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九章 《子曰》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自李孟羲把有关小球实验的十几个问题通达全城,在城中引起了一场热烈的讨论与探究。

首先是教书先生们,教书先生们共有的特点是,这群人知识比技术多,嘴皮子远比动手能力厉害。所以,于教书先生这一群体,他们探究的方法是动口多于动手。

在课间闲暇,经常可看见几个教书先生在教室外一边照看着玩耍的小朋友,一边凑到一起对小球问题进行着讨论。

小球问题的问题本身根本不复杂,可于看似简单处问出的每一个疑问,细思微妙难解。

先秦典籍中,涉及唯物科学的是【墨子】,至汉,有【论衡】一书,涉工技器理,有【鲁班书】,这是典籍中可看到的唯物类书籍。

如果未曾看过这些,如果实际劳作经验丰富,实际体验足够,也能拥有探究小球问题的基本常识知识。就比如,李孟羲在给众人做小球试验时,抢答的多是普通匠人,于普通匠人而言,小球或是车轮从斜坡滚落是陡了快还是平的快,这是一个司空见惯的问题,随口可答。而于许多读书人,他们少有观察和经验,往往还得想一会儿。

读书人们熟读经典典籍,他们或许因为懂得更多知识,思维更为灵活,可是,他们在实验探究方面,真的没有太多优势。

但总有例外。

读书人当中,也有喜欢动手的人。

比如,就有一个人,此人是教育部部长,白川,这人非常喜欢小孩子,每下课,都陪着小孩子玩耍。

最近今日,小孩子们中最流行的玩耍方式无疑就是小球与木块。

白川陪着小孩子玩耍的时候,小孩子在玩耍中不知不觉就找到了好玩的地方。

不知是哪个小孩子起的头,有一段时间,小孩子们热衷于比较谁的小球滚的更远。

在这个玩耍项目中,小朋友们很快就发现,地上灰越少就滚的越远。为了让自己的小球滚的更远,小孩子们拿袖子扇拿嘴吹,想把灰尘弄走,手脸上弄的跟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

白川看到这一幕,他不由想到了想到了那十几个问题中的某一问,【若使地上光至极致,滑之丝毫不阻,敢问此时,高球下落,滚至极致光滑之上,敢问,球该如何?球该滚动极远而停,亦或,永不停歇也?】

那到底,极致光滑之上,是极远而停,还是永不能停歇,白川陷入思考,良久迷茫。

这不过是两个选择而已,要么极远而停,要么永不停歇,随便选一个都有五成可能是对的。

然,何以如此?若永不停歇,世间当真有永无休止之物?

突有所感,白川仰头上看,他看到了天空炙白的太阳。

一瞬间,诸多想法突然跃入脑海。

(大日悬于太虚,亘古未见其变,世间,果当真能有永无休止之物?

处极致光滑之上,小球当真能永不停歇乎……)

忽而,白川又突然有了一个惊异的想法,(若大日永无休止,那何以日显夜隐,谁人藏之?)

白川一下发现矛盾之处了。

要么,日头不是永无休止,要么,日头就不是日现夜隐。这其中,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可,日头若不是永无休止,若其总有休止之时,那它最终将休止在何时,休止在何处?

再若,日头非是日现夜隐,而是永无休止一直长存,可为何,只能日间不可夜见。

当白川有了些微的灵感之后,当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一点道理之后,却随之,带来了更多未知与迷茫。

这正应了那句话,知道越多,未知越多。

白川的思路被打断了,小孩子们的吵闹之声打搅到了他,循声看去,是两个小孩子要争扫帚,打起来了。

白川赶紧过去劝架,安抚了两个小朋友。

问清缘由,原来他们是想抢走扫帚把地上扫干净想玩耍。

白川看了一眼脏兮兮地面,地面上还凹凸不平,他好心的帮小孩子们扫干净了地面,然后又找来铲子把铲平。

整理好了地面,当小孩子们重新再玩的时候,小球在光滑的地面上一滚老远,小孩子们兴奋的炸开了锅。

白川看了一眼顺着地面骨碌碌滚动的小球,小球在滚过平整的地面之后,滚出不远,便余力尽消再也不动了。

对比非常明显,在平整无尘的地面,小球滚的非常远,力道衰竭很慢。

白川突发奇想,地面甚糙,那最光最滑之物,会是什么?

