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给民夫们的麦秸大多都编成了簸箩,军中只收了两百个,剩下几千个簸箩全都留在了民夫们手中。
当引导到这一步之后,后续军令下达,传令兵们交代,各人可以把黍子撒雪上,上支簸箩,以诱捕鸟雀。
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军营里热闹的不行。
拿簸箩逮鸟这件事算不得高级技术,民夫们大多都知能用簸箩捕鸟,只是跟刘备关羽他们一样,民夫们一时没能想起来这件事。
现在一经提醒,那些本因没卖掉簸箩本还有些遗憾的人,当勐的想起来簸箩可以捕猎鸟雀的时候,手里有簸箩的民夫们反而庆幸了。
捕鸟令下达的时候,有一个细节,军令说的是【黍子】,而不是瘪谷,也不是麦子。
按李孟羲的严谨,李孟羲既然知道用瘪谷最省粮食,他就会刻意交代让民夫们用瘪谷,而不会忘了不提,之所以不提,反而特意要说【黍子】,其中必有深意。
深意就是,李孟羲有考虑过,若只考虑粮食的话,那么哪种粮食撒地上更能吸引来鸟雀?
以李孟羲的理解,肯定不可能是白色的粮食,白色的粮食撒雪上人家鸟雀都看不见的。
所以,如果把大米撒雪上想捕鸟的话,太蠢了。
捕鸟用的粮食肯定得颜色越鲜艳越好,颜色鲜艳的粮食,高粱算一个,没有去壳的高粱是红色的,可军中的高粱大多都去了壳的,所以高粱也不适合捕鸟。
麦子的话,麦子撒雪上算是较为显眼,可麦子颜色是灰黄色的,跟枯草的颜色差不多,撒地上依然不够明显。
最好的用来当诱饵的粮食,应该是黄豆。
可黄豆被李孟羲列为重要物资,发给妇孺营伤兵营去磨豆浆点豆腐去了,民夫们手中因而少有黄豆。
所以用黄豆也不合适。
各种粮食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只有是黍子,也就是只有小米最合适。
小米的颜色大概是粮食中颜色最鲜艳的了,小米黄澄澄的,撒在雪上显眼无比。
以李孟羲的推算,用小米做诱饵的话,相比用麦子做诱饵,吸引鸟雀的概率将增加二十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
这意味着,单从诱饵这一点区别,一个冬天,一个人能用麦子捕二十个鸟的话,用小米就能捕二十一个,多捕到一个。
若再总算全军,全军皆用小米,全军捕鸟量可多二十分一,全军的二十分之一,那可是几千只,上万只鸟,甚至数万只鸟,那可是成千上万斤的肉食。
李孟羲特意交代传令兵让用黍子的目的,就在这里。
已经替民夫们考虑的很详细了,若是听得进去建议,就能多捕到鸟,若是不当回事,何苦劝之。
民夫们开心的到处支起簸箩,准备等鸟雀自投罗网,李孟羲看着热火朝天的情景,他很开心的。
只是,此中有问题,极严重的问题。
刘备和李孟羲几乎同时发现了问题。
刘备道,“羲儿,咱扎营是不是扎的太紧了?
你看,这帐篷挨着帐篷,哪有地儿?
还有,人群密集如此,处处人声嘈杂,鸟雀焉能下落人群之中?”
刘备打眼扫了一圈,帐篷扎的是严严实实的,“我看,还得从新扎营,扎稀一点,也好留地儿捕鸟。”
刘备发现的问题和李孟羲发现的问题就是这个。
往往,一个绝妙想法要实际施展出来,不定哪里会有问题。
在民夫们没把簸箩支满路支起之前,李孟羲决计不会想到,就算向民夫们发了麦秸,就算成功引导着民夫们编了好多簸箩,然而到捕鸟的环节,就算有几千只簸箩依然一只鸟都捕不到。
要是在城池里还好,城池里空荡荡的,有足够空旷的地方去捕鸟。
可现在,这座巨鹿城南门外的营寨,是怎样一回事?是营帐一个挨着一个,营帐这么密,过道又窄,过道窄就算了,过道中还站满了等着睡觉的人。
人熙熙攘攘的拥挤,一人咳嗽一声,声音就得跟海啸一样。
在此人山人海的人场,鸟雀怎么敢飞下来?
