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壁兵败的消息从城门守军那里迅速传开。
紧接着,数千骑兵逃了回来,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宫中,失魂落魄的君臣终于清醒了,年胥令封锁消息,可却太晚了。
“陛下,消息已经散开了。”年儒进宫禀告。
“韩壁无能!”方崇咆孝道。
“他已经死了!”一个新政系的官员红着眼睛,“韩相殉国了,你等还要怎地?老狗,有本事你把长刀搁脖子上试试?”
方崇喝道:“无礼!”
随即,反对派的官员们出班弹劾此人。
不知谁先动的手,双方打作一团。
年胥静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管,谢引弓站在边上,听到他轻声道:
“你为何不引军回来?为何?”
一个内侍进来,“有韩相的奏疏。”
正在厮打的双方回身。
“不是死了吗?”
“这是韩相的遗疏!”
奏疏被送上来,年胥看了看。
良久抬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年胥说道:
“韩壁说,颖水太长,不可守。若是大败,唯有迁都一途!”
所谓迁都,便是逃跑。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群臣子乱糟糟的赞同韩壁的话。
彭靖和方崇站在一起。
这时外面来了一个内侍。
“陛下,不少官员和百姓在外面鼓噪。”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闹什么?”年胥有些不耐烦。
“他们说,若是孙相还在,大周岂会如此?有人叫喊,说杀了彭相与方相,请出孙相来执掌大局!”
彭靖和方崇相对一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之色。
“这是把咱们当做是奸臣了!”方崇咬牙切齿的道:“查查是谁带的头,回头……”
“还查什么?”彭靖冷冷的道:“若是孙石回来,你我别想着能活命!且咱们的根基在汴京。离开了汴京,你以为陛下还会容忍你我?”
方崇打个寒颤,出班说道:“陛下,若是迁都,天下人会如何看?再有,颖水为何不能守?韩壁大败,败军之将的话岂能轻信?臣以为,不能迁都!”
啥?
反对派的官员们傻眼了……先前咱们可是赞同迁都的。再有,留在汴京作甚?赶紧跑才是王道。
方崇眸色微冷,看着竟然有些凛然之意,“秦王一统北地,入主关中,天下十之八九尽入其手。如今大周半壁陷落,在天下人看来,这便是大一统的征兆。”
众人点头。
秦王如今掌控的疆域,比之原先的大唐还大了许多。
这是一个无比辽阔的新大唐,等秦王理顺内部后,这个新大唐能迸发出什么样的力量来,只是想想,就令人心季。
而迁都到南方的大周能存活多久?
“所谓大义民心,说的便是大势。大势本就在秦王,若是大周迁都,国中军民必定颓然。随后秦王顺势南下,谁能当其一击?”
方崇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铿锵有力。
“颖水为汴京天然屏障,辅以雄城汴京,难道还能再败?臣以为,只需坚守颖水一线,时日长了,北疆军必然回撤……毕竟,关中局势不稳呐!”
反对派的官员们听的懵逼,心想方相竟然这般悍勇的吗?
彭靖出班,“陛下,与其去南方苟延残喘,不如坚守汴京,如此,不失大周数百年的威严。威严在,一切都有可能。威严不再……”
威严不再,皇帝便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此等事在史书中比比皆是。
他们麾下的官员们虽然不知二位大老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无畏,但也只能出班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韩相说了,颖水不可守!”新政派官员的呐喊在这股子声势之前显得如此无力。
“败军之将!”一个官员冷冷的道:“若非他,此刻十万大军囤于颖水南岸,我等何忧之有?”
年胥默然看着双方争执。
韩壁的奏疏很长。
他剖析了新政的得失,觉着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掌控朝堂,以至于地方官吏肆无忌惮的给新政挖坑,使绊子。
——赏罚分明,方能成就大业!
这话令年胥有些脸红。
当初不是没有机会把彭靖一党压制下去,可他却担心孙石一家独大,于是便默许了许多事儿。
年氏从开国尹始就持续干了两件大事,其一杯酒释兵权,压制武人;其二,士大夫因此势力膨胀,必须制衡。
第二点是第一点的延伸。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年氏自作自受。
年氏是不是错了?
年胥觉得怅然,摆摆手,“且去!都且去!”
“陛下!”
群臣安静了下来。
“颖水要坚守,迁都与否,朕还需深思!”
群臣告退。
几个新政官员在外面喊。
“陛下,彭靖等人狼子野心呐!听韩相的吧!”
年胥起身,有些步履蹒跚的回了后宫。
在这个时候,唯有妻儿才能给他一丝暖意。
“韩壁败了,自尽身亡。”
面对妻儿,年胥露出了颓态。
皇后和太子愕然。
“大军呢?”太子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令年胥颇为欣慰。
“大军溃败,被北疆军一路追击,大半折损在了颖水北岸。”
年胥搓搓脸,天气很热,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韩壁为何……”太子被教导的颇为文弱,终究说不出狠话来,“他为何不引军回来?”