为给小朋友弄到更好的玩具,也为了心中的那一点好奇,白川开始动手了,他找来块木板拿小刀把木板一点一点刮平,刮完还是不够平,他又想到了拿东西磨,磨完以后,又想到,是不是可以再涂点油,等了涂桐油,发现干涸的油迹凹凸不平,于是又得磨。

在打磨过程中白川发现,每每以为已经是最光最滑的时候,再磨上一段时间,更光了。

白川不由便好奇,世间最光滑之物,能有多光滑,会是什么?

——

在另一边,匠营那里。

匠营是跟教书先生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群体,教书先生们喜欢说喜欢想,而匠人们则更喜欢动手。

有重赏高悬,这吸引了大量的匠人参与其中。

在闲暇时,匠人们围在一起摆弄着小球让小球滚来滚去各种滚。

这之中,发展出了多种分支。

有聪明人揣摩李孟羲的心思,他们以为李孟羲是要拿小球和斜坡做什么大用,这些聪明人就早做准备,他们以小球和斜坡和轨道为主体,发挥奇思妙想,做了各种器物。然后,就有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是一部分。

还有一部分,有相当一部分匠人曾参加过李孟羲所主导的好多次测试,他们早熟悉了测试的流程。

在以往测试中,每做个什么东西,都得一个点一点的做一堆形制不同的样品,每一次试验都是。

于是,有部分匠人依照着惯例,以为这回也是要弄一堆形制不同的东西,他们便针对小球实验的一堆工具开始制作各种大小高低,材质,斜度,长短,弯直,完全是用控制变量法对每一个变量做了大堆物件。

要说,最符合李孟羲期望见到的,是这样一部分人。

有一部分老实人,他们想不到其他,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关注于小球本身。

在一个角落里,地上铺着一块门板,门板垫的平平整整的,在门板上,左放一个三角斜坡,中放一轨,右边则是各种斜度不同的斜坡。

测试正在进行,一匠人将小球按在左边斜坡的刻度位置上,撒手使小球落下,小球轱辘一声顺着斜坡滚下,滚到底部,再滚过长轨,再顺着坡冲到右侧的斜木上,小球冲到最高处之时,高度恰正到达一个记号上。

那个记号事先量过,记号跟左边斜木刻度是同一高度的。

一个问题得到了验证,小球在两坡之间滚动,左右到达是同高的。

可匠人们在不知多少次测试中,同样发现,小球滚着滚着,会越来越低的。他们有朴素的推理,他们根据试验现象判断——既然,小球是越滚越无力的,那么,左边小球滚了一截滚到右边,一定是少了些劲儿的,看着到了一样刻度,实际上是低了那么一点的,只是看不出来而已。

匠人们迟迟未有最后答桉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们不确定,小球滚到右侧时到底是同高,还是逐次变低。

这个问题匠人们不能确定答桉,但另一个问题,两侧不同斜度和长度的斜坡,在某一端放一个小球,问,小球滚到另一端时,是坡陡了,滚的高,还是坡小了滚的高。

试验开始以前,匠人们普遍是觉得坡小一点小球滚的更高,而实验结果却是,跟坡没关系,不管什么样的坡,都是滚到一样高度。

问题的答桉有了——不同的坡,滚到同样高度。

这一问的最后一问,“何以如此?”

