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红旗回村后，一直窝在家里，羞于见人。

小亮便和李晴去看他。

“红旗舅，回来了咋不露面，在家坐月子呢！”小亮调侃他。

“没脸，”黄红旗说：“本打算在外头混出个人样再回来的，可外头不好混啊。不像你，有你大伯把路给你铺好了，回来就当上了总经理，我弄得屌蛋精光的，哪有脸在村里晃悠。”

小亮说：“我大伯光是给我铺路吗？没有他，你也回不来。”

“什么意思？他把我的官捋了，逼得我像丧家犬似的，我还得感谢他不成？”

“可不是吗？他要不帮咱俩揽活着，这回早进去吃八大两啦。”

“他揽活什么了？”

“你还不知道？罚款钱全是他替咱俩交的，好几十万呢。”

李晴也说：“是的，要不是庄书记，你就不是免职这么简单了。”

黄红旗沉默良久，才说：“好人坏人都让他当了。”

小亮说：“红旗舅，你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这样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吧。”

“没啥心劲了，过一天算一天。”

小亮说：“要不去木雕厂……”

“不去。”

黄红旗心里仍恨着庄有成，打死他都不会去庄家讨饭吃的。

李晴说：“不一定非去木雕厂嘛，村里的老人妇女都在家里做木雕，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干吗？”

小亮说：“是啊，你包的那块山坡上有不少枣树根呢，村里人去偷刨了不少，黄河姥爷骂了几回，算是帮你守住了，你有现成的材料呢。”

黄红旗动了心，小亮和李晴一离开，他便悄悄去了山楂林。

果然看到山上被挖了不少树窝子，有些心疼。以前不当好东西，想挖出来烧火又嫌费事，现在看着每个树桩子都是宝。

黄红旗想去跟庄冬至学手艺，可是磨不开面子，便去向黄红彬取经。

黄红彬见枣儿把木雕厂弄了起来，黄大志跟着庄家既收房租又领工资，有些后悔没把小学校租给枣儿。

后来见村里人都干起了木雕，便也去山上刨了些树根，在家里琢磨，他的脑子好用，有不懂的就去庄冬至跟前转悠，边看边问，一来二去便摸出门道，木雕根雕样样都上了手，真让他鼓捣出几件像样的好玩艺出来。

黄红彬借走乡串户收废品的机会，搜罗了不少树桩子，堆满院子，闲下来便锯刨凿刻，干得热火朝天。

等卖掉几件木雕后，他发现弄这个比收废品挣钱多，就专心干起木雕，还把小舅子大姨子都叫来，也成立了一个木雕厂，自己当起了厂长。

黄红旗一进他的院子，黄红彬有些紧张，以为他是来找后账的。

黄红彬没少偷黄红旗山上的枣树桩，曾被黄红撞见过，虽然黄红什么话都没说，可他心虚。

“红旗，啥时候回来的？快屋里坐，让你嫂子炒几个菜，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黄红旗摆手说：“不喝了，和你说说话。”

“红旗，你瘦多了，外头不好混吧？全是庄有成那个龟孙害的……”

“他是咱姐夫，你哪能骂他呢，”黄红旗说：“不怪他，怪我做事欠周全。”

“咱认他是姐夫，他不认咱是亲戚，多大点事啊，还把你的官给捋了！我就瞧不起他那样的。害了你还不够，还想算计我的院子，哼，想得美，我得向着你，给再多的钱也不能要他的，我把红妮子给撅回去了……”

黄红旗对他的品性知根知底，就没有附和他，摸着一件做好根雕说：“红彬哥，你的活干得漂亮，这村里除了庄木匠，就是你了吧？”

“庄木匠有什么了不起，他做那些东西我真看不上眼。红旗，你山上有枣树桩子，烂在地里可惜，都卖给我吧。”

黄红旗笑笑说：“咱哥俩，谁跟谁啊，别提钱，你要用得着就去山上刨。”

黄红彬信以为真，说：“真的？我不白要你的东西，隔三差五的我请你喝羊肉汤……”

黄红旗说：“你缺人手不？我来给你打下手行不行？”

黄红彬警觉起来，“你是当过村干部的人，咋能让你给我打下手……别不是你也想鼓捣根雕吧？”

“有这个想法，不过呢，我要先试试，看自己能干了这行吗。”

“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这玩艺忒费工夫，也挣不了几个钱。如今全村老少都干，卖给谁去！我开这个厂子，是和庄家置气呢，反正我也不指这玩艺挣钱。”

“我也不指这玩艺挣钱，这不是闲着嘛，跟你学着刻木头玩，消磨消磨时间。”

黄红旗说着便摸起凿子，不由分说干起来。

黄红彬撵不走他，又不好发火，只能听之任之。

从此黄红旗便一天到晚泡在黄红彬的院子里，没用两个星期，就把做木雕的窍门全摸清了。

做根雕木雕是件有趣的事情，每件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对着一截木头或一个树桩，在心里琢磨半天，筹划着能做件什么样的好物件，光是这个过程就够令人兴奋的。

更不用说当一件作品完成后，那种满满的成就感，足以让人快乐好几天。

黄红旗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门手艺。

黄红彬的格局太小，见识也浅，他做出的东西也就能看，远远达不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

黄红旗意识到，要干这行，光靠自己瞎琢磨不行，得去访名师，得去深造。

于是，黄红旗在村里消失了个月。他去了南方，名师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但去木雕厂打工却不难办到。

师傅请进门，修行在个人。学手艺关键在个的人天赋和努力，南方木雕厂的工人师傅不能说个个身怀绝技，却也都有些道行。

黄红旗耳濡目染，加上他勤学好问，很快便学成归来。

回到东朵山，黄红旗就把“红旗根雕工作室”的招牌挂出去了。

这一个月，他山上的枣树桩子又让黄红彬刨去不少。

黄红旗不恼，在他眼里，黄红彬做出的那些东西，顶多算是半成品，根本卖不上好价钱。

他找到黄红彬，把他做成的根雕全买了过来。然后关在家里进行加工，用他在南方学来的词叫“二次创作”。

黄红旗干活累了，就去山楂林里转悠，这也是从南方学来的窍门，叫“到大自然中寻找灵感。”

黄红旗在林子里看到一棵长得特别有味道的山楂树，就像天然的盆景似的。他便回家扛上锄头，想刨回家。

这时枣儿跑了过来，问，“红旗舅，你要把山楂树都砍了？”

“不砍留着当景看？”黄红旗抬头瞅了枣儿一眼，并没有停止挥舞锄头。

“我准备建食品厂的事你知道了吧？”枣儿说：“等到明年，厂子开动起来，你这些山楂可以卖给食品厂。”

黄红旗直起腰，盯着枣儿看半天，心里想，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要把这片山楂林全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