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之宗旨,乃是致力九界和平,是为平衡历史的力量,其门人认为,墨家应该制止历史的变乱,远离权力核心。
纵横家追求权力结合,名显于世,让世人仰望鬼谷一脉,以朝堂的力量,推行思想。
鬼谷一脉认为这是必要的报酬,墨家却认为这是公器私用,墨鬼之争,理念之争,由此开始。
从此,墨家十论的明鬼,便有了全新的含义。
鬼谷一脉亦做了反制,通过朝堂的力量来打击削弱墨家,毕竟,一者在朝,一者在野。
两千年来,多少朝代被权力腐化,最终走向毁灭。
两千年来,墨家与鬼谷互相制衡,偶有合作,一明一暗操纵着历史。
一旦权力失去平衡,双方能够互相制衡,互相制止。
而现在的海境,这个平衡再度打破了。
八百年前的盛朝,北冥清涟修习纵横学术而愈发强大,后又反哺鬼谷一脉,留下传承
【诗仙御剑,独领风骚;天下无墨,纵横一刀。】
回到海境的北冥清涟,抛戟弃剑,一刀压海境,打破传统,立人族女子为鳞后,赐入宝躯。
其身亡后,鳞皇之号改为鳞王,历代后宫皆有宝躯未姓一席之地。
八百年后的现在,北冥流君修习纵横学术而开始改革,用于监督的力量为统治者所用,平衡被打破,鬼谷一脉或将在海境再度显赫。
同时被打破的,还有海境之传统,那种姓制度下的血腥残酷。
屯田,练兵,耕战催化,以环环相扣的利益将波臣、宝躯以及鲛人连在一起。
波臣不再卑贱,鲛人与宝躯亦不再超然。
“吾,北冥流君,应邀而来。”
对于墨家钜子的邀请,北冥流君在做了一番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来见上一见。
虽然他是挺看不起墨家的,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并非是看不上。
比如说平衡,虽然他不愿意被别人平衡,但是他愿意去平衡别人;还有节用、节葬、非命之流,拿来应对贵族与波臣,也有一定的正面作用。
“墨家当代钜子,见过海境圣王。”
面对北冥流君,哪怕以当代墨家钜子之尊,都需要给予对方相应的尊敬。
一来,对方之所作所为,配得上他的这份尊敬。
二来,对方坐拥海境大半江山,且稳如铁桶,他虽是钜子,对方却非是九算,若是不慎重对待,墨家在海境的传承怕是要没了。
“想必阁下约我出来,不是要讲这些废话的吧?”
恭维之言于他无用,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以来都很清晰,但墨家钜子亲临海境,甚至约他一会,其中之目的耐人寻味啊。
“不知圣王对墨家如何看?”
而对钜子来说,这棋局已是死局的当下,他需对北冥流君有更深刻的了解,以及确定对方对墨家的态度。
虽然对方如今所使用的耕战制度,与墨家宗旨不相符,但制度之下所展现出来的,是墨家在过往之中提倡,却未曾做到的
鱼(人)鱼(人)平等!