匠人们脑袋转不过超过三个弯,他们觉得很明显,是左边放多高右边就滚多高,要问何以如此,就是高低的缘故,高滚高,低滚低。

几日之后,有人先一步来“揭题”了,来人对李孟羲说有了某题的答桉。

李孟羲极尽隆重,极尽声势,他在城外着人搭了一个又高又大又空旷的草棚,草棚之中,放了一张矮几,矮几后,直着一块门板,门板上,挂着一叠白纸,另有,笔墨纸砚试验工具皆齐备。

李孟羲令人传令全城,令,但有能解题者,可到城东草棚演示,旁人若有想一观究竟者,可同往一观。

消息传下去之后不久,人们便一伙伙的向城外涌去。

李孟羲低估了人流量,不一会儿,草棚就进满了,又一会儿,草棚外边也来满了人。

李孟羲意识到,一个小草棚根本不够,下回得弄个高台才行。

等人差不多都到了,李孟羲手指身旁所张贴的题目,“此一十几题,谁人想解,可前来。”

人群当中,走出一人,此人是一个教书先生。

这人走上前,朝李孟羲拱手一礼,李孟羲认真回了一礼。

“禀军师,我解,第一题。”教书先生答到。

李孟羲看向第一题。

李孟羲念了一遍题,“高物下滚,其滚更远,何以如此?请答。”他伸手作请,引教书先生至矮几之后,并拿笔给教书先生。

李孟羲的意思是若有想写的,可写在后边门板上挂着的白纸上。

教书先生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把笔又放下了。

而后,他目光扫过围观之人,开始论述自己的见解,“高物下落,因其有高势也,逾高,落势逾大。

如,山崩石落,悬川落水,高叶坠地,凡处高者,必有高势,其逾高,其高势逾大,此所以,逾高之物,滚落逾远。不知,此讲可对?”教书先生朝李孟羲拱手一礼,谦虚问到。

李孟羲认真思考着这人所答。

“来人,东西呈上。”李孟羲立唤向草棚之外。

有士卒端着一托盘,托盘上,放有一袋钱财。

“先生先收下此物。”李孟羲对教书先生笑着说到。

等教书先生拿到东西之后,李孟羲整理了语言,他朝对方拱手一礼,“先生所答,某有不解。

先生所言,逾高之物,滚落逾远,那敢问,天上之日月,何其高也?若言逾高落势逾大,那敢问,高在苍穹之日月,为何,却不见其砸落于地?”

教书先生先是一愣,继而皱眉,略一想,他就有了对答,他然后爽朗一笑,“月有升落,日也有生落,军师怎言不见其落?”

李孟羲被一下堵的哑口无言,他皱眉,反问,“那某问,升为高移,落为下坠,那敢问,日月到底是因何高移下坠,日日不停,是何人移之?”

教书先生澹然答到,“不需人移。金乌有翅,可自飞自移。”

“那……纵日头真是金乌,纵日升日落纵是它振翅之故,那它何以亘古不停?”

“神物自有其神妙。”

教书先生一句神物自有其神妙,让李孟羲哑口无言。

李孟羲无言以对了,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虽说,李某人知晓天体运行,知晓地球与太阳的关系,虽然,他可以直接跟众人讲述明白天体运行的道理。

可,他清楚,科学理论成果,不过是科学这棵大树上所必然结出的果实而已,重要的不是知识和最终理论,重要的是能长出知识与理论果实的那棵大树。

李孟羲在刹那之间想到了好多,他想到,金乌也好,上帝手推的也好,每一个文明中都曾用玄奇的说法解释着所不能理解的现象,而最终,科学将逐步堪破迷雾,成为最终真理。

李孟羲想到,欧洲教廷的神学士们,他们说重物比轻物更先落下,这毫无疑问是假的,正如太阳是金乌金乌每天振翅飞翔造成了日升日落一样,这都是不准确的说法。

有加利略,他堪破虚假发现真理的方法是,他在比萨斜塔上,做了试验,验证了铁球是同时落地。

这是科学该有的前进脉络——辩证。

只要一个理论不是真理,他逻辑必然有不融洽之处,只要有不融洽的瑕疵,则必然在辩证中暴露出来。

反之,如果一个理论他是真理,必然能在辩证中击败所有其他理论,而同时,随着一个个假说一个个不是真理的理论不停的在辩证中被证伪,那毫无疑问,此过程必然在逐步接近真理,也最终,必然发现真理。

有人说太阳是金乌,有人要说太阳不是金乌,唯该有的探究方式,是辩证,是思维碰撞,是逻辑交锋。而不是直接跳过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试验和观察脉络,所有的一点点的逻辑推理交锋,而直接拿两千年以后的理论,拿两年年以后的果实,想用一个果实凋刻出整个科学大树的主体。

李孟羲讨厌金乌,讨厌死了,他可深知,只能且仅能用辩证的方法驳倒对方的理论,只能用逻辑去证明对方是错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李某人,一介凡俗,于如此时代,以一己之力完成天体运行的所有逻辑辩证内容,实在力有未逮。

李孟羲沉默了好久,他想不到驳斥金乌的说法,他目光扫过场下众人,问到,“此君说,太阳是金乌,金乌振翅,方有日升日落,可有异议者?”

