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前到了一个村子,村子很小,不过村民倒是热情,一听我们要投宿便招呼着我们去见了村长,村长闻言也并不推脱即刻领我们去了他家,村民见我们跟着村长走了,还送到村长家些许的食材,于是此间虽是乡村没有客栈酒家,一顿晚餐吃的倒也丰盛。
累了整整一日,前晚又并未休息好,用过晚餐后我们便都觉疲惫各自歇下了,那车夫本想趁着夜色逃脱,不想东方不知何时给那个车夫下了什么药,那个车夫若是离开他百步之外便会有五内俱焚之感,痛不欲生,逃跑这条路早就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被东方不动声色的断了,他也只能乖乖的和我们一起上路。
晚上再次被那车夫吵醒,东方披着外套倚着门框举袖掩口打了个呵欠,看着同样是一脸倦色的被车夫的动静吵醒打开门的我,慢慢眯起眼睛面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既然同被惊醒,不若秉烛夜谈,青珩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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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然而屋里的气氛却是半点也和旖旎挂不上钩。
说是夜谈,可是我和东方一人端着一杯茶只低头闷饮,东方明显是在等着我先开口,而我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竟是没有人开腔。
寂静间窗户突然发出“吱呀”一声,紧绷的神经突然断掉,我转头一看,东方似乎是睡前没有闩上窗户,夜风推开了纸窗,冰凉的月色顺着窗口铺洒了进来。
“青珩可冷?”
东方起身上前掩上了纸窗,语气温和而关切,让人一时错觉,不到一天前,设计那些劫匪无比悲惨的死去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这样的风,早就习惯了。”
我喃喃道,想起自己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初的记忆,那晚的夜风同样很凉,我慢慢的睁开眼睛,从漆黑的树丛中匍匐着挣扎出来,勉强撑起上身,在冰冷的月色下看到了山脚明黄的灯火。
那是一段,我所不愿回想起来的回忆。
“青珩不必为难。”东方眉目舒展出一个温柔的弧度,“不愿说的在下不会勉强。”
此时桌上的灯火昏黄,跳跃的弱小烛火给他的脸上罩上一层轻纱似的朦胧阴影,在我眼中他一贯冷厉的气息仿佛也被这暖黄的灯火无声无息的消弭,千百年来,我早就不敢再去期待能有另外和我有着同样经历的人,然而此刻我却突然觉得,哪怕只是一场误会,我也依旧感谢这个世界给我的这一场阴差阳错,至少,在我无止境的游荡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是有着同伴的。
我看着东方的眼睛,慢慢道
“我不入轮回,抢夺别人的肉身而活,待到身体腐烂便离开寻找下一个。”
话音落下,东方的眼神中仿佛突然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安定了下来,他伸手将灯捻挑亮了些,唇角弯出一个仿佛是自嘲一般的弧度。
“如此看来,在下还比你好些。”
我盯着东方的口唇张张合合,一时间竟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讷讷道
“……你是说……”
东方脸上显露出有些无奈的神色,拿过帕子伸手将我一时失手泼洒的茶水擦去,再次抬眼时眼中带了些怜悯的意味
“在下虽……却未曾腐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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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昏昏沉沉从东方房里出来,躺回到自己床上,我才慢慢意识到,这次谈话,更多的是东方仔细的询问我的情形,并未透露太多他自己的经历,而我,也隐去了自己经历里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我慢慢苦笑起来,所谓的认真的,全部摊开来谈一谈,最多也只能止步在这里。
有一些事情,我绝口不提,而东方,则是有更多的事情埋在心里。
也许因为都是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太久太久,哪怕明知道说出来不会有任何伤害,也会下意识的保留住最重要的部分。
我和东方,本来就不是能够开诚布公谈一次的人。
我们都向对方隐瞒了许多,也都心知肚明,对方向自己隐瞒了许多。
然而哪怕如此,我也知道东方和我是不同的,我并不知为何他也入不了轮回,虽然我只讲了部分自己的经历,然而从他的神色看来,他和我的经历定然是绝不相同。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花了很多年才慢慢习惯了抢夺别人身体的沉重负罪感,又花了很多年去学会掩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装作寻常女孩,然后继续花了很多年去放弃回到自己时代的希望,最后只想要同平常人一样入了这世界的轮回,然而却始终徘徊在轮回之外。
我曾去过鬼城酆都想要进入鬼界,然而却始终在被阻在了外围入不了鬼界之内,三途川的摆渡之人只认定了我是生魂不肯引我过江;我也曾循着传说去了大荒之中、支撑天地的不周山想要寻找进入幽冥之国的入口,然而最终被看守鬼界大门的衔烛之龙所驱逐,然后我终于慢慢的想明白,其实这个世界,并没有接受我。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被排斥与这个世界的天道循环之外,所以我才会入不了轮回,所以我所侵占的身体才会由于得不到灵魂之力的滋养而慢慢腐坏崩溃。
很长时间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直到许多许多年之后我才被人告知了真相,其实事实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沉重,而我在无知无觉中做了千百年的事,竟是那样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