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酒!”
赵拂衣大步走进醉仙楼里,还不等店小二张口招呼,就已经大声喊了出来。
足足一个月的苦修,每日足不出户,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让饭馆送到门口,实在把他憋闷坏了,甫一出关,便找到这家酒楼,打算痛饮一番,放松紧紧绷了一个月的精神。
醉仙楼就开在光德坊里,虽然是家小酒楼,但能在长安立足,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楼里酿的蠕渌、兰生、翠涛和玉薤,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酒是好酒,菜自然也是好菜。
醉仙楼有一道名菜,叫做金齑玉脍,色味俱佳,在整个长安都极有名。
所谓金齑,又叫八和齑,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等八种调料,以秘法调制而成的一种蘸料。
至于玉脍,则是鱼脍的别称,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生鱼片,是把打捞出水的鲜鱼,以快刀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生。
以玉脍蘸金齑,滋味鲜中带甜,辅以冰镇,确是人间至味。
醉仙楼的金齑玉脍,做法与别家还有不同,他家的鱼脍,只用一种鲜鱼,就是刚刚从黄河里打捞上来的黄河鲤鱼,装在水桶里面,以快马运到长安,当场切片,直接上桌,鲜味比别家更胜一筹。
滋味好,价格也不便宜,一份金齑玉脍,足足要纹银二两,就算赵拂衣身价不菲,吃起来也有些心疼。
不过,心疼归心疼,吃还是要吃的,口腹之欲,就连神仙也不可避免,更何况他一个少年。
赵拂衣来到醉仙楼,选了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坛好酒,又要了几样好菜,靠窗独饮,凭栏远眺,一个月的疲倦一扫而空,感觉精神抖擞,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酒足饭饱,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赵拂衣结过饭钱,走出醉仙楼,抬头望了望天。
差不多未时一刻,想了想现在回去还早,干脆转身往关中书院走去,一来散步消食,二来许久没有去了,正好看书消遣。
他如今已是外家层次的好手,身具一牛之力,走起路来,步履轻健,虽然没有特地加快步伐,但也比往日快得多,以前需要走一个时辰的路,现在差不多一刻多钟就已经走到。
不大会功夫,赵拂衣来到关中书院,也不往别处去,径直上了瀛洲楼的二楼。
……
瀛洲楼里,还是如往日一样安静。
这座楼里存放的,都是记载怪力乱神一类的典籍,一向为学院的夫子不喜,也因此,大多数学子都极少涉足,唯恐落下一个不务正业的名声,倒让他感觉清净不少。
窗外阳光明媚,楼里温度宜人。
赵拂衣上了二楼,整个楼层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先到书架前面,取了一厚沓,足有七八本书,抱到常坐座位旁边,然后,抽出上次没看完的《骑鲸记》,继续读了起来,这本书是本朝一位官员,前往北海游历时,留下的游记,文字优美不说,里面记载的内容更是神奇,算是一本上乘之作。
不大功夫,将这本书看完,他有拿起一本《浮生幽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本《浮生幽梦》是前朝松江府一个落魄的世家子弟写的,讲的是神鬼妖狐的故事,文采虽然也不错,可惜内容无稽,故事荒诞,有些颠三倒四,就连赵拂衣也觉得太过荒谬,只怕不是真事,像是书生自己乱编的。
赵拂衣一页一页翻动,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忽然看到书里夹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是一幅白描小画,旁边还有几行小字。
“这是什么……”
赵拂衣心生好奇,把画取了出来,瞧了一眼。
下一个瞬间,他脸色骤然大变,忽的站了起来,转头向四周望去,却见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是谁?”
赵拂衣站在原地,脸色阴沉的可怕,就像见鬼了一样,许久之后,方才低下头去,目光再次落在这副白描小画。
……
这幅小画上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座亭子,上面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写着“尾生亭”三个字。
在亭子里面,站着一个少年公子,手持长剑,面色阴冷,恶狠狠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在少年公子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年纪也都在十六七岁上下,其中,少年面色沉静,身着长衫,将少女护在身后,少女看起来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可怜。
画画之人,笔法超卓,笔下人物,栩栩如生,就连神态表情,都画得惟妙惟肖。
就在竹林左侧,写了一首小诗:林间一公子,拔剑欲杀人,自作复自受,葬身黄泉里,谁能扫不平,周家少年郎。
这首小诗下面,又写了两段话。
“先生品性高义,在下十分佩服,欲请小酌,还望答应,明日酉时二刻,东市新竹小轩,天字一号,敬请驾临。”
“另,先生若不肯前往,在下难免失望,失望则神伤,神伤则难以自持,必将先生义举宣告天下,以让长安百万黎民百姓,都知先生拔刀相助之义举。”
赵拂衣看着这副白描小画,心中愤怒至极,这哪里是一副白描小画,分明是一封恐吓信!
画的内容是一个月前,他在尾生亭外,撞见林镇逼迫秋素白,出面将林镇逼退的事情。
画上的三个人物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粗粗一看,已有几分相似,仔细再看,无论是林镇、赵拂衣也好,还是秋素白也罢,表情神采,无一处不像。
只要是认识他们的人,看到这幅画,马上就会明白当时的情况。
至于旁边的文字,虽然说的文绉绉,含义却很阴毒,暗指林镇死于赵拂衣之手,要他明日酉时二刻,前往约定的地点,见画这幅画的人,如果不去的话,就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
“到底是谁?”
赵拂衣忍不住喃喃自语,脸上的神情虽然已经渐渐恢复平静,心里却似怒潮一样,波涛汹涌,难以平复。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想了许多事情,最终把这幅画又叠了起来,收到怀中,决定明天赴约,探个究竟。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只要去了,必然难以善了,最初也想不去,甚至想一走了之,可是后来想明白了,此行非去不可。
原因也很简单,答案就在这幅画来历里面。
他今天来关中书院是临时起意,绝对不会有人提前知道,也就不会有人提前把这幅画夹在这本《浮生幽梦》里面。
换句话说,这幅画出现在这本书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在看前一本《骑鲸记》时,一时出神,竟没有注意到,有人无声无息,来到他身边,翻开《浮生幽梦》,把画夹了进去。
此人能做到这一步,意味着,修为比他不知高出多少,若是想要杀他,丝毫也不为难。
更何况,此人与他近在咫尺,他都没有发现,足以证明,此人有随时跟踪他,却不被他发现的本事。
如此一来,不知此人在背后,还做过多少事情,知道他多少秘密,搞不好连他射杀林镇,毁尸灭迹的过程,全都看在眼里。
若是这样,此人甚至不必动手,只要把这件事告诉许门中人,他就未必能活着离开长安城。
换句话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的生死已经掌握在此人手中。
赵拂衣想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也未必就像他想的这么糟。
此人如此厉害,想杀他随时都可能,却没有跟他动手,而是送来一份书信,约他见面,必然有别的目的,未必就会要了他性命。
只要此人有所求,就有谈判的可能,到时候未必不能找出一条生路。
许久之后。
赵拂衣怀着满腹疑虑,离开关中书院,脑子里不断思索,到底是谁留下这么一封书信,约他前往,又要做什么。
他心中揣测出几个可能的人选,却又被他一一推翻,这几个人都有可能,这几个人也都不可能,最终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这种感觉太糟了,必须得尽快变强才行……”
离开关中书院的一刻,赵拂衣第一次对力量生出无与伦比的渴望,以往虽然也受过生命的威胁,却没有这次这样,几乎完全失去了对生命的控制,甚至连拼命都不知道找谁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