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来前，庄有成嘱咐过枣儿，这次到省城，先和鲁兵叙叙旧，不要提任何请求。

这是庄有成做人的原则，公事要公办，私事要私办。磊朵公路是公事，要请鲁兵帮忙就去他办公室谈，鲁兵若有难处办不了，可以当面拒绝，两人都不必难堪。

在私底下就不同了，原本是纯洁的战友情，若人家当你是战友，你当人家是领导，还怎么愉快的相处。

以后再相约聚会，人家就会有所顾虑，甚至会认为你太功利而疏远你。

因为公事影响私人感情的蠢事，庄有成绝不会做。

听枣儿话里的意思，像是要提磊朵公路的事。

庄有成顿时着急起来。磊朵公路是县一级领导的事，连他这个乡镇干部都没资格和厅长开口，枣儿就更不能没规矩了。

“枣儿——”庄有成想拦住枣儿。

鲁兵说：“有成，让孩子说嘛。”

枣儿说：“我的意思是，鲁叔叔要真心支持枣儿，就抽个机会下下基层，去我们贫困山区走一走，到我下派的村子给我壮壮胆，帮我拿拿主意。鲁叔叔，我这个请求不过分吧？”

“只是给你壮壮胆吗？”

“是啊，我的工作关系在农林局，需要资金支持也是找局里，肯定不能向鲁叔叔伸手要钱啊。”

庄有成放下心来，调整个舒服的坐姿，说：“鲁叔叔不是说了嘛，等退下来再去朵山，现时他忙得很，别给他添乱。”

“既然资金上不需要我支持，我去了对你有什么帮助呢？”鲁兵想知道枣儿的真实想法。

“鲁叔叔了解农村，农民嘛有认识上的局限性，他们不信基层干部，不信县里的领导，就信‘朝里有人好做官’这句老话，你是省里的领导，往我们村里一站，他们知道我要做的事是省里支持的，就会相信我了，我的工作才好开展。”

鲁兵当然熟悉农村的情况，枣儿讲的都是事实。以前基层干部总是糊弄农民，回回都是把好经念歪了，久而久之便失去了民心。

于是造成农民有问题要反应，先想到的不是基层干部，而是更高一级的领导，他们笃信官越大越有水平，越是说实话干实事。

鲁兵考虑了一下，很痛快地答应了枣儿。不过他有个要求，去朵山可以，但不利用工作日，不以官方身份出现在朵山。他要在十月一放假期间，借回老家探亲之机顺便去朵山走一趟。

枣儿表现出十二分的喜悦，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父女俩坐在回程的火车上，庄有成夸奖枣儿，“闺女，你继承了爸爸最优秀的基因。”

“你最优秀的基因是什么？”

“聪明啊。”

庄有成明白枣儿请鲁兵去朵山的用意，她的目的不是让鲁兵给她壮胆，而是想让鲁兵走一走磊朵公路。

当鲁兵对磊朵公路有了真实体验后，庄有成就能从容不迫地向他提出请求，凭鲁兵对农村的感情，为贫困地区修一条路，肯定愿意。

“鲁叔叔去的时候，最好那天能下一场大雨。”枣儿说。

“那就看天意了。”

人一旦付出努力了，连老天都愿意帮忙。

鲁兵是在十月一假期最后一天到的磊山。庄有成一个人开车去高铁站接的他，没有走南线直接去朵山，而是绕道北线，先去磊山县城，然后再往朵山过去。

在高铁站等鲁兵时，天就突然阴下来，接着开始下起了小雨。

庄有成激动坏了，给枣儿打电话，问她朵山下没下雨。

枣儿说：“下啦，下啦，老天在帮我们呢，爸，就看你的了，加油。”

鲁兵坐到车里，看着高铁站周围的高楼大厦，说：“你们这里发展的不错嘛，怎么下面的县还没有脱贫呢？”

“地区发展不均衡，磊山是纯山区，属于农业大县，二产三产发展不起来，人口外流太严重。”

一进磊山县境内，就像过了一道分水岭，地区差别马上显现出来，一座座山包直码到县城边上。关键是磊山的山全是风化砂岩石，石头没什么用处，山上还不长树。

鲁兵说：“这里的地理条件的确恶劣，在磊山当领导真不容易。”

“是啊，有劲使不出来，发展农业呢，能耕种的土地太少，做不出大文章；发展工业呢，又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发展旅游业呢，旅游资源又极匮乏。总之是困难重重。”庄有成说。

“朵山也是这样？”

庄有成神秘的一笑说：“你去了就知道啦。”

过磊山县城沿道国道向南走二十公里，再往西一拐进了磊朵公路，汽车立刻便开不起来了。

路面破损严重，到处是被载重车反复碾压留下的深坑，天上下着雨，路面开始积水，难以判断水坑的深浅，庄有成躲着水坑在路上蛇行，生生地把小轿车开成了碰碰车。

路上不时会遇到陷进坑里的三轮车，骑车的行人更是如过地雷阵一般，有大货车经过时会溅一身的泥水。

“怎么还有这样的路？县里为什么不修一修？”鲁兵发出疑问。

“缺钱啊，这条路属于县乡公路，市里不出钱，县里花钱的地方多，腾不出资金。”

“真心想修的话，我不信挤不出钱来。”

“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庄有成轮圆了胳膊，猛打着方向盘躲过一个水坑，说：“为这条路我和县领导吵过好多次，还把县一把手的汽车轮胎给卸了……”

“什么？你敢卸县领导的汽车轮胎？”

“没办法啊，这条路太费轮胎，我们镇上经费有限，没钱换轮胎，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真虎，怪不得把你按在镇上这么多年。”鲁兵说。

正说着话，汽车越过一道深深的车辙沟时，底盘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割裂声，接着就熄了火。

“坏了，肯定是拖底盘啦，弄不好变速箱得漏油。”庄有成下车去察看，果然看到车底下在滴油。

庄有成朝身上抹了两把泥，把自己弄成狼狈不堪的样子，直起身说：“老班长，车趴窝了，咱们别去朵山了吧？我给县城的朋友打电话，让他接我们去县里住一晚上。”

鲁兵正犹豫着，枣儿却适时地打电话过来。

庄有成把手机递给鲁兵，枣儿告诉他，听说他今天来朵山，她起个大早，在山里找了些野蘑菇，还特意杀了一只羊，在珍禽园抓了两只七彩山鸡，煮好一盆孔雀蛋……乡亲们都想看看她省城的亲戚长什么样呢。

鲁兵仿佛看到了枣儿期待的眼神，孩子就这点请求，已经近在咫尺了，怎么能退缩呢。

他为难地看着庄有成，“既然都到半路了，还是去朵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