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了。
思及出涿州时,方八月,如今,已是寒冬腊月时节,恍忽间,出军在外,已三四个月了。
想当初出军之前,想的乃是一来趁黄巾之乱多挣些军功,再擒获些俘虏,也好为将来争霸积攒点人力本钱。当时关于前途的谋划,本想是在黄巾之乱之后,用重金贿赂十常侍,好得以在富饶之地为官。
前计如此。
然,李孟羲也好,刘备也好,都未曾料到,形势变化会如此之快,只数月,涿州军便全然吞了黄巾全部,竟席卷成十五万众,竟席卷至倏忽间便已有了覆亡大汉之力。
至此时,若是想揭竿起而造反,以涿州军现在军力,以涿州军远超黄巾之组织度纪律性及战力,以涿州军更强悍的后勤,及更长远可行的全局谋划,涿州军将是十倍于黄巾的可怕。
黄巾之乱,便已让大汉王朝摇摇欲坠,险些倾覆。
十倍于黄巾之可怕,足以令山河变色。
还何须待时以成大势,涿州军现在就已是大势,还何须等到养成气候之时,涿州军已直接成了气候。
古来欲成大事,当谋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者,如今汉末乃小冰河期,天下所有诸侯,皆无有天时之利;
至于地利者,李孟羲知若北主幽州,则有战马骑兵之利,且远中原纷争,可坐观天下斗,可坐收渔利;
李孟羲亦知,青州可有百万黄巾,收编青州黄巾,可得百万人力,数万精兵,人力精兵之助,远胜于巨鹿;
李孟羲亦知,选益州,可得天府之国,川中物埠民丰,岁无饥馑之忧,更兼川中隔塞于中原,可谓退可固守,进可侵吞,川中一地,晚据为死地,然若早作布局,可为进退不败之地;
李孟羲亦知,以涿州军军势之强,天下少有能相抗者,天下十三州,涿州军欲去何处立足,便必能于何处立足,去何处,便必能压强龙低头,哪怕是去洛阳,天子也要给十二分薄面。这大汉天下,已任涿州军任夺任取。
然,李孟羲知晓青州,知晓幽州,知晓益州,知晓种种地利,他还是选了没有太大地利优势的巨鹿。
盖,巨鹿一郡,可制胜于人和。
人和便是,收土地均分田亩之策,在巨鹿一地,无有大汉官府的阻力,无有世家豪强的掣肘,巨鹿乃是大汉少有的完全真空地带。
除巨鹿以外,大汉所有其他地方,别处纵有黄巾之乱,纵有黄巾肆虐,然官府仍在,世家豪强仍在。
独巨鹿一地,天然的适合施行李孟羲所擅长的土地政策。
只此一点,巨鹿一地,万胜大汉万里山河,乃天赐于李孟羲的霸业之地。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制胜人和,胜于制胜地利天时者甚已。
登城远眺,披风被寒风吹得烈烈作响,李孟羲站立城头,目光凝望苍茫大地。
从目光所及,再至目光所不能及,从北至南,从东到西,能看见不能看见的地方,都已是涿州军囊中之物。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今,汉亦失其鹿。”
“巨鹿,巨鹿,好大的一头鹿。”李孟羲笑了,目光凝望极远天地相接之处的苍茫一片,他幽幽自语道,“大汉之鹿,落我李孟羲之手。巨,鹿,呵呵,当真是,好名字啊。”