金乌理论是主流,场下众人,无一人有异议。

没人能辨倒这个理论,李孟羲想用太阳反驳“高物必有坠势”的说法,故提到太阳,结果人家用金乌之说也说的通,既然反驳不了,那就只能说人家是对的。

李孟羲依照诺言,升此人的待遇升到等同千人将,赏钱一万,粮肉各三百斤。

教书先生谢过李孟羲,喜滋滋的下去了。

李孟羲郑重向众人说到,“那便以此君说法,定为这第一题的解答。若有另解者,可上来一辨,若能辨赢,亦可升千人将,亦有钱粮重赏。”

“一题已解,还有何人欲来一答?”李孟羲朝下问到。

人群当中,走出一抱着琴……奥,抱着一木板的帅比,此是教育部部长,白川是也。

白川走来,朝李孟羲拱手致礼,李孟羲郑重回礼。

白川看过李孟羲身侧所写的众多题目,指向一题,“某选,第七题。”

李孟羲看了一眼题目,朗声念道,“

若使地上光滑至极致,光滑之丝毫不阻,敢问此时,高球下落,滚至极致光滑,敢问,球该如何?球该滚至极远而停,亦或,永不停歇也?

若,极远而停,何以如此?若,永不停歇,何以如此?请答。”

白川没有立刻作答,他反而面带着疑惑的,微皱着眉头,娓娓道起自己的不解,“题中所言,球或极远而止,或永不停歇。然,世间当真有永不停歇之物?可抬头再看,悬空大日,亘古永在。

由日月推之,世间当真有能永不停歇之物。于是,某以为,球滚于极致光滑,该是,永不停歇也。”

白川答到这里,李孟羲眉头就是一挑。他没想到,白川切入的点不是力的衰竭运动什么的,白川竟是想到【永恒】到底存在不存在这个深奥问题。

跑偏了,可跑到一个同样深奥的东西上去了。

李孟羲在思索着,又听白川稍作停顿又讲到,“球处极致光滑,必是要么极远而停,要么永不停歇。

必有其一也。

可某思之,若,球极远而停,则,无有永不停歇,世间无一物可永在,必终将衰逝。

由此推之,”白川手指棚顶,指向棚顶之外的天空,指向天空中的太阳,他发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疑问,“若,万物无有永久,必终将衰逝,那敢问,天上大日,将何时衰逝,大日衰逝之时,又将如何?”

人群嗡的一声乱了。

李孟羲看着白川,目中异彩连连,他出言道,“白川所疑,某不能答之。不过,我也有一疑。

若,大日如火,其热烘熏万物,物类得以繁衍滋生。若大日衰逝,天热不在,天地皆寒,某疑之处在于,天地皆寒之时,欣荣物类将至如何境地?”

白川若有所思,场下人群窃窃私语着。

“所以白川,球滚于极致光滑之上,你选,永不停歇?”

“对!”白川点头,“永不停歇。”

李孟羲不由得沉默了。怎么跑偏了呢,白川的思路诡异啊,他先讲永恒,再由永恒判断,世间当真存在永恒,然后诡异的扯到永不停歇上了。

李孟羲沉吟良久,他盯着白川的眼睛,反问,“可是白川,若球滚于光滑乃是极远而停,这不也是有所可能?”

白川点头,“确是如此。”

李孟羲点评道,“白川,你述理未明,这题,算你答出一半,如何?”

