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诺布伦搞不清楚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到了这当口,倒是没有人来打扰它了,它现在就能走开,可也许会有人过来,它们要排队,总是要排队,长队,看不清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火车尽头,这时候乔诺布伦要一直等着,它一挪动脚步就满盘皆输,而且现时就有人待在卫生间里,它没见过的人,也许早就见过了,可今天还没见过,它今天见了几位陌生人?现下是什么时候?它睡了多久?也许火车早就停下来了,没人叫它,仅仅是没人叫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它找到出口就能下去了,可火车不该一直待在这儿,它应当一直在轨道上徘徊,形单影只地前进,落寞地拂去车身上的飞雪,乔诺布伦眨了眨眼,眨个不停,它把眼皮挂在自己的窗帘上,这次不是薄纱窗帘了,很快,很快,厕所的门开了。
乔诺布伦把门打开,信步走进去,里面的确没有人,就像它说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来这辆车上没什么人,只剩它一个了,它看到卫生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也许是个人,或许是别的生物,要么就是风景画,当然也能是它没见过的东西,它想不明白这幅画是什么,它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它要如何辨认出自己的同类呢?卫生间里有镜子,被我砸碎了。
乔诺布伦坐在马桶上,去眺望垃圾桶里的风景,它把水龙头打开,水流拍打在瓷砖上的声音令它颇感厌烦,它的脖子很长,它有脖子吗?它把脑袋伸过去,它的脑袋在哪儿?乔诺布伦把脸放在水龙头的正下方,这张脸被冲洗得一干二净,它刚起床,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好多了,它准备出去,发现厕所门被锁住了。
乔诺布伦走出去了,走到火车的走廊上,我现在在哪儿?它对着自己说,它坐在一把空荡荡的椅子上,它在这里睡觉,等它醒了,如果它有眼睛,它要看清天花板上的斑点,这次一定要看清,多姆戈把阿莫吉斯的手帕接过来,一面走一面咕哝着:“您又把这条手帕弄脏了,这是我的手帕,是我借给您的,您向我承诺过……”“请别说话了。”阿莫吉斯把它的嘴巴捂上,径自说着,“我们还没从笼子里走出来,我早该告诉您这件事,我应当提前告诉你,现在就不行了,它们听到您说话了,我们该如何出去呢?”“这与我无关,不是我把自己的腿变短的,我没把保龄球塞到您的裤子里,我不是您的贵宾。”“我知道,我知道,您总要让我找个水管,我额头上还顶着好几杯水呢,滚烫的开水,我可不敢让它们掉下来,请您尊重我,我只能这样干,我要找到这种借口,只能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挽回自己的尊严,我当然要与您作对,但决不跟您为敌,您应当明白我的心意,我还能和谁说这种话呢?”
“您把脑袋低下来,看看下面的光景吧,我们还踩在这些羽毛和树叶上,只要有一阵风吹过来,我们马上就要掉下去,我们要掉到哪儿?不知道,还没掉下去,谁也不知道,多半又是个崭新的笼子,那些家伙在里面转来转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然,或许说了很多话,可我都没听见,这种交流实在没什么趣味性,我把嘴巴张开,马上就能睡着,这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催眠曲,是谁塞到我耳朵里的?”多姆戈握住这位朋友的手,把它介绍给阿莫吉斯:“您好,你们应当没见过面,在今天之前还没见过,你们是老朋友了,无所不谈的老朋友,唯独把我排除在外,来,我把这位朋友介绍给你,朋友,你把眼睛睁开吧。”阿莫吉斯没有眼睛,它在自言自语,它盯着这位陌生人,要从它身上看出什么东西,它的脖子就像长颈鹿的脖子,长颈鹿的脖子在它们的脑袋上旋转,它们从不吃草,总是通过望远镜观察天空中的星星,它的孩子揪住它的衣服,大声喊道:“您在看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孩子。”长颈鹿把自己的坐垫收起来,它可不打算让别人发现,它还在撒谎:“我在这儿睡着了,白天的风很凉,我的睫毛在发烧,我在这儿睡着了,谁也别想把我吵醒,我的脑袋就是我的地牢,我在这儿睡着了,我的孩子站在我后面,躲在某扇门旁边,用眼睛朝里面望,这地方什么也没有,一片荒凉,我这就去把窗户关上。”
“您待在这儿吧,让我过去,我替您过去,您能做什么呢?您一直坐在这儿,从昨天开始就坐在摇椅上,一动不动,就连这把椅子也是我为您买来的,是的,是的,那又如何呢?我从您的抽屉里偷来的,您说对了,我就是这样的小偷,我把脸和眼睛都盖住,您还想说什么傻话呢?”
长颈鹿去喝窗户旁边的水,云层里刚落下一场雨,现在正是享受的时候,难以错过的良机,它的良知正谴责自己,长颈鹿从来都不去听这种声音,它要把笼子里的轮胎放出来,盯着它们一路远行,承载着本不存在的身体,带着它的水壶走向终点,现在它不需要这种云了,它能独自一人来回走动,它的膝盖能承受住这样的冲击,它的脚腕乱成一团,响个不停,我们在下个房间等你。它把苹果摆在这样一张宽阔的桌子上,谁也不能忽视眼睛里的皮肤,我们把光线丢到它身上,它的外套被摘下来了,它的骨头还停留在正中间,我要看到这样微不足道的毛发在桌子上跳舞,价格不菲的皮靴被它藏在了冰箱里,您想让我们把它的视线挪到哪里去?总之不会让人满意,您永远不会把这种赞美用嘴巴表达出来,可我早过了那种年纪,我不能站在山丘上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早就说过的话,长颈鹿把脑袋探出来,低声道:“再给我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