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恩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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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这枚戒指放在了这儿?”

“把戒指放在那儿就好,我们赶紧离开,那些家伙要来了。”

“别喝酒了,快去把那亮晶晶的东西拿来。”

“把戒指放在柜子里,别拿出来,别让它们看见。”

山羊还没走进镇子深处,它总觉得自己越走越远,因而心生烦厌,它打算问问一旁的居民,可它面色铁青,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它的目光一触到它的神色就退缩了,就好像不合时宜的牵牛花一般,它是镇长,可现在只能跟着居民向前走,它的戒指上有裂缝,有谁愿意为它把戒指摘下来吗?它打算把戒指藏在地窖里,可总是得先出来啊,它还没有钥匙,直到现在也没找到钥匙,山羊摸了摸居民的肩膀,为表亲切,它微笑着说道:“我们走了很久了,究竟什么时候到?也许你记错了路,我认为……我们或许该回去。”这位居民不说话,而且走得更快了,我开的那辆车也没有如此迅捷,如果我能有它这样的脚踝,我当然不会被它们捉住了,如果没谁盯上我,我也不必离开自己的家,走到别的家伙的门前,始终等着它开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些素未谋面的东西。山羊倏忽听到有谁在喊它,也许是这位居民,它把脑袋扭过去,看着它,它听到它在说:“这声音纠缠我们许久了,这声音纠缠我们许久了。”山羊很恼火,自从它们聚在一起,它就一直在说这样一句话,要么就是别的差不多的话,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也许没有,可它不敢问,这位居民的状态不太好,它看出来了,或许它要掐住我的脖子,它拿着的那东西有什么用?底部的液体滴在了地面上,越来越频繁了,我可不敢问,问得多了总会出问题,我就是因为多嘴才会被它缠上,它在它们当中工作,我可不敢这样做,可厄运还是找上了我,或许它偏偏看上了这一点,它把那封要了命的信寄给我,我因而有了眼下的下场,这该怪谁呢?我什么都没做,可什么都没做有时候也是种罪过,我下定决心了,我壮起胆子对居民说:“您能把话说得清楚点吗?您究竟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那些录音设备根本没什么用,我要听到你说出来的话,你说出来的话当然不可信,那就快把嘴张开吧,我就是要听到这种不可思议的话。”居民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从嘴里掏出一柄又长又尖的武器,居民把它刺进山羊的山羊里,山羊和山羊倒下来,死了。居民说道:“我不清楚,我的记性不好,我早就忘了,您别难为我了。”“那你想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什么地方?别胡说了,我们哪儿也不去,我家里发了洪水,我得把门堵好,你明白吗?我把门关得紧紧的,谁也出不去,尤其是我,我不能把自己丢出去,我把门打开了,别人的家都要被淹掉,我能怎么办呢?尽管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可我仍要受罚,我能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我能想出办法,受罚的就不会是我了。我能怎么办呢?那条河从我家门前路过,我听到有谁在叫我,我能怎么办呢?我得把雕像砸碎,我得把雕像砸碎。”居民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从嘴里掏出一柄又长又尖的武器,我能怎么办呢?它把这武器递给山羊,说:“拿着,用它防身。”山羊接过来武器,我能怎么办呢?我把它刺死了,它独自向前走,不住地咕哝着,它的耳朵和它的嘴巴不对付,它们互不连通,山羊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在说什么,或许它在和谁聊天,也可能在通风报信,这算是最差的结果了,它渐渐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在恣意行走,完全不听它的差遣,我该去哪儿?山羊问自己,它把这句话说了又说,渴望能唤起它身体的一丝怜悯,可这种话向来没什么用,它们不会说话,它们不会说话,它们不会说话,也许是不爱说话,更可能是不愿意同它说话,但即使如此,山羊也能隐隐听到一种声音,它们说,这句话我们听过很多遍了,这句话我们听过很多遍了。如果我跑快点儿,我就不会被它们看到了,如果我保持安静,我就不会被它们看到了,它们看到了谁?也许不是我,说这些话没什么用,我匆匆忙忙地把戒指留在了墓园里,我打算日后再把它找回来,可我早就把这件事忘了,没谁来提醒我吗?山羊觉得自己更接近镇子深处了,或许它走了出来,谁知道呢?谁都知道,但不是我,和我无关,山羊听到了某种声音,它身上的衣服晃个不停,它听到有什么东西嘎嘎直叫,这些声音缓缓绽放开来,从它的脑袋一直爬到膝盖,在身体各处来回蔓延,山羊说:“我把信带来了,你让我把它放到哪儿?”“放在那儿吧,就放在那儿就行。”山羊把信放在了那儿,它接着说:“我的门票呢?”“在这儿,你来拿吧。”山羊把门票取走了,它走了出去,走了很远,它骤然意识到得把这扇门打开,它又把这件事忘了,山羊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这条路上没谁敢去拦它,它弯腰捡起了自己丢失的东西,一个皮夹,它想,里面多半有东西,山羊把皮夹打开,把自己的手伸进去,它在里面摸了许久,总算肯把手抽回来,那上面空空如也,可在指甲盖里却有张门票,山羊走到镇子深处,把门票递出去,它顺遂地走进来了,它说:“我还没吃饭。”它顺着安排好的路走进去,山羊觉得自己在转圈,可至少还能听到声音,在地窖里也听到过的声音,不久后它会被困在地窖里,它打不开地窖的门,这次它没有门票也没有钥匙,它在地窖里被困了许久,一开始它这样想,后来却有了不同的见解,因此它豁然开朗,它享受在地窖里的日子,那是段与世无争的日子,它的听觉因而变得明亮,它的耳朵能看到更多熟悉的东西,它听到某种声音在敲门,还是那扇门,它一开始以为是有谁走了过来,要带它离开,后来才发现这声音就在地窖里,山羊顺着声音走过去,这声音就是为了指引它而存在的,山羊坚信这件事,即使这推论毫无依据,它也深信不疑,即使有谁推翻了它的论断,它也毫不在意,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山羊说,没了,没了,就到这儿吧,我们回去吧,现在还不能回去,我们刚走进来,现在当然还不能回去,山羊在地窖里顺着声音爬来爬去,这地窖很小,它不可能站起来,它只能这样爬行,它的尊严和地上的尘土一样微不足道,这里的地面干干净净,似乎被谁清洗过,连一粒尘土都没有,山羊顺着声音爬行,它站起来昂首阔步,它很快就停住了,它觉得前面没什么路了,而且它口袋里的钥匙也用得干干净净,就到这儿就够了,山羊把脑袋压低,衔起地上的工具,它最好立马赶回去,坐在那里,等着它来,把它的雕像砸碎,山羊看到有谁把山坡当成了赛道,那条河躲在山的后面,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一起从山上走下来,有的走得很慢,它们在向下沉,沉进那条河里,山羊觉得它们的脸和雕像不太像,这种猜想再次被打破了,可它这次算不上无依无靠,它慢悠悠地坐到那儿,闭上了眼睛。