白川洒脱一笑,他把矮几上放着的板子拿起,给李孟羲和场下众人看了看,“某另有一疑,某寻一平木,木已极平,拿刀修之,又平,打磨,更平,涂以桐油,再平数分,再经打磨,磨去桐油干涸纹理,逾磨逾平。

这似乎,永无极致之时。”

说到这里,白川看向李孟羲,好奇问道,“敢问军师,世间何物最滑?是冰?是镜?亦或其他?若世间无有极致光滑之物,以常物修凿研磨,可能得之?若能得之,得法为何?”

李孟羲有些诧异的看着白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白川。白川所问,跟十几个题目任何一个题目关联都不大,但白川所问的问题本身,便极有价值。

问,世间最光滑的物体是什么?问,加工最光滑物体的方法是什么?

若解答这两个问题,必将走在寻找材料寻找万物的路上,必将走在不停攀升加工研磨技术高峰的道路上。

在解决这两个问题过程中,必是会带来巨量的材料发现,必将带来技术上的不止步的永远进境。

李孟羲恍然间想到了一句话,科学家们说,“问出一个问题,比解决问题,更为重要。”

他勐然意识到,发出疑问,是探究的第一步开始,是思索的第一个起始。

如果是,一和一万只是多和少的区别,那零和一,就是有和无的区别。

提出问题,就是所有探究的,那个至关重要的“一”。

每一个疑问的价值,都有等同于探究本身的重要。

李孟羲有了决定,他决定于探究以外,另立令一种激励制度。

他对白川,对所有人说到,“现我新加两题。

第一题,某问,世间以何物最光滑,是冰?是镜?亦或其他?但有能答能找出此物者,赏与他题等同。

一物找出,再有更光之物,再赏,再有再赏,但凡能进一步者,皆有重赏。

第二题,无论何等物类,但有人有法使其光滑,众人相较,所制最为光滑者,重赏。再有人能制更光滑之物,再赏,再有再赏,但能进丝毫者,皆有重赏。”

“除此之外。

于此日后,但有能发一问者,无论世间万物,无论花鸟鱼虫,但可发一问提一疑者,必有赏。”

话说完,李孟羲朝帐外喊道,“拿钱进来!”

帐外士卒端来一盘,盘上满是钱币。

问众人,“谁有疑问?上前来说。”

俗话说,不命题作文,是最难写的。

李孟羲都没规定问题是什么,让别人发问,别人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出问什么。

良久,有一匠人踌躇着出来,试探着问道,“军师,俺想问,牛,为啥会生牛犊?”

李孟羲笑了,朝匠人招手,“上前来。”

匠人到前,李孟羲抓一把钱给匠人,他笑道,“这个问的好啊。我再给你添半句,为何牛生牛犊,牛犊是如何生出来的,牛为何又只能生牛犊,生不出驴子来。”

下边的人哄然笑了。

李孟羲知道众人在笑什么,他等肯定是觉得,牛生牛,驴生驴,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想。

李孟羲看向发笑的众人,笑问,“牛为何只能生牛犊,驴子为何又只能生驴子,某知,此是物种不同。然,物种不同,便不能生育,何以如此?”

“某再问,驴与马,亦不属同种,可为何,非同种之驴马,却可生出骡子?何以如此?

驴马不属同种?又或不属异种?又或驴马属半同半异之种?然,为何半同半异之驴马,能有所生,所生之骡,却不能再生,此,何以如此?”

“某三问,驴马之生骡,此于物类之间,是只此一例,还是寻常可见?若是寻常可见,敢问,如驴马者,还有何种?

若能找出,但找出一对者,赏千金,封高官,某绝不食言!”

在人群因为重赏而被激的议论纷纷之时,李孟羲慨然而道,“世间万象,多少人见之,视之寻常。

又谁人可知,平常之下,深藏大密。

诸位,某已立下高官重赏,若想求诸前途财富者,不妨,俯身细看,于花草鱼虫之细微间之细微之处,若深究之,纵一粒埃尘,亦可见至高道理也!”

李孟羲自内心所发出的深深感慨,不知,有几人曾听懂。

有了一个开场,有人问了一句,牛为什么会生牛犊,就得了一大把钱,众人见之,纷纷前来。

“俺想问,为何小鸡有公有母?”

“某想问,问何秋冷夏热?”

