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玲以前在县接待办工作过,机构改革后,重回县委办公室,后来又调到纪委任副书记。
她热情地和封德君握手,自我介绍说:“我姓纪,在县委办公室工作,欢迎封总荣归故里。”
封德君愕然,以为庄有成专程请她来作陪的,“幸会幸会,竟然惊动纪主任大驾……”
纪玲见他误会了,当即随机应变,“县委李书记准备在县宾馆接待封总的,没想到庄书记直接把你拉到了山里,李书记脱不开身,便安排我过来陪封总。”
招商引资是县里目前的头等大事,朵山又面临着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
一个贫困乡镇,能引来外地客商极不容易,为迎接封德君,庄有成把生病的女儿丢在一旁,纪玲很是感动,这个时候,她要给足庄有成面子。
封德君请纪玲入座,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快,他和庄有成说好只是来朵山散散心,并没有透露出投资朵山的意向。
庄有成如此兴师动众,分明要逼他作出选择。
封德君说:“我只是一个小商人,何德何能,竟受到县领导和各位的如此厚爱。”
庄有成说:“封总受得起,你祖上封孝懿老先生可是朵山的骄傲,当年他入朝为官后,不忘乡梓,在朵山兴办学馆,修路架桥,有过许多善举,朵山人都记着呢。”
“可是,我家的老宅子却被拆了。”封德君幽幽地说。
庄有成尴尬了一下,说:“那些年的确发生了很多荒谬的事,就连孔庙也被砸得稀巴烂呢!不过,我们正在反思历史,也在努力改正以前的错误,你放心,封家的‘状元府’一定会重建起来。”
“但愿吧。”
纪玲说:“我以茶代酒敬封总……”
封德君奇怪地看着她。既然是来作陪的,怎么能以茶代酒呢。虽然封德君不计较这些,可觉得这有些不合北方人的待客之道。
庄有成说:“纪主任,换上酒吧。”
“你这是让我犯错误啊。”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封德君问,“下班之后喝酒也不允许吗?”
“不,不,纪主任是女同志,女同志嘛,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水深火热的。”
封德君笑了,“那还是别喝了,在南方可没这么多规矩。大家都随便点,别敬来敬去的,我的酒量有限,喝不了太多酒。”
纪玲便没有倒酒,说:“好,多谢封总的理解,南方男人就是比北方男人知道体谅女人。”
“纪主任,你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祁辰说。
“这里哪有一船人,我说的就是你,你也不心疼心疼姐,只顾着坐在旁边看热闹。”
纪玲调动气氛的本事果然强,她的话一出口,众人都笑起来。
几杯酒下肚,封德君就有些晕乎了,他果然不胜酒力。
一晕乎话便多起来。
“庄书记,你女儿不是农大毕业的吗?”
“是。”
“我觉得她选错学校了。”
“是啊,当初填志愿时我做了很多工作,可她坚决要上农大。”庄有成无奈地说。
“我不是说农大不好,而是她写的那封公开信,文笔真好,我看了好几遍,都快会背了,她要是去读中文系,说不定能成为作家呢。”
方一同插话说:“当作家有什么好,我有个朋友就是作家,三年憋出一本小说,还得自己花钱出书,出完书没地方卖,自己天天去夜市摆地摊卖书。既然这样,摆个水果摊多好。”
纪玲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老公是县作协的副主席,热衷于著书立说,自费出版过很多书。
纪玲为帮老公卖书向很多单位稿摊派,为此曾被举报过,仕途也大受影响,从县委办调去接待办。
兜兜转转好多年,重新回到县委办,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就过去了。
方一同不了解纪玲的背景,封德君一说到作家,正戳到他的痛处。
因为方一同做过作家梦,上大学时就开始写小说,四处投稿,后来有位文学前辈面授机宜,告诉他,你这样闷头写不行,文学也有圈子,你得和编辑套近乎,拉关系,请请客送送礼,稿子才能入得编辑大人的法眼。
方一同认为文学是纯洁的,那样做还不如走仕途去官场混呢。于是就丢掉作家梦,走进公务员行列。
庄有成在桌子底下踢了方一同一脚,说:“一同也差点当了作家,他的文字功底才深厚呢。不过这小子现在懒了,要是他想动笔,比枣儿写得好。”
纪玲嘲讽说:“方主任要是作家,早拿茅奖了。”
方一同见庄有成拿眼瞪他,意识到说错话了,便低头吃菜,再不敢多嘴。
封德君听出他们的话里都暗藏机锋,感到像坠入云里雾里似的,有些心累,便说:“我只知道浙江东阳是木雕之乡,没想到朵山的木雕也不错,你们寄给我的那个木雕手把件很精致,我没瞧出是什么木料呢。”
“是用山上的老枣树做的,木质特别坚硬,越是小玩艺越不容易制作。”庄有成说。
“哦,我很喜欢,明天一定要去见一见木雕师傅。”
“不瞒封总,木雕师傅正是家父,他自小就干木匠,如今岁数大了,看到山上有不少疯掉的百年老枣树,觉着用来烧火太可惜,就琢磨着做些木雕,没成想,一不留神把全村都带动起来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看来老话没有说空地上去的。”封德君说。
祁辰瞄了纪玲一眼,说:“庄老如今的名气很大,他的东西很抢手,我们订制的这五百件木雕手把件,要不是看在庄书记的面子上,他未必肯接呢。”
方一同忍不住附和说:“可不是么,费时费力还不挣钱,谁愿意接这种订单。”
纪玲讪笑了笑,“卖给别人不赚钱,政府采购还不赚钱吗?”
祁辰说:“所以啊,这不招人妒嫉了吗?都怪我,当初要是走招标程序就好了。”
庄有成说:“不怪你,是我的责任。我本打算让枣儿做老爷子的工作,把这批木雕无偿捐赠的,枣儿大概忘了说。”
“木雕厂还有那么多工人呢,从支持群众发展乡村经济的角度,也不能不付钱。”祁辰说。
封德君多精明的一个人,见镇上三个领导一唱一和,一直在解释木雕的事,便有些明白了。
此间没有别的人,不用问,当然是讲给纪玲听的,便看了纪玲一眼,问祁辰,“怎么,这件事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