“你最好别在这儿睡觉。”它一面说,一面把山羊摇醒,山羊睁开眼,它说:“别烦我,让我睡觉。”“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快工作吧。”它把什么东西蓦地塞进山羊手里,山羊的眼还没睁开,它只能粗略地感觉出这种物件的轮廓,它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雕像,还有别的可能性吗?它胡乱地伸出手里的工具,砸在这些雕像上,这个完了,下一个,这个也完了,还有下一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所幸它始终没有睁开眼,彷佛这样做它会好受些,它看到了天花板,给你,给你,全给你,只有这一件东西,我把它送给你,我把这枚戒指送给你,你想给谁都可以,山羊挥动工具,落下来了,落下来了,戒指在哪儿?它们都不说话,不能说话了,它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亲了一下这东西,它说,这算是物归原主了,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一个,下一个,还有下一个,还没完,还有下一个,山羊挥舞手里的工具,把这些雕像全砸碎,这是雕像吗?它开始怀疑了,它一直没睁开眼,那是因为不必睁眼,可现在呢?我看情况变了,可仍旧不必睁开眼,谁想让我睁开眼?告诉我,写信给我,我还挂念着你,有什么事就写信给我,我来帮你解决,即使我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也能给你慰藉,最近很嘈杂,山羊说,我感到最近很嘈杂,有许多声音,让我不耐烦了,哪儿的声音?告诉我,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街道下面的,这儿毕竟是最长的街道,我想你也知道了,在这儿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因为它太长了,它是最长的街道,我们能怎么办呢?只好顺着它了,有谁敲你的门吗?什么门?那是什么?我马上赶过来,不必了,我的邻居来找我了,它说,它最近也没吃东西,它说,这算是养精蓄锐,它说,那条河在我的眼睛里流淌,它说,它要给我看看眼睛,我拒绝了,我的眼睛不疼,腰倒是很疼,而且越来越疼,它们说我一定出了问题,要把我送到它们那儿去,我拒绝了,它们说我一定出了问题,因为我说了这句话,我一直保持沉默,但现在突然说话了,它们说一定有问题,这句话就是钥匙,它们要把我的嘴撬开,仔细研究,好好观察,我仍旧拒绝了,我的腰一点都不疼,山羊挥舞手里的工具,把这些雕像砸碎,它的眼皮松动了,也许我该睁开眼,可我一旦睁开眼就不能把它闭上了,也许我该睁开眼,可没谁让我这样做,我不能贸然行动,这会给它们添乱,山羊觉得声音变了,这些雕像,这些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变了,你把戒指砸碎时发出了怎样的响声?你还记得一清二楚,你把戒指留在了墓地里,你把戒指拿了回来,可它还不知道呢,它能想到什么呢?它绝不会怀疑你,你把戒指掉包了,就为了给雕像一枚戒指,它们始终不爱你,这种炽烈的话在你看来太可耻,你把这枚戒指放在家里,你刚买来的家,你从没住过的家,家里还有别的东西的家,它们在这儿安了家,你可不会阻止它们,你只想把戒指藏进去,你只想把它摆脱掉,之后有什么事就和你无关了,只要和你无关,你就决不心寒,哪怕它们在嚎叫,你也决不心寒,山羊趁着闲暇时分把眼睛睁开了,它看到山羊趁着闲暇时分把眼睛睁开了,它看到一模一样的雕像从它手里穿梭而过,它稍一用力就能扼断它们的手腕,这是为它们好,山羊心想,它们再也不必挥舞工具了,我把我看到的事都记在了信上,一开始,这只不过是本日记,到了后来,这本日记就承载不了我看到的事了,到了现在,文字的功效也走到了尽头,我得把我自己丢到信里寄给你,这样做我也能逃过一劫,可你就要遭殃了,我想你不会怪罪我,即使你要怪罪我,那也晚了,我已经准备好这样做了,毋宁说,一开始我就打算这样做,我刚和你接触时就有了这种想法,你和它们没关系,我只能来找你,我的渔网被它们污染了,是我的错,我主动跳进了河里,我只想洗个澡,可很快就发现不得不游泳,接着就得参加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泳比赛,这些事都是能看清楚的,再然后,我就陷进了河里,再也出不来了,只有你能帮我,我也只能帮你,我们考虑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只好写写信,写了又写,擦了又擦,把那些字迹抹来抹去,到最后连我自己也看不清,山羊说,我把这封信寄给你,盼望着你能收到,我收到了,山羊说,我收到了,我一早就收到了这封信,我听到门口的信箱在嗡嗡乱叫,我来找你了,山羊说,山羊把手里的雕像砸碎,它们刚好过来了,它们说,把那些雕像给我,哪里有雕像?山羊很不解,我把工作完成得很出色,我把戒指砸碎了,连同雕像一起砸碎了,我把那些工具借回来了,我把在地窖里的工具全借回来了,我寄出了信,我收到了信,我在最长的街道上徘徊,这就算是你们的事了,我把我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别来烦我,你们也不许烦我,我只为而活,我只为而活,把渣滓给我们,我们不要别的,给你们,这是我的分内工作,你们不必来问我,直接动手就好了,我们最好别那样做。它们把雕像的碎片收集起来,丢进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它们注意到了山羊的眼神,所以告诫它:“不必看我们,我们不会把这些碎片丢掉的。”“你们要把它们丢进河里?”“我说过了,那不是河,那是一座山,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可没听见。”“你一直捂着耳朵。”“我也没看见。”“你始终闭着眼。”“所以说。”山羊缓缓站了起来,“它们冤枉了我,它们带走了我,它们耍得我团团转,我被它们逼进了角落里,我被它们踩在了脚底,这时候你们可没出来帮我,到了现在,你们要说什么?这仅仅是无心之过,虽然你遭了大罪,但这只是无心之过,你不必太较真。”