问题横在这里,看来,要是想捕鸟的话,得重新立营,把营寨再分散十倍。
刘备之前安排扎营的时候,特意把帐篷挨的又紧又密,他是考虑到挨的紧一点能挡风,能暖和许多,刘备这么考虑无可厚非,只是形势变化太快了。
一个两难难题横在了李孟羲面前,李孟羲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御寒重要,还是抓鸟雀重要。
若为抓鸟,营帐至少得分散成院子那么大的空间,每个帐篷前都留一个院子大的空地,这样才能有足够空地布设陷阱。
可如此以来,想想都知道,帐篷与帐篷之间少了阻挡,风得突突叫,风得大上两级,会冷上许多。
可若是不分散营帐,不留出院子大的空隙,就没办法去捕鸟。
对现在的义军而言,是粮食重要,还是保暖重要,李孟羲权衡不出轻重。
若是打猎,打猎产出多,毫无疑问会选打猎,为了打猎,帐篷稀疏一点何妨。
可捕雀的效率实在跟围猎没得比,收获极低,因而就难以衡量出孰轻孰重。
刘备也一样,刘备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散营还是不散。
继续往下巡视,一众人撞见了一顶坏掉的帐篷,一问原来是帐篷被风吹垮了,坏了,当看到这一幕时,李孟羲就更不确定要不要散营了。
营帐这么密集,风力减小了那么多,依然有帐篷被吹坏,要是营帐分散出去,没了遮挡,狂风倾泻所有威力,那还得了?
军中的帐篷是个什么情况,李孟羲很清楚,若个个是结实帐篷倒也罢了,不怕风吹,可五成以上的帐篷破破烂烂的,能勉强挡下雪就不错了,风大一点就得散架了。
风的威力不可小觑的,杜甫的诗,【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秋风的威力都能把茅草屋的顶给掀了,茅草再怎么也比帐篷结实的多,且冬季的风更勐,估计,今日把帐篷分散开来,明日,就得有几十上百顶帐篷损坏。
军中物资贵乏至极,帐篷坏了,没有任何补充的。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捕鸟还是算了。
可,已经忙活两天了,就这么算了,李孟羲也不甘心。
被风吹坏的帐篷,大致是处于营地靠中间的位置,照理说,依现在的这个扎营模样,越靠里风应该是越小的,里边风小的地方都有帐篷被吹坏了,可想而知外围风大的地方损坏的帐篷又有多少。
帐篷坏了,如果不严重,诸如竹木骨架折了之类的情况,还可以拿棍子绑一下支一下,将就着用,如果损坏的太严重,就彻底用不了了。
帐篷损坏之后带来的有诸多更麻烦的影响,失去帐篷的人得往别的帐篷里分,随之,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编制就得乱。
一个小队一个旗帜下五十来人左右,本来这五十来人,都每天都睡在同一个帐篷,每天彼此能见面。这样,到明年春日,一两个月时间过去,就算本来没有编制,但一两个月时间磨合,队中每一个人都熟悉了队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极熟悉自己的旗帜。
这样的一队人,拉出去跟人打仗都是可以的。
可,反之,本来的一队人,这三个人塞到东边帐篷,那两个塞西边,一队五十人,得分三十个帐篷,五十个人,得散到方圆两百步那么巨大的范围内。
人散乱成了这个程度,还有编制吗?没有。
就算本来这一队人的人能认识自己的队旗,可到一个月两个月之后,到明年春天,估计这队人都忘了自己的队旗啥样了。
艰难无比一点一滴付出诸多努力才建立起的编制和组织度,就这样随着一顶顶帐篷的损坏,编制就崩溃了。
很显然,每多一顶帐篷被风吹坏,义军这十几万人的组织度就得减去一分,混乱度就得加上一分。
刘备关羽还有李孟羲三人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民夫们手忙脚乱的去修帐篷,雪很大,下了好多天就没停,风也大,风吹的呜呜的,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割人。
“要不,外边修堵墙呢?不修多高,多少有堵墙,风能小一些。”关羽看向刘备李孟羲二人道。