“某问,为何铁硬木软?”

“某想问,为何树高草短?”

……

“为何人有生老病死?”

“为何风能扬尘而起,而尘,又是何来?”

“为何水向东流,而非向西?”

“为何粮能酿酒?”

“为何人得吃粮?”

……

“火烧沙石,沙石黑,火烧木,木黑,火烧土,土亦黑。凡,火烧之物,必见染黑,何以如此?火乃本性藏黑乎?”

“松柏之属,不惧冬寒,而寻常木类,入冬凋敝。何以,松柏处雪仍青,何以如此?”

“日暖月寒,何以如此?”

“星多月只,何以如此?”

“花色繁诧,何以如此?”

“草木皆青,何以如此?”

……

真的什么问题都行,只要是个问题,只要别人问问过,只要上来问,就有钱。

人们争先恐后朝前拥挤,争相把问题呈上。

李孟羲笑的合不拢嘴,钱财一把一把的发出去,负责记录此次会议的几个文士已忙的停不了笔了,他们哗哗的写的停都停不住。

最终,钱财全部散完了,李孟羲不得不暂时叫停。

“好了诸位,自明日起,若再有疑问,找我便是,今日,暂止。”

热烈的发问环节暂时结束了,又回到了一开始。

一开始的问题,只有涉及小球滚动实验的那十几个问题而已。

接续前边,有几个匠人拿着东东西西到上边来了,相比于教书先生们,匠人们更显得局促和拘束,他们上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对着与他们视线接触的每一个人笑着。

李孟羲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在匠人们到了台上,他笑着伸手要过匠人们手里的东西,“这东西得段时间做吧?做的可真好,真的平。”

不过是几个斜木而已,李孟羲把之夸的跟什么一样。

匠人们立马不拘束了,带着些自豪和不好意思连声的说,“不难做,不难做。”

匠人们的演示开始了,他们在矮几上摆好斜木和轨道。摆好之后,几个匠人有一个小动作,他们把东西摆好之后,去查矮几平不平。

从这一个细节足可以看出,匠人们这几日肯定是做了超多的试验,不然就不足以发现平台的倾斜程度对试验有巨大的影响。

还有个细节,本欲检查矮几平整不平整的工匠们,他们只是稍微低头看一下,看到矮几四个腿儿用薄木板直的稳稳当当的,他们就不再检查了。

李孟羲可是深知实验平台的精确度有多重要,讲道理,就这一张矮几,摆好之后李孟羲调了多次,拿黄豆和水验收过的,怎能不平。

匠人们的一切准备结束,他们将第一组斜木摆好,需要一个人讲述,几个匠人都怯场,稍有推搡,最后选了一个最靠前的人来讲。

被选出的中年匠人,他局促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伸出又粗又糙因干了太多活儿有些变形扭曲的手指,他指着斜木,看下下边的人,下方那么多人,一双双眼睛都盯过来,盯得中年匠人一下紧张了。

中年匠人傻笑一下,指着斜木上画的一个刻度,“这个……这个印儿,就是划里这个印儿,到右厢这个印儿,两边一般齐高。”

磕磕绊绊的说完了,匠人没了下文了,他有些无措的向李孟羲看去。

李孟羲朝匠人漏齿一笑,他朝匠人点了点头,然后替匠人重新讲了一遍,“都来看。这大叔所言,左边斜木上边刻的这个印记,跟右边刻的这个印记,是量过的,两边印记一般高的。”

“谁有棍儿,给我拿个棍儿过来。”

人群一阵骚动,众人都看脚下想找棍,不一会儿,一根柴棍送了上来。

李孟羲以棍儿做尺,对着左边量了一下,再拿到右边量了一下。

“看,是一模一样吧?”李孟羲问。

下方众人,皆点头称是。

李孟羲回头朝匠人笑了笑,“往下吧。”

李孟羲只看到器材的准备情况,他已经猜到下边要做的是什么测试。

结果果然不出李孟羲所料。

匠人拿起小泥丸,放到刻度位置,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踌躇模样。

“大家看,泥丸放左边这个记号这么高,大家看看,他要是滚到右边,能滚多高。”李孟羲成了现场解说了,他帮匠人解释着。

朝匠人点了点头,“开始吧。”

