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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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此日清晨,军中造饭熬粥时放了许多的粮,民夫们吃饭的时候都在讨论,是不是要去屯田了。

事实正如猜测,不久,传令兵来了,让抓紧时间吃饭,吃早饭整理行囊铺盖,准备去往屯田。

民夫们这边吃饭,李孟羲等人连饭都顾不得吃了,他们在清点粮食,柴火,曲辕犁,锄头,陶瓮,碗快,还有豌豆种子,还有丈量田地的地尺,用于标界的界牌,等等一应屯田所需。

军中所有储备物资全从仓库里搬出来了,车辆拉着物资一车车挪到城外,在城外堆放了一大片。

所有屯田所需,煮饭的小瓮肯定是够了,曲辕犁还远远不够,但种地不用犁勉强也能种,锄头人手一把将将勉强,纵有缺口也缺不许多,碗快地尺之类这些木件,军中早在准备,储量丰富。

唯让李孟羲没计算明白的是,出去屯田的口粮,还有做饭的柴草,还有豌豆种子,这三项。

按之前计划,发屯丁们的口粮应该一发一个月的,之所以如此,乃考虑到了执行成本。

交通太差,运输也麻烦,要是发民夫们十天的粮,那就得隔十天运粮队就出动一次,巨鹿诺大的地方,运粮队哪怕有千百辆车,发一次粮跑满全境得大几天时间,然后粮食刚发完,前边的人把粮食又吃完了,得赶紧再开始下一次运送。

如此以来,运送不能停,太过繁忙。

所以考虑到任务量,发给屯丁们的粮食最好是一发一个月的量。

总之,发的越多,需要派发粮食的频率就越慢,政务量就越小。

而之所以不再多发一些,不发两个月,甚至三个月的粮食,这是因为,一者粮食太多的话,民夫们带不住,二者,发的多了,粮食也不够。

尤其第二点,李孟羲担忧粮食。

十万人,一人带一个月的口粮,存粮够吗。

李孟羲去问刘备,刘备想了想,简单的回了一句,“够。”

李孟羲之后又问种子的事,巨鹿有田两千万亩,假设半数荒芜,需抢种亩数为一千万亩,一亩地补种需豌豆种子二斤吧,那可就是两千万斤豌豆,那可是两千万斤!

李孟羲问刘备,豌豆种够不够。

刘备迟疑了下,想了想,“够。”又是简单的一句回复。

最后,李孟羲问,民夫们一人带一个月的柴火,柴火够不够。

刘备却沉默了。

义军落足巨鹿很仓促,一直打仗,打完仗匆匆在巨鹿城落脚,一应物资根本没补充的机会。去年一个冬日,十几万人的御寒和升火造饭等全靠存柴负担,正因为柴不多,因而造纸术和灌钢术成熟了,李孟羲也不敢大启生产。

现在,问刘备柴够不够,在这里调派物资守了半天的刘备没法答了,柴肯定是不够的,柴草剩的不多了。

李孟羲犹豫,他皱着眉头,“那……没柴了咋办?”

边上,简雍满不在乎的说,柴吗,遍地都是,都是有手有脚的人,谁还不会砍点柴了。

话里的意思是,柴根本不用担心,缺柴了别个会自己找。

对简雍的回答,李孟羲并不赞同。

反正简雍觉得不是问题的问题,李孟羲觉得问题很大。

什么叫缺柴自己找,那缺粮了不可可以自己去找?自己没有粮,别人有粮啊,可以抢,也饿不死,但,能这样吗?没粮的屯丁,可就要变成土匪了。

李孟羲跟刘备商量该如何解决柴火的事。

刘备突然提了一句,“羲儿,你还记得,讨黄巾邓茂程远志部之后吗?”刘备低头看着李孟羲。

李孟羲挠头想了一会儿,没想起关键,他看着刘备疑惑问,“程远志邓茂,怎么了?”

之后,刘备讲起了当时的事。

事情还跟李孟羲有关。当时处理黄巾俘虏之时,李孟羲提议可以让愿意投军的人投军,不愿投军的人,发起钱粮允其归乡。

当时情况是,好多俘虏离家遥远,除发给其粮食,粮食是生的,还得给发其柴草,发其陶瓮,可是当时军中物资太少,一人一个瓮发不起。

故,当时给归乡俘虏出的主意是,让他们不先急着走,可以先少弄点水把粮煮熟煮然后带着走。

刘备道,“就比如说麦子,麦子水里滚煮,煮熟了拿袋装起,饿了抓一把嚼吧嚼吧能吃十天半月。

生麦吃了要闹肚子,煮熟不会。”

