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月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她因为昏迷错过了中午的午宴，鹿铭佑给出的理由是鹿清漪跟她一见如故，一定要留她在后院作伴。

东陵霄没了跟她再次修缮关系的机会，很是恼怒，但对着东陵无烨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无法直接发怒，直憋得心头郁结差点内伤。

宴后慕锦月得意洋洋地带着两个妹妹回了慕家，把她这个姐姐给扔在了鹿府，好在慕卿月当时昏迷不醒，不然看着那张愚蠢而又天真的脸，恐怕是要当场笑出声来。

慕卿月坐起身来，看着窗边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东陵无烨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窗外黄昏的光线在他身周晕染出一圈细密的光泽，远山眉目拢在逆光阴影之中，勾勒出如魅影般强势的轮廓，在那瞬间眼底划过折戟沉沙的苍凉血腥，薄如刀削的唇角轻巧一牵，那气势更像是曾经被人传颂一时的他的父亲雍亲王。

“你醒了？”但是转瞬，他声音已然放柔，凌厉的锋芒收敛起来，又变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慕卿月揉了揉脑袋，声音有些干哑道：“鹿小姐醒了么？”

“你很在意？”东陵无烨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推着轮椅渐渐靠近过来，紧紧盯着慕卿月的双眸，像是要将她心底的想法看穿。

慕卿月见他表情严肃，不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很在意，毕竟是我竭尽全力所为，不想失败。”

“你也爱慕鹿铭佑？”东陵无烨又凑近了些，语调依旧波澜不惊，神情在阴影中分辨不清。

“也？”慕卿月这回终于感觉到气氛不对，诡异地瞅着东陵无烨，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少鸣就要去白鹿书院念书了，我想拜托鹿公子照顾他。”

“这样……”东陵无烨身上的气势陡然松了下来，随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刻意轻声道：“你可以直接拜托我……”

“世子爷不回上京么？”慕卿月挑了挑眉。

东陵无烨噎了一下，轻咳了声道：“没人会注意我这个世子是不是在上京。”

慕卿月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分辨这句话的真伪。

当年东陵无烨可是作为雍亲王世子留在上京的，说好听点是蒙圣上恩宠得以日日与皇子同寝同书，其实就是相当于一个质子，谁叫雍亲王当年战功赫赫功高盖主，自然不能让圣上放心。

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东陵无烨能顶着不良于行的名头，却有了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想要彻底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是不可能，至少对于那位在位多年一直政权稳固的圣上来说，是不太可能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圣上纵容了他。

慕卿月想得出神，看着东陵无烨发起呆来，倒是让一向脸皮厚的东陵无烨有点难以招架，偏头提醒道：“你还不起来么？”

“难道世子爷要看着我起床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慕卿月反而懒得跟东陵无烨继续装下去，也不再讲究什么尊称了，翻了个白眼揶揄地看着他。

东陵无烨愣了愣，随即转过轮椅就往屋外面去了，慕卿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的一抹红晕，心中微动。

等到慕卿月收拾一番走出门外的时候，就见东陵无烨坐在院子中的竹林之中，鹿铭佑长身玉立在他身侧，两人正在聊着什么，气氛看起来很是融洽。

慕卿月从遇见东陵无烨以来，似乎很少见到他这样温和地、毫无侵略性的模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的冷静自持，搅乱一江春水后却翩然抽身离去，恶劣、危险而又无耻。

他对东陵霄的暗中打击果断、直接而又毫不留情。

而现在的他，却如同富庶家族中的公子哥儿，纵意抒怀、恣意洒脱。

认识他的时间还没有很久，慕卿月就感觉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一样，他带着什么样的面具，下面又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她都了解。

而他对她，或许也是如此。

鹿铭佑见慕卿月在门口发呆，连忙拱手道：“慕小姐醒了，多谢慕小姐施予援手，鹿某无以为报，只等慕小姐有所愿，鹿某定倾力达成！”

“鹿公子太客气了。”慕卿月摆了摆手，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不由喟叹了一句：“少鸣就要去白鹿书院学习，还望鹿公子照顾一二，卿月先谢过鹿公子了。”

“慕二少也到了入学的年龄了……”鹿铭佑不由感叹了句，有些迟疑道：“不过鹿某可能很快就要入京了……”

慕卿月一惊，前世鹿铭佑确实是在她后脚也去了上京，但那时候是为了给鹿清漪治病，才不得不北上。

而今生她不是已经承诺能够治好鹿清漪了么，怎么会还要去上京？

慕卿月心中一紧，脸上的表情就有些难看，东陵无烨状似无意道：“我很看好鹿公子的才华，因此帮他提了推荐名额，年底就可入京考核了。”

王公贵族手中都有一些名额，也算是给他们扩充自己势力的特权，能够直接进行官员审核，无需参与科举便可出仕为官。

慕卿月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次鹿铭佑不会加入东陵霄的阵营了，虽然对东陵无烨是否有这样的权利抱有怀疑，但是只要不是东陵霄，就说明她的重生确实是可以改变他人的命运的。

“鹿小姐接下来的治疗可能会有点痛苦，需要尽快搬到方医馆去。”慕卿月抿了抿唇，想起鹿清漪临昏睡之前说的话，看向鹿铭佑的眼神有些漂移，不自然地瞥向一般道：“当然，还是要鹿小姐答应，照现在的情况是可以坚持一段时间，但想要根治，还需要我师父出手。”

“就知道你会这么提议，我帮你提前问过了。”东陵无烨靠在轮椅背上，很是放松地回应道。

鹿铭佑沉吟地顿了下，才接着道：“原本清漪还有些怕，倒是世子爷提议后，清漪便被说服了。”

鹿清漪原本不愿意，但是东陵无烨劝说了她就同意了？

东陵无烨是为了让自己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尽心地，将有可能缠住她治疗的鹿清漪，交给方医馆里那两个闲得慌的老头子？

这是慕卿月第一个反应，然后看到鹿铭佑那不自然的表情，却瞬间产生了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难不成是因为对东陵无烨产生了好感，鹿清漪才会答应治疗，鹿铭佑才会做出站在雍亲王府这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