刘备和李孟羲各自思考起来,刘备思索一下,“也好。”他说到,然后他看向李孟羲,笑意道,“羲儿,此事就交由你了。”
李孟羲抬头看了刘备一眼,再看向眼前在风雪中狼狈不堪的忙碌着修帐篷的人,他点了点头,“也好。”
要修墙,需要很多物资,物资最多的地方就是巨鹿城中。
李孟羲和关羽两人去忙活建墙的事了。
刘备独自留在营中乱转,刘备在想,一是想看看要不要改一下入宿方法,让所有人进帐篷睡觉的时候都坐着睡,这样能让休息的人多上一倍。
再一个,刘备在想,捕鸟的事就这么算了?就这么算了,刘备也不甘心。
那可是事关成千上万只的鸟。
——
巨鹿城中,李孟羲跟关羽满城寻找建筑材料,可一圈转下来,城中满目苍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七成多的房屋都坏了。
穿梭在项道中,李孟羲很是不解的问关羽,“这巨鹿城,之前乃是张角和董卓相持之地,可虽如此,纵是有攻守战事,纵算董卓攻入城中,可城中数千数万屋舍,怎么会毁成这般模样?
房顶烧毁也就算了,可墙壁呢?胚土墙,多结实,难道是官军拿着锤子一面墙一面墙咋的不成?”
李孟羲疑惑的很,“不应如此啊,砸墙多废功夫,吃力不讨好,董卓为何要如此?”
“是为了泄愤否?”
“哈哈哈哈!”关羽哈哈笑了,“非也非也!”关羽手捋着长须,笑着摇头,笑得开心不已,关羽看着李孟羲,笑问,“羲儿,你以为,守城之时,擂木滚石从何而来?”
李孟羲眉头皱起,“擂木是树干?滚石,是城中收集的石器,亦或是城外捡的石头?”
“不尽然。”关羽道,说着,手指边上一个残破民居指给李孟羲看,“羲儿你且细看,民屋搭盖之时,所用为何?”
李孟羲循目看去,他看到的只是残破不堪连院墙都倒了,民房的屋墙也倒了,很像农村扒房子盖新房时的场景。
民屋搭盖之时,所用为何?
李孟羲想了一下,“得茅草,得麦秸活黄泥,垒土胚。”
李孟羲肯定是对民居有什么固有的误解,他误解百姓只能盖的起茅草屋,穷的不能再穷,实则,百姓们有一部分能盖的起顶上有瓦的房子,房子顶上也有梁有椽子。
关羽对李孟羲的回答不置可否,他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说到,“穷点的,屋上搭茅草,富点的,能用的上瓦,屋顶能用上椽子,大梁。”
说到这里,关羽突然停下,低头看向李孟羲,出口问了一句,“羲儿,你认得大梁不?”
李孟羲无语,都想白关羽一眼,“认得!”李孟羲回到,“大梁就是很粗的那根木头,一般就是一根树轱辘。”
说完,李孟羲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咦?!擂木不也是树轱辘?房梁……难道守城的时候,从城头往下砸的擂木是拆的房梁不成?!”
勐地抬头,李孟羲惊讶的看着关羽。
“然也!”关羽颔首,“就是拆的民屋,拆的大梁。守城到紧急之时,哪还有树去砍,只能是拆房梁,一根大梁,锯成几段,擂木便就有了。”
关羽这么一解释,李孟羲再看向周围的断壁残垣,更显得苍凉了。
从这些残破不堪满目狼藉的民居之中,李孟羲似乎看到了许多残酷的战争画面,难怪在守城战结束之后,城中会一片残破,一块好瓦都不剩,原来绝大多数民居都是守城方自己拆的,为的是守城物资。
战争之中,受害的总是百姓。
“原来,守城还能这样。”李孟羲恍然自语。
李孟羲又学到了一点,原来守城所用的擂木除了事先准备以外,除了砍树以外,还能拆了房梁来用。
关羽在旁又道,“再看土墙,羲儿,你以为这土墙是董卓派人砸坏的?怕不是如此。
擂木拆梁可得,那守城之时的落石,又从何而来?石头?不尽是。”
说着,关羽走上前去,走到颓断的院墙那里,奋起一脚啪的用力一蹬,本就残破的院墙被一脚蹬下来好大一块。
“城中残破成了这样,必是张角守城之时,使人裂墙替石为用。
土胚硬实的很,拿铁镐凿上几凿,想凿多大一块,就凿下多大一块。
不像石头,石头没个棱角,运着也不好运。
土胚方正,扛着便能走了。
你想,守城之时,一块土胚从城头砸下,不比石头差了。”
“城外护城沟里,满是碎胚,还未得及清理。
你若去看,当能看见。”
李孟羲惊讶的看着关羽,“走!咱去护城河看看!”