李孟羲了然,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干粮。

军中柴草不多,但用有限的柴草可以批量熟制大量粮食,然后熟的粮食给民夫们带走,民夫们十天半月不用升火做饭了。

李孟羲只担忧一件事情,熟麦子不好保存,冬日还行,这开春了,再一长毛发霉,会吃死人的。

李孟羲想到的解决办法是,粮食煮熟之后,给晒干,然后粮食袋子里包上一包生石灰吸潮,这样当能保存许久。

可,又煮又晒的,耗时太长,再说石灰,石灰也不够啊。

李孟羲又把事情想复杂了。

刘备想了一回,说了一句,“不必石灰,用草灰,粮往瓮里一装,用草灰盖一层,就不会发霉了。”

李孟羲都诧异了,草木灰能有这样用途?

再一想,似乎有些道理。

问题完美解决了。

解决方案是,因柴草短缺,先出发的人,一人仅发够做三顿饭的柴草,后出发的人,不发柴草,发煮熟的粮食,更确切的说,发煮熟的高粱和麦子,黍子不在此列,黍子也就是小米煮了就成粥了,没法带了,更没法撒草灰保存。

再者,据刘玄德所讲,黍子干嚼也能吃,没甚问题。

最后一点后勤问题解决了,李孟羲决定分头行动,他让刘备先去派人交代屯田事项,花上一个半个时辰,把事情交代好,彻底交代清楚。

同时,后边赶紧煮粮食准备。

——

军中所有留守的人被发动了,除去出去屯田的十万,剩下的还有数万人,所有能煮饭的炊具,大大小小的瓮加一起,再加上军中仅有的几个超大铁锅,一起开始煮粮。

在粮仓中还未来得及出库的粮食不用往城外拉了,直接调留在城里四处下发,以供熟粮所用。

不知到底是几千只陶瓮几千堆篝火在同时忙碌,满城很快便烟气飘渺起来。

与此同时,趁粮食加工熟制的时间,刘备带着人向准备出去屯田的屯丁们认真交代着大小屯田事宜。

传令兵们奔走呼喝着,“此去屯田,不得与乡人冲突。

遇事忍让,哪怕乡人拿刀砍你,哪怕被砍死,决计不能还手,还手者处死!”

“若遇事儿,回禀游骑得知,自有人前往交涉。”

“再有,咱这十万人,一人量地两百亩,量好分好,记着插上地界以为凭证。”

“春日已至,地力已回苏,落脚之后,抓紧开种。”

……

昨一夜讨论至深夜讨论出来的种田相关事项,此事由传令兵一遍又一遍的传达各处。

此去屯田,种地事小,不与乡人冲突,以最快速度把持土地,此二者才最是关键。

为能最快速度把持土地,十万人四散八方,数日内便能遍布巨鹿全境。

而为竭避与乡人冲突,对策便是,令屯丁尽可能忍让,让屯丁无有处事之权,然后何处遇事,由上方亲赴处理。

传令兵们走动着传达命令,还不停的从人群中抽人询问,一旦谁答之不出,鞭子立刻加身。

三五鞭子,力度也不大,疼不多疼,但威慑力度是够了。

屯丁为避免挨打,不得不留心听记。

传令兵嚣扰了快半个时辰之久,城中,军医营左近的大铁锅里,锅里的煮的麦子终于熟了。

煮之前,放的麦子是二十斤,煮完,把所有麦子捞起,沥了沥水,称得,二十斤麦变成了六十斤。

也就是,麦子煮熟之后,重了两倍。

数据有了,李孟羲知晓该如何分配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城中各处煮的熟麦子收集一起,热气腾腾的麦子装了一车又一车运到城外。

而城中各处,煮麦煮高粱依然忙碌不停,人们把粮食大捧大捧的捧到瓮里撒下,就着还滚烫的滚水,用不了多久,就能又煮熟一瓮。

当刘备看到李孟羲从城中找了过来之时,刘备便知道,可以开拔了。

——

巨鹿有一百三十多个乡,开拔自然也是以乡为单位开拔。

更细致的统筹工作是,离远的先走,离的近的后走。

第一个开拔的乃是,巨鹿,下曲阳县,羊平乡,屯丁一千三百人。

百夫长三人,携引路斥候七人,带着羊平乡屯丁一千三百人来到淄重队。

淄重队排了长长的车队,屯丁们从后往前走,走几步,领了一个锄头,再走几步,发了一小捆柴,再往前,陆续接了木枪粮食之类,然后再往前,得了一个小瓮。

最前的一个屯丁抱着瓮朝前走,守在粮车边的战兵看人过来了,战兵拿起称盘铲了满满一盘冒着热气的熟麦子。

草草称好,战兵朝屯丁招手。

屯丁到了跟前,战兵把称好的熟麦子倒进屯丁的瓮里,接了粮,屯丁要走,战兵拦住,然后又称了好几次,加了好多次粮。

屯丁怀里抱着的小瓮里,麦子已装到八成满了,装的沉甸甸的。

屯丁往前走,前边所剩的车不多了。

走到前边,有人拿着瓢舀了一瓢草木灰就往屯丁的瓮里撒,屯丁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瓢草灰。