匠人随之就放开了手,泥丸咕噜一声顺着斜木滚了下去,眨眼到了底部,又顺着冲劲儿,咕噜一声滚到右边斜木。

众目睽睽之下,泥丸滚到右边最高高度的时候,恰好,到了刻度的位置。

“都瞅见了吧?左边放多高,似乎,右边就能到多高。”

讲解完,示意匠人进行这一步。

匠人又拿出了另外一个斜木。

这个新的斜木,斜度平缓了很多。

然后,同样的方法,两斜木相对,小球于左边刻度位置滚落,滚到右边,到最高时,恰在刻度位置。

随后,斜木再换。

连换了多块斜木,斜木有陡有缓,各种坡度不一而足,然而,无论怎样坡度,小泥丸总是滚到一样高度。

试验现象已无比分明。

李孟羲笑问几个匠人,“你们欲解之题,该是这一题,【问,若,两坡相对,一球自左滚落,到底再进,滚上右坡。

敢问此时,右坡越陡小球越高,还是越缓越高,亦或是,陡缓无差?”

匠人立刻回答,“俺们一开始想着,陡的坡上的低,缓点的坡上的高,谁知竟是一样的高。”

匠人自始自终都有些拘束和怯场,可当他说起测试结果时,底气太足了,一点不见怯场。

李孟羲郑重宣布,“此题已解。谁人有异议?可上来一辨。”

无人会有异议。

方才所见,不论怎样的坡,泥丸从左滚下来,滚的高度是一样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完全解决的问题。

李孟羲当场下发赏赐。赏赐包括,千人将待遇,一万钱,粮肉各三百斤。

此中有插曲,因为这问题不是一个人解答的,甚至不是上来的这几个匠人解答了,是一群匠人一起试验出来的。

也就只好,把赏赐分成多份,散给所有人。

钱粮赏赐只是一时,也只能激励一时,而千人将待遇会一直提醒激励身边的人,所以,为使激励更为持久,李孟羲当场写了票据发给解题有功的匠人们。

发的票据是长期有效,只要凭票据,每到每月发粮饷的时候,就可以去领取千人将规格的粮饷,并且,日后匠营若是选拔官员,凭此千人将待遇,可优先拔擢。

匠人们能出一部分题已经难能可贵了,然,匠人们给李孟羲的惊喜还不至于此。

李孟羲问起,小球在左边某个高度滚落,滚到右边的高度,是跟左边一样,还是不一样。

匠人迟疑了,“俺们觉着,可能一样,可能会略低那么点,只是不好看出来,低不多……”匠人们迟疑着答到。

李孟羲都诧异了,他本以为,不同坡度的那个问题都已经答出来了,他以为匠人们已经弄明白了,可竟然,从匠人们嘴里冒出一句,“可能一样,也可能会略低。”

李孟羲让匠人们解释,什么叫可能一样,亦或略低。

匠人们随后亲手演示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将两个同样坡度完全一样的斜木相对着放到一起。

然后,泥丸自左边撒手放下,泥丸顺着左边的坡咕噜滚下来,又滚到右边坡上。

放之不管,小球就不停的从左滚到右,从右滚到左,滚来滚去,越滚越低,最终停在当中。

匠人们说起他们的想法,“俺们觉得,左边多高,右边也该是多高的。

可如方才这样,放之不管,越滚越低。

俺们又觉着,既然是越滚越低,那左边在先,右边在后,理应是,右边更低。

之所以看着一般高,俺们觉得,可能是低的不多,眼瞅不出来。”

当李孟羲听完匠人们的解释,他认真想了想,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敬服。

这才是对的!

匠人们才是对的!