李孟羲本不迷信,可他此刻笃信,连天意都站在他李某人这边。
——
涿州军,现在称涿州军已经不合适了,或许称之为巨鹿军更为合适。
虽战事了结,虽远忧尚远,但现下,涿州军燃眉之急已缭燃眉前。
早在之前遭遇皇甫嵩之时,当时涿州军中粮草已经不济,只剩了半月粮草。
也正因如此,因粮草之急危在旦夕,逼的当时的李孟羲不得不想尽办法要逼退官军,不仅要逼退官军,还得以最快的速度逼退官军,不仅得把官军逼退,还得把官军这只恶狗撵的远远的才行。
万幸李孟羲完成了这项艰巨无比的任务,短短数日,他成功把皇甫嵩惊走,惊走的皇甫嵩仓皇而逃,涿州军短短数日就摆脱了官军。
现在,外部危机已经解除,内部危机悬而未决。
傻不拉几的在城头吹冷风的李孟羲,被叫了下去,城主府,刘关张三人在等。
见刘关张,李孟羲彷佛知晓要商议什么一样,直接道,“我军现下,数急临头。”
“其一,眼看大雪,军中御寒之物不足,虽早早令民夫编草甲预备御寒,可麦秸亦远不足,幸如今一切安稳,御寒之事,可从容以对。”
“其二,我军既欲以巨鹿为根基,然巨鹿一郡,方圆盖阔几何,乡县多少,耕地几许,河流若干,百姓又有多少,皆一概不能详知。”
“其三,若为屯垦计,现下便为最佳时机。现下巨鹿方定,秩序未复,恰秩序未复,正乃最佳时机。
若稍待日久,秩序平复,则官府复来,出逃之豪强世家亦将回巨鹿,秩序与大汉乃秩序,与巨鹿乃秩序,独于我,乃阻力也。
故,应早趁秩序空乏之时,趁此良机,立收拢田地,立布置分配屯垦。”
“最关键,便在此处。”
“今日已是腊月初三,至明年春时春耕之时,至多还有两月。
要遍清查巨鹿土地,并分配完屯垦布置,安置好十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短短两月,要成此繁巨之务,何其难也!”
目视神色严肃的刘关张三人,李孟羲郑重道,“若至明年春耕,屯垦安置不完,则耽搁农时甚矣!”
“再有,燃眉之急,为粮草之急。”
转头问刘备,“玄德公,我军粮草,还可支应多久?”
提起粮草,刘备神情严肃,“方清查完张角部粮草,张角粮草与我军本有,粮草可支应二十日。倒是,牛骡牲口还有不少,总有数千头。”
李孟羲眉头紧皱,该如何去找吃的?他苦思起来。
回想到讨黄巾这一路以来,各种补给方法。
民夫们就地采集,挖野菜、挖蒲公英根来吃,还有渔队遇见水去捕鱼,还有游骑商队会买盐巴,还买鸡鸭牛羊,还有用鱼肠鱼鳃喂鸡鸭,等等。
李孟羲想明白了,军队补给的方法,同样也可以用来现在去征集粮草。
思索成熟的李孟羲整理了思路,直了直身体,目光扫过刘关张三人,沉声道,“补足粮食之法,有此数种。
第一,为采集法。民夫众人可携铁锹锄头四处挖掘求食,只是……如今腊月时节,草木枯死,野外难有野菜可充饥。
然,纵无野菜可寻,四处采集干柴枯草也可补足取暖需用。此为,第一法。”
“第二法,有采买法。我军所缴财物多矣,可派商队远出求购粮草……”
说到这里,李孟羲停住了,他眉头不由皱起,李孟羲想到,军中缴获的那些钱财,也不知够不够买足够所有人吃上三五个月的粮食。
李孟羲问刘备,钱财能不能支应数月粮草所需?
刘备思索片刻,答到,“难!”