“好了,好了。”它开始打圆场,满心希望山羊能安静下来,它说道:“我们都别说了,说这些话已经没用了,这儿的工作还算轻松,不是吗?这就是我们给你的报酬,我们什么都没给你,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需要,你把自己的皮夹丢了,我们当然没办法给你钱了,这些小家伙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我们手里,如果你没把皮夹捡回来,那我们就不能这样做了,而且,我们收留了你,甚至可以说,我们收养了你,我们为你遮风挡雨,我们为你带来久久不散的天晴,那些暴雨雷电不会掉在你脑门上了,它们也很久没来找你了,按理说,你才该报答我们,可我们没这样说,也不会给出这种要求,我们互相让一步吧,你觉得呢?”

山羊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它们根本说不到一块去,它们说的是实话,可它自己说得也不错,这件事没什么结果,那就这样吧,它不想再争下去了,结果早就想好了,被它们想好了,它也在河流当中,但却不能发出呼救声,它们说,山会看它们,它们说,雕像上有眼睛,山羊听了这些话,它用耳朵接收了这些话,而且全部信以为真,它没看清戒指上的裂纹,那是因为它紧闭着眼睛,它们不会放过一位忠厚的瞎子,它们把戒指伸到我面前,我闭着眼,可还是能看见,看得很清晰,仍旧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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