真的是模棱两可,从理论上说,的确应该是一样高的,可从实际上说,小球的确是滚着滚着越滚越没劲儿,因为摩擦力一直存在。

让匠人们拿不定主意的地方,也恰在这里。

从不同陡度的那个测试中,匠人们从理性的直觉已感觉到了,小球从左滚到右,应该是同高的。

可实际测试,却不太符合这一猜测。

李孟羲梳理了匠人们的回答,这其中,他发现匠人们有精妙的逻辑推理过程。

匠人们从小球左滚右滚最后越滚越没劲儿这个现象,准确的推断出,既然小球滚动是越滚越无力,那从左边滚落,滚了一截才到右边,那必然,到右边时,力量已削弱了一些,不可能同高了。

李孟羲对匠人们的探究满意无比,他觉得该适时提点一下了,“几位,另一个试验。

小球自斜木滚下,底下放了木板,沙子,灰,泥巴,这个你们还记得?”

匠人们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那,为何东西越光,小球就滚的越远?”

“又,假设说,两个相对斜木,光的不能再光,丝毫无阻,敢问,小球此时,是越滚越低,还是,力道永不衰减,会来回滚一天,两天,� ��至月余,乃至滚至天荒地老?到底,是哪种?是越滚越低,还是力道不减?”

匠人们犹豫片刻,答说,“越滚越低。”

李孟羲张了张嘴,“再想想。”

再想想,匠人们还是答越滚越低。

看来,是未能完全明白啊。

李孟羲只好放弃。他将这个错误答桉暂列为正确答桉,等后边等别人把这个错误答桉堪破,到时,再发一回奖励。

这就好比,错误的日心说,日心说虽是错误的,但却比之前更错误的那些理论显得科学多了。

于后,后续的还有很多人都上来解题。

完全答对的,一个都没有。

正确的理论虽没等到,意外的却出来分支一堆。

有匠人献上一堆各种大小,各种材质,各种斜度的木块,乃至,各种轨道。

匠人们这点努力是有用的,因为李孟羲意识到,做实验的工具真的精致些的好。

别的不说,就斜木这东西,斜木越平整越光滑,自然是越好的。

匠营的生产清单中,自此多了新的东西——实验器材。在后世,那些做实验器材的公司全都是最前沿的高科技公司。

最让李孟羲觉得有趣和不可思议的是,有匠人做了一个环形木轨,匠人意思是说,小球可以从左边放下,然后顺着圆轨最终又回到左边,然后再次滑下,如此,可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永动机是吧。

李孟羲知道永动机是胡扯,可,在追求永动机的道路上,涌现无数探索。

探索道路上每一条岔路都是有意义的。

李孟羲试了几下匠人做的永动机,匠人把木轨做的已极规整,打磨的已足够光滑,可是,小球滚不到两圈就没劲儿了。

李孟羲随之增设一题,题目就是永动机,谁人可做出不加外力便可永远运动的机器,有重赏。

研究永动机,得先研究能动机才能研究永动机,永动机是必然错误的一条路,可在这条错误的路上,最少能有动力机产出。

——

巨鹿城第一次大规模科学学术会议,结束了。

人群缓缓散去,散去的人们,走在路上,人们无不在讨论着会议中所提到的那些问题。

草棚之下,几个文士把记录下的东西交给李孟羲。

李孟羲随口看了几张,他神奇的发现,文士们记东西的格式,怎么这么有趣呢。

内容是这样的——

军师问曰【若使光滑至丝毫不阻,球滚其上,极远而止,或是永不停歇?】

白川对曰【题中所言,球或极远而止……】

……

军师问曰【……】

匠人无名氏答曰【……】

……

军师问曰【……】

无名氏答曰【……】

这样古老的格式,让李孟羲想到,《论语》。论语中就是这么一曰一对一曰一对。

论语是记录孔子与其弟子言论的典籍,嗯。

李孟羲之所以要把讨论的所有内容全部记下,他是想留下思维辩论推论探索的所有步骤和逻辑脉络。

日后还这样吧。

每一句话都写下来。最好,再配上试验插图。

唯一不怎么好的是,把别人名字记作无名氏,不好。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星汉灿烂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人族镇守使 我有一剑 从长津湖开始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修罗武神 陆地键仙 从木叶开始逃亡 万相之王
相关推荐:盛世婚宠:豪门第一夫人誓言战舰穿越之家有娴妃德猎不试一把都不知道种田能发家完美校长特种兵护花记修仙界公敌超级男教官我没看过火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