何处,希罗尔也一一告知。
开诚布公后,弗利曼坚称,自己当时压根不知道食品袋后面有这东西。
自然而然的,众人便把怀疑的目光投到那家超市上了。
洛维说要派人去看看,接着便让其他人都回去,去各干各的事,如有需要,他再通知。
话虽如此,希罗尔却想不出自己该干些什么。
如果那家超市真有问题的话,同样是小店,同样藏在日常生活的幕布下,会不会……那家超市跟多伯里带自己去过的地方有关呢?
不过经由洛维的警告,他一时竟生不出探究之心了。
若是依着自己先前好奇的性子,此时多半已叫上多伯里,偷偷溜进先前那家充斥着各种情报的店里。
他继续走,漫无目的,在人潮中起伏,随着时间流动。
等他停下来,天色已晚了。
希罗尔注视着天空中橘红色的残霞,广阔的云层中似乎垂下条无形的手臂,将这风景搅得粉碎,使人心生怜悯。
而口袋里电话的响动使他又将注意寄宿至自己身上,它不知何时便会溜走。
是弗利曼,他说,若今晚无事,可以一起吃个饭。
于是希罗尔便去了。
地方离波伊队倒挺近,多半是这几人懒得跑动,索性在四周找了个去处。
他走进去,不费什么气力便瞅见了弗利曼,而对方也看到他,忙伸出胳膊招招手。
希罗尔来到他跟前:“不会又有什么事吧?”
弗利曼将招着的手摆起来,以表否定之意:“哪来这么多事,卡瑟拉城又不是只有咱们几个活人。”
“你在这站着干啥?”
“嘘。”弗利曼作个噤声的手势,“别张扬,我在偷看别人。”
“你疯啦?”
“没有,当然是有原因的。”弗利曼尽量压低声音,“有个顾客有问题。”
希罗尔只觉脑内一晕,劳累感便难以避免地爬上来,并在他的理智所在之处尽情走动跳跃。
“不是说没事吗?怎么又出意外了?”他也学着弗利曼,说话声音极小,可这段话投在自己心里的音量却极大,甚至还带动着面部表情,作出个颇显激动的样子来。
“你冷静点。”弗利曼拍拍他的胳膊,“确实没事啊,我只是怀疑,怀疑一下,而且,就算怀疑成真了,也不是啥大事。”
“那你发现什么了?”
弗利曼转向希罗尔,用脊背掩盖自己的手势与嘴型,但指头却隐隐朝着个方向伸去。
“看到那个很高大的男性没?”
这声音如虫鸣般微弱,希罗尔竟分辨了片刻,才理清他说的话,于是,他便顺着这粗略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远眺。
好在那地方只有一名符合条件的目标,这位男子正坐在沙发上,将脸扭向窗户处,看着屋外的街道。
“这有什么?”希罗尔总觉得弗利曼在跟他开玩笑。
“看他的脚,趁现在快看,他现在伸出来了,一会错过就来不及了。”
希罗尔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弗利曼,但愣了片刻,还是照他的提示去做。
确实……那名男子的脚确实有问题,这人似乎没有脚,不知他是如何走路的。
“这……或许别人受到过什么意外伤害呢?这是人家的缺陷,你在这又是偷看又是议论的,不太好吧……”
弗利曼小幅度地摇动脑袋:“不是啊,他的脚有时候会出现的。”
“唉。”希罗尔叹口气,“算了,管他干啥呢,搞不懂的事这么多,都管一遍不得累死了。”
弗利曼目瞪口呆:“什么意思?你真被洛维洗脑了啊?”
“没有……我就是有点累。”
“行吧,那上楼。”
两人便沿着楼梯走上去了。
坐在窗户旁的高大男子摇动手中的杯子,其上覆着简洁的花纹,内里盛着透明的液体。
杯中水面上浮现着两人的身影,是希罗尔与弗利曼,二人方才的嘴型、动作、声音都绝无遗漏地流进男子耳朵里。
而旁人却没半点反应。
男人将杯子轻放在唇边,缓缓吞掉内里的液体。
可这水却流不进他的腹内,若有人此时冲过来,掀开他裹在身上的外衣,便能得知其中玄机。
这人像是被拼接而成的玩偶,只脑袋、脖子、双手是普通人类之样式,但自胸膛至大腿,便成了团纠缠在一起的肉色管道,它们颤巍巍地摞在一起,使人担心一个不稳,便会掉在地上。
腿部再向下则是根细长的乌黑色锥状物,这东西尾端生长出一双人类的脚来。
男子只喝了杯水,便站起身,走出门,似是要离开了。
此处的工作人员多半不愿过多关注他人隐私,因此并未询问这人突然离去的缘由,只道了句送别语,便忙自己的事去。
男子极有礼貌地回应。
他径直走向街道一角,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在看谁,不知在等谁。
有位年轻女士好奇地发问:“你在这站着干什么?”
男人很轻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于是,那人便不多问,只当见了个奇怪的陌生人,礼貌地笑笑,便走向远处了。
人潮仍向前涌动着,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有几个喜说话的跑过来,问他在干什么。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实在是对方过于高大,因此,行人的视线不由自主便被他攫住了。
有位女士推着婴儿车,走到这里,下意识瞥了眼那立于街边的巨人。
于是,她一个不慎,竟被绊倒,牵带着孩子也向一侧摔去。
但那高大的巨人立刻稳住了险些侧翻的小车,礼貌地扶住了形体摇晃的自己。
女士从惊吓中缓过来,愣愣地道了声谢。
块头大得吓人的施救者只笑笑,跟着便走开了。
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后,这位女士一边推着孩子走,一边回想起刚刚的情景来。
她十分感谢这位热心的人,但是……如果不是他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这事恐怕不会发生。
她立马便打消了这念头,急忙在心底谴责起自己来。
归根结蒂,还是她不够专心,怎么别人没事,只自己出了问题呢。
她探出头,看着车内可爱的孩子,忍不住笑起来。
婴儿懵懂清澈的眼睛里,绽开一抹异样的神采。
像是泥地里的白莲……他的母亲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