好好的粮食,两瓢草灰下去,被草灰盖的严严实实。

屯丁顿时瞪眼。

战兵解释,熟麦不能放,会发霉,故撒草灰防霉。

屯丁听到解释,恍然明白。

后续的屯丁们一个个跟着往前过,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增多。

此不过义军平常的秩序而已,简雍在旁看着从容有序的人流,略感赞叹。

简雍无随军经历,因而未曾见过万人以上的行事秩序,人数达到万人以上之后,若无基本秩序,干什么都得乱成一锅粥。

第一部屯田人力还在领东西,不一会儿,后边又一条长长的车队拉好了,传令兵呼喊,令下曲阳县西坡乡上前。

第一队还没领完物资,第二队就开始领了,然后之后,第三个物资队也拉好,随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简雍朝远去看,他看到新起的物资队那里,一个小小的奔走忙碌的身影。

物资队很快就多到十几队之多了,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十几队同时领物资,这个速度便恐怖了。

若不如此,十万人,一个一个领,得排明天去了。

随着时间流逝,不久之后,负责发放锄头的物资车空了。

负责锄头的战兵随之将旁边的另一车锄头拉了过来,并顺带朝传令兵说,锄头没了,让再拉一车过来。

传令兵骑马跑到城门口物资聚集之处,喊了一下,负责运送锄头的人拉着车过去了。

交接很快,物资发放的过程没有一点迟钝。

除了锄头以外,其他的像是陶瓮,像是粮食,每一种淄重都有数车,不待彻底耗空,用去一辆,后边就补上一辆,因而,每一支物资队时刻都是物资充沛的状态。

一段时间后,羊平乡一千三百多人的屯丁队领好物资,按其人数,按比例调其车马十四辆,这些车马拉运着帐篷,地尺,界牌,还有豌豆种子等一应公共物资。

羊平乡屯田队整顿完毕,百夫长前来汇报,刘备勉励几句,下令开拔。

斥候前引带路,百夫长三人,一前一中一后,各带战兵二十人,以为约束和护送。

最后,十几辆马车带着物资紧随其后。

羊平乡屯田队开拔不久,第二队也准备完毕,如前一样,第二队同样配备了宿营帐篷曲辕犁等物。

至日中,李孟羲一个抬头,发现人空了,十万人眨眼就蒸发了一样。

这时,刘备跟简雍过来了,刘备问,“羲儿,往下是该如何?”

李孟羲想了想,“下一步,派出所有骑兵,将骑兵分诸两部,一部把守巨鹿各处交通要道,一部分散四处游走巡视。

其二,留人坐镇巨鹿,时时等待消息传回,一旦得知何处屯田不顺,立往协调。

至于其三,”李孟羲顿了一下,道,“留守巨鹿有五万人,此五万人,除去老弱妇孺并一万余战兵,剩下皆是战兵工匠等人家卷,巨鹿一县之地,正好就近安排此类人等。”

李孟羲看看刘备还有简雍,“走,咱们带人,就近屯田去。”

——

李孟羲要去屯田,刘备得跟着,简雍也想跟着,所以留守之人,便成了关羽。

巨鹿留守之五万人当中,空余屯田人力,大抵是两万左右,这些人力,按千人一队分成二十队,这二十队人领好物资之后,由百夫长们带着,朝四面八方散去了。

义军十五万人,一朝四散。

在带队出去屯田之前,李孟羲召见了各部官员。

诸部官员缩在城里也无事,索性派出去执行政务。

李孟羲交代工程部官员,令其去排查各地水网河流,为日后大兴水利早做准备。

工部司官一脸为难之色,说只是略懂水利,不敢说能精通。

就是说,若不是略懂水利,怎会将之任命为工程部官员。

李孟羲勉励着没有底气的工程部官员,他道,“无妨,万事开头最难,先做便是,不知怎么做无妨,做着做着,就会了。”