“韩壁在奏疏中说了,若是大败……”年胥眯着眼,“他让朕请降。如此,尚不失体面,至少,年氏能富贵延绵。”
“他是故意不撤离的?”皇后问答了。
皇帝点头,“他说,若是引大军撤回,朝中必然会以颖水为线,妄图阻截北疆军。若是如此,秦王必然恼火……且,他以为,颖水不可守。”
“那……那咱们该如何?”皇后失去了方寸。
“朕伪托韩壁的话,说迁都。彭靖等人反对。”
“那……”皇后出身平常,且没有主见,这也是当初被看中的原因之一。此刻她心中惶然之下,牵着年子悦的手说道:“那该怎么办?”
“彭靖一党势大,朕若是强行要求迁都……他们阳奉阴违,朕也走不了。”
年胥看着妻儿,苦笑,“朕无能,以至于带累妻儿,让祖宗蒙羞。”
“父亲!”
年子悦没想到局势竟然急转直下,“南方能坚守吗?”
年胥犹豫了一下,“南方多山,易守难攻。不过,若是迁都南方,大周最繁茂的这片疆域就归了秦王。”
“您也没把握。”年子悦问道。
“是!”年胥叹道:“秦王侵略如火,一旦越过颖水,这一路逃亡之旅,将会成为尸骨之路!”
皇后打个寒颤,太子面色惨白。
“可能和谈?”太子一脸期冀。
“秦王为何和谈?”年胥觉得太子太天真了些。
“总得试试吧!”太子说道:“既然不能迁都,那边试试和谈。大周……向秦王称臣如何?”
哎!
这个太子啊!
年胥心中喟叹,但却微笑着颔首,以示鼓励,“朕会令人去试试。”
王举随即就接到了命令。
“去北岸和谈?”
“对!”
这事儿年胥丢给了王举,想着此人和秦王也算是老相识了,多些面子。
“陛下说了,要快!”
王举带着百余骑兵,打马疾驰。
汴京距离颖水不远,没多久他就看到了一片繁忙景象。
岸边,数千将士正在盯着对岸,千余人正在……
“别!”
那些人竟然在拆桥!
王举策马冲过去,骂道:“就一座桥,老夫即便是不知兵也知晓用弓箭便能封锁住,拆它作甚?”
现场带队的将领行礼,“王相,这是汴京的意思。”
“谁的意思?”王举问道。
“说是彭相和方相!”
王举冷冷的道:“陛下任命有主持颖水防御的人,与他们何干?”
“可……”将领有些为难。
“你是听陛下的,还是听他们的?”
“臣,效忠陛下!”
“那便留着!”
王举回头看了一眼。
河岸上的那些将士看着很是茫然,不少人看着有惊惧之色。
难怪韩壁说颖水不可守,他说的不是颖水不够险要,而是,他战败之后,大周再无一人有战心!
王举暗然过了颖水,随即遇到了北疆军斥候。
“老王!”
王老二看到这个本家不禁乐了,“抓住一个参知政事能换多少钱?”
王举满头黑线,但却陪笑道:“老夫奉命来请见殿下!”
遗憾的王老二把他带了回去。
北疆军已经进驻了永州城,王军赶到时,看到一车车辎重被拉进去。
那熟悉的大车,一看便是大周的。
韩壁一败,汴京好不容易筹集的辎重都便宜了北疆军。
进了州廨,王举看到秦王和儿子站在树下,秦王指着地上说道:“蝉大部分时日都在树根旁。多在夏季成虫。成虫后就从地底下爬出来,爬到树枝上,吸食树的汁液……”
“阿耶,那蝉为何鸣叫呢?”阿梁仰头问道。
“那是因为啊!”秦王犹豫了一下,“蝉一旦钻出地底下,只能存活数日。也就是说,它们仅有数日来完成繁衍生命的任务。于是雄蝉就拼命鸣叫,以吸引雌蝉来……”
后面的他说不下去了。
“那它们的孩子在哪呢?”
“雌蝉会在树枝上打洞,把卵产在洞中。秋季时,卵变成幼虫,便会掉落在树根旁。那些幼虫会钻进地底下,找到树的根系,便依附在那里,吸食树根的汁液为生,直至几年后长大,和父辈般的爬出地面,爬到树上,用几日的功夫完成繁衍的任务,就此离去。”
“原来是这样吗?”阿梁有些可怜蝉,“那要不,以后便不打它们了。”
“蝉蛹啊!油炸是美味。”
“真的?”阿梁两眼放光。
“嘎嘣脆!”
秦王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顶,边上的姜鹤儿等人吸熘了一下口水。
秦王看到了王举,澹澹的道:“老王来,可是替年氏送上降表?”