问题横亘当头,想靠钱去买军粮,不说能不能买来,钱不够了。
这时,边上张飞道出一句,“黄巾手中钱财可多,总不能只用咱的钱买粮,他们钱一点不花。”
李孟羲还在思考这个黄巾手中钱财是什么意思,那边刘备就开始训斥张飞说,还何来黄巾?出涿州时,才千人,现在十几万,除千人以外,余下可都是黄巾。
刘备训斥张飞,莫再一口一个黄巾的叫,莫分离了军心。
张飞被刘备训斥的呐呐称是。
刘备的政治觉悟,很敏锐的。
李孟羲想明白张飞说的黄巾手中的钱财是什么了,乃是,涿州军仁义,抓到俘虏,不去搜身抢俘虏的钱,因为没有去搜刮俘虏的钱财,俘虏们身上因此多少都有点钱。
嘿,忘记搜刮民脂民膏了。
可,真要去挨个搜钱,李孟羲觉得不怎么好。
最终,李孟羲想到了以经济行为来吸纳钱财的手段。
李孟羲道,“不妨断粮。
自明日起,除妇孺营外,民夫口粮减为三分之一。如此,众人必饥饿难忍,如此数日,再以十倍之价售出军中存粮,敛得钱财。
而后,再派商队,远购低价粮食以活众人。”
李孟羲所说的方法,乃是经典的制造焦虑然后趁机高抬物价狂卷资金的方法。
先制造出一副粮草将尽的景象,然后骗得民夫们把手中所有钱来买价格贵的离谱的粮食,待把军中所有钱卷的差不多之后,再统一拿钱去远处买粮食,再养活十几万人。
方法卑鄙了点,但效果极好。
不然,若是以平价卖粮聚钱的方法,军中粮草不够卖。
要是选择鼓励民夫来捐钱的方法来聚钱,是人都自私,民夫藏着掖着不把钱拿出来。
经济手段的剥削效率,可是很恐怖的,可以直接把十几万人手里的钱剥削的一文不剩,这可比直接挨个抢挨个搜刮抢的还干净。
刘关张三人一下就看出了李孟羲计策的卑鄙之处,可,哄抬物价虽说不地道,可凑钱不还是为了买粮,不还是为了民夫。
想通了此节,“那便……明日断粮。”刘备排板道。
好了,第二种补给方法,采买法,钱的问题解决了。
剩下的,乃是采买流程。
李孟羲问刘备,“玄德公可交有大商大贾?我军所需粮草非寥寥之数,若有大商为助,粮草购集能便易许多。”
刘备皱眉思索片刻,回到,“此事……某来张罗。”
刘备是想到了在涿州的简雍,简雍交涉广泛,应该能联系到几个大商人。
见刘备像是有方法找到商人们来帮忙,李孟羲便不再多问了。
“筹粮之法,第三,为渔猎之法。”
说到这里,李孟羲看向关张二人,道,“巨鹿地大,水网池塘不知几许,若能派渔队全境捕鱼,若能把巨鹿所有渔获全部捞起,少说能活一万人。
再有,可派捕猎队四处围猎,大量猎获猎物,也能补粮草之急。”
李孟羲说完。
“俺去打猎!”张飞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把打猎的差事应下了。
“也好。便教由三将军。”
渔猎之法,打猎已经直接就可以实行了,军中有弓弩无数可用,可要是四处撒开了去打鱼,船不够,网也不够。
李孟羲意识到,木匠营得全力开工了,得赶紧生产鱼鹰舟,还有,妇孺营也得赶紧生产鱼网,连编篓子的人都得赶紧忙起来,赶紧编盛鱼的篓子筐子。
到最后,李孟羲又说了最后一个补充粮食的方法,“第四,蓄养法。
养鸡鸭可日日下蛋,雏牛雏羊之类少量可四处寻干草麦秸喂养,饲养不多,则能不耗粮食,便得蛋肉之获。”
李孟羲想到了远在涿州屯田的基业,想到了涿州那些黄巾流民挖蚯引去喂鸡,单单靠挖蚯引,十个民夫挖的蚯引,足以把一只鸡喂的饱饱的。
也就是,十个民夫,不耗任何粮食的情况下,足以喂起一只母鸡。
冬日,能挖到蚯引吗?
李孟羲在想。
应该是有的。
蚯引没有,屋子里,墙根处,土妇之类的虫子也能喂鸡来的。
少量饲养家禽家畜,根本不耗粮食便能有肉类蛋类的收入。
再加上,渔队到处去打鱼,鱼肠鱼鳃之类的鱼杂也能喂鸡鸭。
喂牛羊可以用麦秸,用人不能吃的麦秸换牛长的肉,再划算不过。
蓄养法的困难只有一个——没有东西去养。
如今之巨鹿,千里无鸡鸣,哪里去找鸡鸭去找牛羊去养,军中家禽家畜所剩的也不多了。
看来,得派游骑商队花大价钱去远处买些鸡鸭羊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