其他各部,如农业部,如财政部,等等各部,李孟羲将之都派出去了。

工程部还好,李孟羲说了是排查水系,日后好兴修水利。

其他各部没任何交代。

官员们来问,李孟羲只说按各部职责行事便是。

也就是说,出去做事,到底做怎样的事,也得官员们去自己琢磨。

诸部官员每部出了几人,带着车,带着帐篷与基本的粮草出发上路了。

李孟羲不做详细交代,他是真的不知道各部该如何行事,就算知道一点半点,所知也不完全。

他之所以让什么都不懂的官员们直接派发出去,这是经验。

早在之前行军打仗之时,李孟羲掌管后勤,他先后成立了匠营,渔营,屠匠营等等诸营。

当时成立诸营,物资每每短缺,渔营会缺船,屠营会缺杀猪尖刀等一应物什。

在当时,李孟羲意识到,哪怕什么都没有,其实也有必要先把各营搭起来,不必真等物资充沛再着手组建。

李孟羲当时发现,板车这玩意儿是极好的东西,每一个新成立的营,打鱼的鱼网,杀猪的尖刀之类的劳作工具可以不给,但板车必须每队至少发一辆。

有了板车,有了第一个好用的公共物件,人们会把背的铺盖行囊往车上丢以轻省赶路。

那么此时,谁放行囊,谁又不放,谁拉车,谁替换,一堆人际相关的问题可就产生了。

在板车下发之后的,一切工具都还没有只有一辆板车的时候,一个团队开始变成一个团队,同时,一个团队该有的问题,开始出现,问题出现,则就需要各营的管理者开始有意识的思考协调,开始意识到着手管理。

比如就一辆车,拉不多少东西,每次众人都抢着把东西往车上堆,这时,可以管,可以不管,若不管,不久后会产生冲突,冲突产生之本身,也是促进团队的成长。

而若是管事儿的人是个有点能力的人,其当能做出一些安排,比如规定让年纪大的人往车上放行囊,比如规定拉车的人一会儿换一波,等等。这也是团队的成长与磨合。

于当时,李孟羲发现,行军途中,板车一物可以起到促进团队磨合的作用,他戏称板车就是海军的训练航母,新成立的营,有无工具无所谓,但有无板车,是天与地的差别。

有板车的队伍,哪怕手里一件工具没有,在拉着板车走个十天半月,十天半月之后就会发现,这个队伍里的管理者开始知道管事了,开始能管事会管事了,并且开始形成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

而要是某个新组建的队伍没有板车,一群人虽然是行军时一块走的,但走了十天半月之后,队伍中的人甚至还可能会相互不认识,甚至有人走着走着都走丢了。

差别便是如此之大。

行军途中,车辆于一个新的团队而言,等同于一艘至关重要的训练舰,其对团队的磨合起着不可替代的正向作用。这是行军途中,李孟羲所明悟到的,所学到的,“术”。

而在此方法,在此术之下,有更深刻的道理。

道理便是,其实有时,做事没有头绪,不知方向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动起来,走起来。没有路,往前走,走着走着,路,便自然出现了。

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啊。

就如没太多执政经验的李孟羲,没有太多头绪的他把一群更是丝毫头绪丝毫方向都没有的新任官员派了出去,这便是,没有头绪没有方向的时候,最重要的,第一步,是先要要出去,走着走着,路和方向会自然而然的出现。

官员们出发之后,李孟羲带着屯田队伍也出发了。

行不五里,前边遇到了回赶的工程部官员,问起发生了何事,一众扛着粮食背着柴火一身狼狈的官员们说,走到半路,车轮坏了。

看,就说没有头绪没有方向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先走出去。

工程部官员们第一个方向已经走出来了——在外出办公的时候,得带辆备用车辆。

尤其工程部,车坏了,人没车坐倒是小事,可万一车坏了,车棚顶也裂了,要是恰好下雨,恰好车上拉了一堆建造图纸,不就全毁了,损失大了去了。

李孟羲笑着让工程部官员先回去找好车再继续上路。

待工程部官员们回去之后,想找车,可车辆归淄重队管,淄重队管事的人是个不好说话的家伙,死活不给车。

再又一处方向有了,诸部官员们办公所需之一应物资,该怎么领取,这不又是方向。

所以说,没有方向没有头绪之时,最关键的,不是坐那里干琢磨,最关键的,是应当走出去,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头绪方向与路,自然就出现了。

也不知,出发在路上的诸部官员,他们一段时间之后,会遇到多少方向,又找到多少路。

不管如何,这些迷茫的没有执政经验毫无头绪的官员们,当他们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必然会知道各部该走的方向。

而这一点的达成,是光凭李某人一个人怎么去殚精竭虑也达不成的,靠李某人一个在屋子里苦思冥想,他是无论如何想想不到诸部行政的方向,而纵是他真的能想出一些,可在房间里想出的东西,必然多有不合实际之处。

做事没有头绪没有方向,先着手做便是,做着做着,头绪与方向就出来了,这是李某人又一处自实践得来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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