说着拉着关羽便走。
城外护城河已经被大雪掩埋住了,很有探究精神的李孟羲不嫌麻烦,拿着铁锹把沟里的雪铲了出去,扒开了一角。
果然如关羽所料,这护城壕沟里,许多土胚,有的是整块的胚,有的是半块的,还有许多碎一点的。
土胚这玩意儿硬度可是不低,而且非常大,非常重,且就如关羽说的,石头没个棱角,不方便搬运,也不方便扔,土胚不一样,土胚很容易搬起来往下砸。
在脑海中联想了一下把百十斤重硬邦邦的一块土胚朝敌军攻城梯砸下去的画面,那画面太精彩,李孟羲笑了。
“原来,守城还能这样。”李孟羲顿生大为受教之感。
原来,房梁和民居的泥胚墙,都是极好的守城的物资,原来,守城物资除了事先囤积的物资,守城可用的物资,还包括城池本身。
石头可以从城头丢下去砸人,城砖不能丢下去砸人?
同时,李孟羲大约也想明白了,为何古代攻城战打起之时,攻城一方一定会去祸害城池周围的百姓了。
军纪是一方面,劫掠物资是一方面,攻城物资更是重要的一方面。
一直以来李孟羲都有一个疑惑,他觉得野外石头很不容易找,那么攻城的时候,投石机丢的石头都是哪里来的?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房梁可以从城头往下砸,土胚墙拆了也可以往下砸,反过来,同理,没有石头,把百姓的房梁拆了,锯短,一样可以用投石机抛出去。没有石头,把百姓的房子拆了,破出来土胚砖出来,然后把百十斤又重又硬的土胚用投石机砸向城头,只要砸中了,能砸死一片。且,土胚还有溅射效果的,纷飞的碎块能造成不小的溅射伤害。
难怪自古攻城,一定要祸害百姓,但凡攻城方找到一处村落,直接投石机的炮弹就有了。
石头又不好找,民房却很容易找。
原来如此。
房屋本身就也是攻城守城战中重要的作战物资。
李孟羲从中还联想到了许多其他的,所谓坚壁清野,不只是把百姓迁走,把粮食牛羊牲口全都带走,还包括把民居拆的一块土都不剩下。
还有,从筑城角度,一座坚城,除了城墙与防御公事,城中民居也是重要的另一部分。
民居越多的城,后备守城物资就越充沛。
因而,修城之时,可以尽可能增多城中民居数量,以尽可能加强城池的守御潜力。
一般的守城物资,诸如擂木滚石之类,屯在那里既占地方也不能有任何产出。
民居则不同,民居既可以作为守城物资的后备,又是民生建筑,可以居住蓄养民生,城中多盖房子,这简直是最好的物资储备方法,性价比最高的方法。
由此处,可知,除城池地势以外,城池防御公事以外,城池大小也是重要的衡量城池防御力的标准。
城池越大,民居就越多,后备的擂木土胚囤积就越多。
单从这一点来看,城越大,就越难打。
李孟羲不由思索起来,汉末的多层楼阁,成本会有多大?如果一座城里,民夫全盖成三层四层甚至五层的阁楼,竭尽空间利用率,同样一座城,能容纳的民居是其他同面积城池的三五倍,同理,擂木土胚的后备也是其他城池的三到五倍,由此可以想象,这样的城池防御韧性该有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