所以,钜子没得选,除非他不是墨家钜子。
但是,既要做出选择,自然需要对对方有相应的了解。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非乐,非命,节葬,节用,天志。”
墨家十论,或者说墨子十论,在白秋霜送他的那本,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墨武战韬》之中,都有所提及。
这也是他看不起墨家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他了解到的信息之中,墨家并没有将这些贯彻。
“以及,明鬼。”
除去之前九条,便唯有这明鬼,贯彻的最为彻底,两千年的墨鬼之争便由此而来。
“特意摘出,那圣王应当知晓,明鬼的另一层意义。”
知道这一点,钜子已经能确定,对方确实如他推测的那般,与鬼谷一脉关系匪浅。
那对方是从哪里接触到纵横学术,便值得深思了,是其母族,亦或是...上一任丞相。
海境之中,在北冥清涟身亡之后,鲲帝便没有外出游历的资格了,唯有鲛人一脉之人,在继承相位之前,有资格外出游历。
欲星移所修的是墨学,那上一任丞相便有很大可能修纵横学术,但也有可能是鬼谷一脉的其他人,借着这条线接触的眼前之人。
比如说,那位指挥百万大军多线作战的统帅。
可惜,不管对方身份为何,从海境之局便能看出。
哪怕有墨鬼千年之争在前,两人之间依然是,永不成局。
“明鬼明鬼,明辨鬼谷,杜绝鬼谷一脉在朝堂之上的根苗。”
明鬼虽然被墨家贯彻,但在北冥流君看来有些极端了,用白秋霜的话说便是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便有合纵连横,哪怕百家尽亡,纵横学术依然长盛不衰,与世长存。」
但对方身为墨家钜子,在猜到他与鬼谷一脉关系匪浅的前提下,依然不曾讳言,那对方之目的便好猜了。
无非是怕他借机将墨家传承扫地出门,从此之后海境唯有鬼谷纵横。
“我曾在书籍上看过,在中原,有两条宽广的江河流经整片大地,一为长江,一为黄河。
长江水清而黄河水浊,无数年来,长江未曾断流,黄河亦未曾断流。”
若是让他只看鬼谷典籍,或许会如此选择,毕竟没人引路的话,走弯道是必然现象。
幸运的是,他找到一个好先生,让他少走了不少弯路的同时,还不会左右他之决定。
“以江河暗喻墨鬼千年之争,确实有独到之处。”
以长江与黄河暗喻墨鬼两家,指出两家潜藏在历史之中,在暗中左右着历史的进程。
既然如此比喻,那墨家传承应当是能保下。
而北冥流君对两家的态度,他也大概猜到了,所幸没有向坏的方向发展。
“然,古人言,圣人出而黄河清。
纵观中原历史,黄河可有清过?
长江之水与黄河之水同样,支流交错纵横蔓延各处,灌溉数省之田地,养育沿途之百姓。
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亦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墨家是墨家,墨学是墨学,他看不起墨家,却非是看不上墨学。
朝堂之上,墨家有墨家的用法,纵横有纵横的用法,他不会因为墨鬼世仇而将墨学扫灭,也不会因为眼前的墨家钜子,而去扫灭纵横学术。
“先生的意思,可是想让我,只用长江而废黄河?”
北冥流君语气略带调侃,与这种智者聊天就是麻烦。
“对于先前试探之举,在下先向圣王道歉。”
对此,钜子欠身一礼以表歉意,毕竟是他有求于人,随后继续出言道
“既明白江河之作用,圣王亦当知晓,不管是长江还是黄河,若是泛滥,便要治理。”
正如北冥流君言语之中的意思,墨学有墨学的用法,纵横学术有纵横学术的用法。
纵观历史,两家在斗争之中亦偶有合作,互相制衡。
放在朝堂之上,那便是,假如墨家势大,统治者便以鬼谷制衡,反之亦然。
“我曾在典籍上看到过,儒家有言,喻君为山,而臣为水。
山高于一切,不以水之清浊而喜恶,但水若想淹没山头,那便是泛滥。”
《关于先生明明位列四慧,却精通百家这件事。》
对于北冥流君这个聪慧的学生,白秋霜确实花费了一定的心力去教,若否,槐生淇奥也不会调侃他。
迄今为止,这个学生他很满意,假以时日,与那些活了千年起步的存在交手,也不会太被动。
“独治之道,视国为家,予取予夺,不利于民,一君独治,易衰世而亡。”
就北冥流君所展现出来的,钜子对其放心不少。
在谈话之前,他是没得选择,但交谈之后,他知道,对方很清醒,包括自我认知,往后该如何,以及自己在做什么,都有非常清晰的想法。
这样的人,哪怕思想有些激进,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既然如此,支持对方确实要比支持北冥封宇更好,至于说北冥无痕,水磷烧的发明者,视波臣为草芥,从来就没有在钜子的考虑范围之内。
“待海境一统,我亦能以波臣之心为心,与万民修养生息。
海境人口约七千余万,然而,鲲帝、鲛人、宝躯加一起不过数百万。
三皇兄以波臣骨血煅水磷烧分赐予鲛人、宝躯,鲛人、宝躯亦不在意波臣之生死,在他们眼中,那精美的器物,价值要远高于随处可见的波臣。
鲲帝王族犹然如此,更遑论其他海境贵族,腐朽而畸形的制度,注定要被扫灭。”
耕战制度也好,屯田练兵也罢,在战时自有其优势,但海境一统之后,这些制度都要被更换掉。
对海境的未来,北冥流君有大致的规划,休养生息是必然的,备战也是必然的。
将来必定是九界乱战之局,而在一统之后,最重要的便是提升波臣的教育,丞相与统帅的制度难以达到他之目的。
“但所谓的君臣共治,以民为本,这种制度不适合海境。
当然,视贵族为仆,视百官为仇寇,这种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他需要的是一个强盛的海境,而非是损全境而利他一人,他之武学与功体对这方面需求不大。
而君臣共治,对将来而言只会是拖累,但他也不会轻贱他们。
毕竟一个强盛的海境,是需要所有人共同去努力的,而不是一人两人便能做到。
“若圣王之言属实,在下愿代为周转,靖平海境战祸。”
“不够,大皇兄与三皇兄不过是负隅顽抗,战况越拖,于我而言越是有利。”
“那更深层的暗流,圣王身侧的智者未曾与圣王说过吗?比如,先王北冥宣并未身亡。”
海境表面上的局势已是明了,但暗中的潜流却是令人胆寒,鳞王北冥宣不止没有身亡,更是在暗中推波助澜促成海境战祸。
更有甚者,北冥骄雄有七成可能也是被其所杀,若非乾城被攻破的太快,海境之局势怕是会再添乱像。
钜子继续说道:“有此前提之下,三方再战弊大于利。”
在得到的信息之中,北冥宣卧病多年,直至年初之时病发身亡,那对方卧病是真是假。
若是假,对方暗中推波助澜,引起战祸,弑杀亲子,目的为何?
但若是真,恐怕对方应当是得到了什么方法,能够抑制病症,甚至医治病症,而对方弑杀亲子,可能便是其中一环。
只是对方身为鲲帝的傲慢,让其没有想到乾城被攻破的如此之快,最终不止没给北冥流君添堵,反而还帮了他一个大忙。
但海境当前之局势,北冥流君一旦身亡,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在他与北冥流君谈过之后。
在钜子做出选择,并与北冥流君相谈甚欢的当下,不管是为了海境苍生,还是墨家宗旨,亦或是墨学传承,北冥宣都必须除掉。
太虚海境,不允许有这般弑杀亲子引动战乱的枭雄存在。
“父王已经薨逝,现在所存在的,只是假借父王身份的阴谋家。
以及,虽然本王不在意,但下次见面之时,还是希望能与先生亲身一会。”
关于北冥宣可能没有身亡一事,在攻破乾城之后,白秋霜便将一些“推测”连同战报发给了北冥流君,而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今墨家钜子愿意出手,他自然乐见其成,当然,这并不代表北冥流君会信任钜子。
就如同对方不信任他一样,让影形变幻模样,通过术法远程操作,若非他读得书够多,功体足够特殊,还真要被对方骗到了。
而对方既然承诺协同靖平战祸,相信过不了多久,王城那边便会有消息了。
北冥流君十分好奇,欲星移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毕竟当初他做最坏的打算之时,可是给予了对方相当的尊重,如今局势逆转,再加上墨家钜子的态度,若是对方投降,他总不能把对方做掉吧?
话音落,北冥流君之身影化作蜃彩流光消失不见,可见他此来赴约亦是有所防备。
钜子对此也不意外,他虽不擅武学,但这种行为亦是常理。
而现在,他也需要先去王城,让欲星移做出选择,将这场战争结束的同时,布计将北冥宣逼去北海。
不管对方目的为何,让其帮忙将北冥无痕除掉,也算是给双方增加一些空间。
虽然他对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向不太相信,但此番会面,他有预感,在天地剧变的当下,双方在将来必定会有所交集。
提前落一手闲棋,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